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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墨虬莫求祉求卿来 ...

  •   妖界的天是猩红的,无阳无月,只有绚丽的星珠散漫于天,黑色浓雾在其周身弥漫。

      依旧是幻阵所见那般秃涸光景,枯根倒垂,棘草横生,肉团似的小妖满地跑,偶尔被天上飞的鸟妖成串叼走。
      本该无处不在的妖火,此刻却从地表上消失。

      而不远处,一座高调的城池横亘于红天壑土间,火树银花,喧嚣溢满,似把独属人界的烟火带到了妖界。

      明晃晃的陷阱,差点就把“曙鳞城”三个大字刻天上了。

      谢伏雁想不通,晏云疏的能力貌似比原书描写的强大多了,他若要找谢伏雁算账,让他自投罗网也好,折辱他也好,有上百种更快的法子,何必绕这么一大圈,费心费力,偷鸡摸狗?

      想不通归想不通,他还是脚步不停。

      谢伏雁到了城下,心中不由一惊,亭轩廊台,红漆檐桥,纱灯高挂,如此繁华,竟与苍桐城相差无比,不同在于,那街处来往,桥下走过,酒肆坐谈者,虽长着副人样,可一眼便知是为何物,他们身上黑色妖气萦绕,始终挥之不去。

      曙鳞城完全不把阴森的妖界当回事,城内如过节般张灯结彩,弦乐钟鼓不绝,顶上悬着一排接一排的红纱笼,衔接楼阁的桥上亦挂着红而亮的绸缎,喜庆得不能再喜庆。

      谢伏雁满头雾水,搞什么,妖界这时候过年?

      晏云疏留的线索是“赴宴”,可城中高楼,哪哪都像是盛宴,这要往何处找?

      以防妖闻到他身上的灵力,谢伏雁往身上贴了数条符纸,遁入了街上妖流之中。

      城中大多妖看着像头一回当人,化形化得千奇怪状,缺胳膊少腿、多条胳膊多条腿、独眼三鼻孔、嘴和耳朵位置反了,还有一个脖子三脑袋一条胳膊五手掌的。乍一看像人,仔细一瞧吓死人,诸如此类比比皆是,简直是低配版的人。

      谢伏雁盲目随波逐流了一段路,目光透过黑纱,四下逡巡,他所处位置大抵是个商街,有酒楼亦有摊贩,瞅了眼摊贩摆卖的东西,惊得差点脚下一滑。

      被分解的尸体,有人的,也有妖的。头摆一排,颜色大小不一的眼球摆一排,舌头、耳朵、脖子、四肢、肩胛、胸脯、腹部、心脏、肾脏通通一字排开,有个三眼双头妖在摊前精挑细选,指了指某个眼球。

      摊主身形高大,脸上盖着一张褪色的鬼面,全身裹在披风里。披风动了动,干枯的长爪撩开披风,捻起一颗眼珠,放到客人手中。

      双头妖颠了颠,随即手上猛力,噗嗞一声,将眼球嵌在了脸上。末了,掏出一面镜子,欣赏自己淌了半边血的脸,看上去心满意足。

      ……原来不是吃的,是装饰品。

      妖族审美,名不虚传。

      谢伏雁生理不适,似人非人的东西于外表而言杀伤力真不是一般大,几乎整条商街都是此类摊贩,难以消解,他快步离开。

      离了商街,便见拐角处落着家酒肆,酒肆外还坐着酒客,谢伏雁就汤下面,一撩下摆,择了个空位而坐。

      恰时,身后一桌来了两位女妖,一个背后插满鸟羽和人手,一个脸上镶满了眼珠。

      羽妖倩倩笑道:“这新帝君还蛮不错的嘛,之前的曙鳞城冷冷清清的,办了这祉享祭,还修了楼城,比以前热闹许多。”

      “小东西,给姐姐来两壶虿尾酿!”眼妖冲酒肆内高喊,落座便抱怨:“好是好,可帝君为何规定一定要化成人形才能进城?我昨日才撕了百条豸豸虫,爪上的黑血都没干,今日就要用两条腿走路,好不习惯!”

      新帝君,说的是晏云疏?谢伏雁心想:“真是闷声干大事,他居然已经称皇了,而且看这些妖物的反应,似乎他为帝君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这一看就是人界的房子,你要用原身,到时候房子全塌了,帝君准把你挂城墙上晾干。”

      “哎呀讨厌,人家哪有那么重,而且帝君都饶过八镜大人们一命了,肯定不会同我这小妖怪计较。”

      字都是实打实的字,怎么连成一句话就听不懂了。莫非,晏云疏差点要了八镜大妖的命?

      谢伏雁冷汗直流,墨皇的实力相较原书,不是翻倍,而是变态了!那可是八镜大妖,八头千年大妖,手下拥护者多到数不胜数,他怎么光靠武力制服他们的?!这还怎么玩,敢不敢调个简单模式,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他心蒙退意,无人从知。另一边,两妖嬉笑,一个似球的物什顶着掌盘滚到桌前,定睛一瞧,哪是什么球,而是个矮小的妖,穿着红豆绿霞衫,身量似三岁稚童。矮妖把掌盘上的酒水一放,骨碌碌滚回了酒肆。

      她们就着酒,继而就帝君一事而谈。

      眼妖问:“说来,我还未曾见过帝君长什么样呢,听说细皮嫩肉的?”

      “谁知道呢?帝君与八镜大妖打完,登位后便往了人界去,如何见得?”羽妖神秘莫测道:“今日阵仗搞这般大,说不定就能见到了。而且,关于这位帝君,我还知道一些事。”

      “何事?!快说快说!!!”眼妖兴奋地叫起来,几颗眼球没绷住,从脸上被挤了下来,掉了一桌,其中一颗还滚到了酒壶里,她也不嫌弃,仰头将酒和眼球一同吞入腹中。

      羽妖从背后拔下一把羽毛,唰的变成羽扇,侃侃而谈:“据说,我们的帝君,曾是人界门派的弟子,那个门派啊,叫苍桐山。苍桐山还不是普通的门派,乃是当今四派之一,门下弟子是个顶个奇异出众。”

      眼妖尖声:“天呐,妖修道?!闻所未闻!哎呀,那岂不是妖道?”

      说者口无遮拦,吸引了一旁众妖蜂拥而上。

      “什么妖道,什么妖道?快快讲来!”

      眼妖呸呸两声:“胡说,我胡说的,你继续讲。”

      羽妖道:“要说帝君身为妖,如何能做苍桐山的弟子?那就要说到帝君的身世,其实啊……”

      她压低声音:“帝君非纯妖,而是半人半妖。且传言,那人,是苍桐山的一位仙君,而妖,则是一只漆狐。”

      众妖鼎沸而起。

      “帝君是人和妖拼起来的?!”

      她摇摇头:“不,是人和妖生的哦。”

      “人和妖?人和妖怎么生孩子?”

      “哎哎,那帝君算是人还是妖,这帝君位子,不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吗?”

      眼妖满眼敬佩:“哎呀,管他是不是纯妖呢,帝君能把大妖大人们揍成妖干,漆大人也乐意让位,那他就是我们帝君!”

      “安静些,安静些。”羽妖摇了摇羽扇:“帝君,为何会变成如今的帝君呢?一切,便要从碧落山的青鸾宴说起,众仙齐聚,热闹非凡,尽数被一把妖火烧得了个干净。有东隅公主助力,漆王明珠自碧落山而归。可恰好,帝君与明珠王是为同族,恰好,帝君那时就在碧落山,人间修士将错归咎于他,并把他封在繁荒不归世。”

      “而今帝君回到妖界,是为踏平人界,他手中那把‘厌孤’骨刀,治得了大妖,也能掀翻人界那些宗门。”

      众妖自娱自乐般闹哄讥笑。

      “人界修士,真蠢,真蠢!”

      “没了山,放了东隅公主和明珠王,还送我们一个墨虬帝君,真真是好人啊嘻嘻嘻!”

      “那帝君何时带领我们掀翻人界?那骨刀威力如何,心痒难耐,等不及见识见识!”

      东隅公主便是漆桑桑。骨头应当是晏云疏从繁荒凶兽夺取的那把宝刀,要问为何是“应当”?因为原书中的骨刀根本不叫“厌孤”,而叫“焚浊”,两名字非但没半分含义上的联系,字面都差了十万八千里,改变了剧情不止,甚至连刀的名字都变了,简直是套着《向天笑》的壳子重新写了本小说!

      听到现在,只有妖们嬉闹得欢实,没探听到有用的线索。谢伏雁起身,准备离开,却听那羽妖慢悠悠道:“莫急,莫急,待今日,帝君娶得他那意中人,再与人界对战也不迟。”

      谢伏雁:“?”

      众妖惊奇:“咦?”

      “帝君今日要娶亲,为何从未听闻?”

      羽妖道:“据说啊,据说,帝君今日才将意中人从人界带回,乃临时起意。”

      谢伏雁感觉天塌了,晏云疏所做一切,竟然是为了娶南花榭!

      反派BOSS和主要女配之一,这世界终究是疯了癫了!

      众妖听闻,笑得前仰后合:“人界!人界。原来这意中人竟真是个人,怕不是在妖界待不到一天,就被吓得哭爹喊娘了。”

      “哎呀,不要笑这么大声,都叫你别笑了!”

      眼妖忽而暴起,一掌掴向旁边,笑得最为夸张的那妖身上,妖的身子一折,直挺挺砸在桌子上,桌子塌了,泛起一股浓烟,众妖见状,鼓掌叫好,笑得更开心了。

      酒肆内传来沙哑的童声:“赔!”

      眼妖撅着嘴,掰断桌上那妖的胳膊,用劲一扯,连皮带筋扯断,丢进酒肆中。

      “不用找了!”她大喊,转而捧脸问道:“那帝君的意中人,是个什么人物?”

      羽妖摇扇,驱走滚滚浓烟,道:“那人啊,也是位苍桐人士,原本待帝君是百般嫌恶千般陷害,可一朝意外横生,变了性子,从前待他有诸多不好,而后便是加倍补偿,赠了物,予了帝君希望,同生共患,那人于帝君而言,怕不是为朝为暮为卿之啊。”

      说罢,羽妖不知是有意无意,眼珠一歪,瞄向谢伏雁。

      谢伏雁丝毫未觉,他的心思完全被另一件事所占据,苍桐人士,变了性子,石窟共患,亲赠手镯,这说的不就是南花榭吗?!!

      这样一来,就能够解释晏云疏的行事所为,掳走南花榭,顺理成章引他入瓮,报复抓人两不误!

      该怎么做,大闹一场,还是逐一楼阁去寻?

      谢伏雁疾步冲上大街,帽纱飞扬,所有妖皆转头看向他,他们眼球中瞳孔分裂,一分为二,由二变四。

      背后,唢呐震响,红光泛滥,照在他的帷帽上。一阵阴风席卷而来,险些掀翻了他的帽子,谢伏雁扭身向后看去,却被漫天纸钱扑了满脸。

      街头处,锣鼓又响,红光中出现一顶硕大的花轿,数十只头戴绿面,脚踩金锣的妖物扛着轿子,轿上绑着暗色纸花,其上非人,而是巨大难以堪顶的枯木,枯木上挂着暗红绸缎和无数白骨,轿身摇晃,骨头磕碰在一起,空音而脆响。

      妖界祉享祭,祭祖苍兽喝祝,百妖游街作舞。然则千年未祝,因其八镜躁乱,妖火动荡,不安之下,何可为祝?而今妖皇已至,祉享自然而然举行,群妖退至街两侧,为花轿让路,他们疯狂地抢夺天上的纸铜钱,血肉横飞。

      妖一兴奋就打架,一打架便混乱,谢伏雁压低帽沿,一边躲避四溅的鲜血和碎肉,一边疾驰,沿街向着花轿相反方向行进。

      枯木轿之后是一顶顶样式不同的轿子,奇形怪妖头戴彩面骨面,抛洒纸钱,高唱祭歌。

      “谒瞻苍祖,敬承光圣灵,于兹郊汁,陈辞以苞陈,降福欢失清庆,灭神喝湮灭;报毒酒,以告之所以兮,不显朝问夕舵,夙夜蛇心,元馈乐艺,野牛残羊,三豕二牡。”

      “鬼物稷奠,匪犬匪马若祝言,胶胶灵燕,百辞攸属,饮于血池,飨于骨食,鬼神俨卑,伊若六羽,依兹鹤野,谬于腥火,荑与百邪,纷纷滋结,上神死残,黄天覆灭。”

      “上神死残,黄天覆灭!”

      十分古老的祝歌,大概就是说,苍兽快回来吧,你的后代已经帮你弄死了天神,是时候回来了。

      和晏云疏的目的倒是契合。

      游街轿影笼罩于街,光怪陆离,一曲祭歌毕,那唢呐变了音,忽而欢快起来。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

      “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

      “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维鹊有巢,维鸠盈之。”

      “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调是截然不同的调,前者祭歌阴沉,后者却像小姑娘般蹦蹦跳跳,每唱一句尾调便上扬几分,不该出现在祉享祭这般隆重的场合。目光所及之处,桥头楼上,红纱飘飘,他幡然醒悟,这曲唱的是女子出嫁。

      疑惑者挠头:“这什么歌啊,人味这么重?”

      好事者欢呼:“帝君要娶意中人,我们要有妖后了!”

      单纯者无知:“什么娶,什么意中人?”

      前祭后娶,这是把祉享和迎亲队杂糅到了一处?如此荒唐的事,晏云疏都敢做……于祭祖而言,可谓是大不敬了,漆明珠是死了吗,怎么都不管管由他乱来?识海小人忍不住吐槽,转念一想,那么极有可能,南花榭也在这游街队伍中?

      他眼观六路,偏头望向街处,一庞然大物现身,谢伏雁想刻意忽视都难。

      群妖扛着长而又长的柱架而过,柱上隐隐绰绰,似有人影飘浮,谢伏雁与其擦身之时,瞥见柱上之人是为女子,一袭黑裙,和祭祀的妖一样,头戴面具,面色为黑,似狐面,用金线绘其形状。这般造型本就难以瞩目,可谢伏雁像心有所感,一眼就瞧见了。

      女子也似乎察觉到什么,头冲着谢伏雁的方向,歪了歪。

      瞬间,柱架燃起,明火照彻,柱上之人翻身而起,一击冲地,墨海般的妖火霎时吞噬了明火,群妖癫狂啸之。
      妖火能牵连妖力暴动,使妖更为狂躁,花轿之下已经变成了混战,血似泼墨,染得红楼更红,脚下肉泥断骨堆积。

      ……受不了这妖界风气,谢伏雁生了八百个想飞回人界的心,奈何被困住脚步,想在群妖中保持特立独行,他们却不给他机会,几只妖打着打着,便盯上了他。

      不能用灵力,否则会暴露。

      谢伏雁掌中使力,借修行的内力将他们打飞,可越来越多的妖蜂拥而上,紧缠不休。

      就在这时,黑裙女子从空中直直跌落,待谢伏雁察觉空中有黑影接近,顿住脚步,那女子已然落在了他的双臂中。

      谢伏雁:“……呃!”

      面具滑落在地,以谢伏雁为中心,碰出一地轻尘般的妖火,周围妖见状,寸步不敢前,转而和别的妖互殴去了。

      女子媚眼勾人,似笑非笑,谢伏雁欲缩回双手,将她放下,她反而一个紧身,双腿勾住他的臂膀,双手攀上谢伏雁脖颈。

      “公子,好生英俊。”

      帷帽下半被她压在身下,谢伏雁根本来不及遮住自己样貌。

      “躲什么?”她伸进帷帽,掌心贴向谢伏雁的脸颊,那手掌骨节分明,白得吓人,看上去凉如冻冰,实际触之,竟比他的脸颊还要滚烫几分。

      她眉眼弯弯:“哦,原来是位仙君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墨虬莫求祉求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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