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港》何弥初

6、退烧

　　陆宴书发烧到39度，跟昏迷没两样。
　　陆知遇本想送他去医院，叫醒他后，他却说什么都不肯。

　　于是陆知遇又买药又看体温，折腾了半夜，才迷糊在他身边睡去。

　　但他还挺高兴的，虽然有点没良心。
　　这让他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他们一起生活了五年，临海城市的天气总是变化莫测，陆宴书这种不太注意气温和穿衣的，就总是会中招。

　　也是他2016孤注一掷拿项目的那年，为了有更多的资金流转，原本只有宋昀负责的商务板块，也分给了陆宴书。

　　他们两人各自跑不同的线，为公司拉更多的单。

　　有时候人还在鼻塞发烧，又不得不出门应酬喝酒……结果往往是回来就不省人事，分不清是喝的还是烧的。

　　所以陆知遇很早就学会了怎么照料他。
　　还上图书馆查了几种感冒类型的基础体征，又去药店咨询医师，自己备上了一些基础的非处方药。

　　毕竟每次生病都去医院或诊所的话，也是一笔不小的钱。

　　后来有一次，还是这种情况。?

　　对方又是个很重要的客户，外省来的，见面机会就这么一次。

　　陆宴书还是坚持出了门。

　　陆知遇一个人在家做作业，不知道是哪个瞬间，突然想起他吃的药里有头孢。
　　他吓得六神无主，不顾礼仪和场合，追着跑到了陆宴书的饭局上。

　　陆宴书正逞强和人碰杯。

　　“哥！”
　　他大喊一声，跑过去一把抢下他的酒杯。

　　在场人都面面相觑：“小陆啊，这位是？”

　　陆知遇鞠了一个90度的躬，向他们道歉：“各位叔叔哥哥，对不起打扰到你们了。我哥他感冒，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吃了头孢，不能喝酒，我怕他出事……”

　　这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不礼貌的事，又因为内向，从来没有这么豁出去过，羞得脸都红透了。

　　但是，他却意外地没有被人责备“不懂事”，大家反而夸他懂事、体贴、聪明，学习好的人果然各方面都很优秀。

　　那晚，果然没有人再劝陆宴书的酒，托陆知遇的福，陆宴书甚至还能提早回家。

　　陆宴书不仅退了烧，还滴酒未沾和人确认好了方案。

　　回家的计程车上，陆宴书勾着陆知遇的肩，若有所悟地感叹了一句：“有些事，好像小孩子是要比大人更容易办成一点啊……”

　　从那之后，陆宴书就以各种理由，带着他去了好多饭局。

　　不管他有病没病，只要是不太想应付的，都一律会带上他。

　　“我弟放假了，家里没人给做饭，各位不介意吧…”
　　“哎，这不是最近有点小感冒嘛，我一感冒就会扁桃发炎，必须吃头孢，他怕我喝酒……”

　　陆知遇只需要当个埋头吃饭的摆件，以及在陆宴书主动端起酒的时候，“非常恰到好处”地拽他的衣袖，就能将“他不想喝酒”，变成“我也想喝，但小孩不让”，还不会被人说。

　　陆知遇每次也非常配合。
　　一是能帮到哥哥。
　　二是……他还没吃过那么多好吃的席。

　　后来他们公司年会的时候，陆宴书还专门给陆知遇包了个3000块的红包。
　　说是犒劳他这么久的“演出费”。

　　这样的“演出”持续了两年，情况好起来后，陆宴书就回归本职，主攻策划与执行了。
　　可这笔钱，陆知遇却一直存着，直到很久以后才用掉。

　　……

　　陆知遇猝然睁开眼睛。
　　天光已然大亮，床的另外一边已经空了。

　　陆宴书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腾地坐起来，目光似深寒，扫过房间里的一切——
　　这个人甚至连张便条都没留下。

　　他甚至产生了一刻的怀疑，怀疑昨晚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只是自己的梦。

　　只有看到搭在椅背的白色浴袍，还有地上端正摆放的保险箱，才确认了昨晚的真实性。

　　“老大？老大你在吗？”桃子的敲门声和喊声在外面频繁响起。

　　陆知遇应了一声，掀被下床给她开了门。

　　映入桃子眼帘的，就是他穿着睡袍、头发还一团乱的形象。
　　“老大，时间来不及了，咱们十分钟后必须退房去赶飞机！”桃子举起手机，上面硕大的10点，“您简单收拾下吧。我楼下等您？”

　　他们飞机11点的，落地后还要去赶另外一场会议。

　　这清醒的现实与行程摆在眼前，陆知遇这场短暂逃离、伤春悲秋的2天，就这么无情地结束了。

　　他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把房卡抽出来递给桃子：“不好意思桃子，麻烦你先去退下房，我马上下来。”

　　他的出差行李一向是极简，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将个人的用品装进行李箱，再找了顶毛线帽出来，往头上一戴，压住乱糟糟的头发，他就可以出门了。

　　他推着行李，拎着保险箱，几乎没有什么留念地，关上了房门。

　　他们前脚刚离开，宋昀后脚就拎着一碗打包的早餐进了酒店。
　　乘电梯一路向上，停在六楼。
　　最后进了609号房间。

　　宋昀一刷开门就看见陆宴书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也没睡，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天花板，宛如一条搁浅后等待日出的濒死鱼。

　　“没死吱个声，起来吃饭了。”宋昀抬脚踢了一下他脚背，一点也没客气，将粥往桌上一放，人往旁边一坐，便开始打趣，“这浓浓的老男人被抛弃感是怎么回事？”

　　“去你的吧。”
　　陆宴书也不矫情，眼珠动了几下，便挺身起了床，坐桌边喝粥。
　　他感冒不严重，吃药及时，烧退了已经精神了大半。

　　宋昀打量着他住的房间：“他知道你就住隔壁吗？”

　　陆宴书摇头。

　　“你个老变态。”宋昀呲笑，哎哟一声躺他房间的按摩躺上，悠闲道，“怎么样，再次重逢？”

　　“挺好的，他看起来过得很健康。”陆宴书顿了下，“也成长了不少。”
　　就连身上的刺，都要尖一点呢。

　　“我看那小家伙离开的时候，表情可不算太好哦。你也是，都特地大操大办这么个年会了，为什么不再主动、明确一点？”

　　陆宴书突然就想起昨晚陆知遇那句话了——

　　他轻笑，却动了肺气呛咳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一个家里养不出两种人。”

　　宋昀不懂：“啥意思？”
　　陆宴书：“你就一边琢磨去吧。”

　　“爷才不吃你们这些文绉绉的套路，我只知道喜欢就要追，特别喜欢就要一起生活，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我也算见多识广了吧，那些喜欢男孩的，我怎么就没见人家这么别扭？”

　　陆宴书吃饭吃得快，转眼粥已见底。
　　他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道：“这可不是喜欢男孩那么简单。”

　　“这年头，也没人会说什么了。”宋昀啧了一声，“何必把自己搞成这样，想见一面还得大费周章？”

　　陆宴书只闷闷地说：“值得。”

　　按摩椅顺着宋昀脊背一路下揉，给他爽得眼睛微眯，他也懒得再犟：“得，劝不通你。对了，你加拿大签还没过期吧？”

　　“还没，怎么了？”
　　“那行，我签证来不及办了，最近收到消息，加拿大有个先锋画家有意向出售一批画，可多人盯着呢，你替我去一趟呗，在魁北克。文件发你了，先看看。”

　　陆宴书手边的屏幕亮起，他垂头点开文件，念出画师的名字：“徐知微？是个亚裔？”

　　“嗯，父母都是中国人，14岁跟着去的加拿大，非常追求个性，看画就知道，用色非常大胆，人体也很狂草……用粉丝的话来形容，徐知微的画，两米以外男女不分，走上五米，那就是人畜不分，非常的解构主义。”

　　随着宋昀这句介绍，陆宴书也刚好翻到了他的一部分画作。
　　“有点意思。”他来了兴趣，“我去吧。”

　　“行，那我就让司姜给你订票了。你就待个两周再回吧，顺便在魁北克旅游休息下。”
　　宋昀头也不抬地给他安排完了。

　　“早就计划好的是吧。”

　　“就当我和司姜送你的年终休息礼物呗。你看看你这次，一忙完就病倒了。”宋昀说到这里，话题又不可避免地回来了，“你这个工作强度，本来就不适宜接下行业年会这个摊子。逞强呗。”

　　陆宴书也不反驳，在宋昀的“数落”中默默盖上了打包盒，扔进垃圾桶里：“准备走了。”

　　“等我会儿，这按摩椅还有十分钟才结束。”

　　陆宴书今天连和他贫嘴的心情都没有，哦了一声，便又栽回床上，盯着手机，却很久都没任何动作。

　　他百无聊赖，打开很久都没看的朋友圈。
　　陆宴书的朋友圈基本是一些同行，因此这一顺溜刷下去，要么是分享来轮海的美景，要么是分享刚结束的年会的……千篇一律，没有什么意思。

　　突然他瞳孔一顿，手迅速向上滑了两页，停在了一条朋友圈上。

　　陆知遇昨天下午居然更新了一条动态。

　　只配了一张图，是来轮海昨天的落日。
　　【陆知遇：好久不见】

　　陆宴书手指停在按赞的位置，很久都没有决心按下去。

　　他们好久不见。
　　却又不欢而散。

　　来啦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