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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再见阿绍 ...


  •   外面天光大亮,风刮得呼呼作响。

      此处居高,视野甚是开阔。附近有低低山丘上,虽覆些寒霜,仍有绿意露出。

      往前去,无际的平地皆是黄土枯草接续连天。

      阴明月踩着小马扎,直接下了车架,大跨步直接往正后方的马车而去。

      后面的马车比阴明月所在的马车还要大上不少,正是阴家的郎君阴绍所在的马车。

      侍立在门外的侍女金钿和金蕊赶忙打开帘子,并且向帘里通禀女郎来了。

      阴明月脚步略顿了顿,便毫不犹豫地掠过,闪身径直就跨了进去。

      透过这日光清透,混杂着车厢里的烛光昏黄。
      阴明月一进帘内,就看见自己多年未见,年方十岁的弟弟阴绍。

      初阳映衬着他稚嫩的面容,眉眼弯弯,与她自己褪色记忆里最鲜活的样子一般无二。

      阴招正执笔,沉静地坐在案桌之前,一笔一划地细致临摹着《兰亭序》拓帖。

      而家里跟随父亲多年的门客方奎正坐在一旁看书,平日里阴绮姐弟皆礼称他方叔。

      阴明月禁不住地心神激荡,百感交集,只觉得眼眶发热发烫。

      她慢慢走到阴绍身旁站定。

      “姐姐来了。”阴绍便将笔顺手搁置在一旁。

      他一抬眼惊得起身,便看见姐姐此时神情复杂莫名,眉眼哀柔。

      阴绍与阴明月本就极亲近。也知自家姐姐性情良善温柔,当下就一边轻轻拍阴明月的肩头,一边耐心问:“姐姐,弟弟在这里呢,有什么事且与我说便是。”

      阴明月这才恍然发觉自己趴在阴绍肩头,早已是泪流满面。

      弟弟虽甚身量与她差不多,却这么清瘦。

      她不禁用力抱紧阴绍!

      谁也不知道,天可怜见,她与阴绍这次团聚晃眼却已经是隔世再聚!

      这就是她此生重活一世,誓死也要保护的弟弟啊!

      阴绍扶着阴明月到坐席边,取出帕子给阴明月拭泪。
      他寒星般目光直盯向芳兰,直接厉声质问:“芳兰,你说!”

      “是方才…方才文妈妈她,她对女郎无礼。”芳兰脸色发白,怯怯地回答道。

      阴明月满眼细细描摹弟弟的面容,拉过阴绍的手,温声安慰:“阿绍,你无需忧心家中小事,安心读书便是。那文妈妈,我己经处置了。”

      阴绍虽年方十岁,但自小便是极有主意,刚毅果决之人。早先便想拿住文妈妈的差错处置了她,偏偏姐姐平日里十分敬重文妈妈,让他一时难以插手。

      不过眼下,姐姐既然不再信重文妈妈,正好可以发落文妈妈。

      阴绍看了看姐姐的神色此时已经十分平和,不过也并没有完全放下心,便问:“姐姐,您别太过心善了。文妈妈平日犯小错也就罢了,如今越发张狂起来,竟冒犯了姐姐。不如行家法鞭笞二十,以儆效尤。

      阴明月轻压下阴绍的手,朝他恳切道:“阿绍,姐姐早已想好了。待明日我们登船前,就预备给文妈妈还她自由身,从此以后与我们家再无干系,可好?”

      阴绍看着姐姐这般,也只好妥协下来,无奈地道:“嗯嗯,此事就听姐姐的安排。”

      他趁阴绮不注意给自己随身侍从吴安使了个眼色。吴安立刻转头出了车厢。

      “嗯,今天习字之事先暂放下。”阴明月给阴绍递了杯茶水,接着道:“我过来是有些事。”

      她接着对一旁的方奎道:“方叔,既已到临河县外,本该安心,奈何我这心中惴惴。方叔,你多年来跟随父亲剿匪,亦经历诸多武事。我想这临河县边就挨着河水,兼有江流水系,商户繁密,必有隐患,不可不防呢!”

      阴绍正坐,也十分耐心听着,听了姐姐的话不时地点头。

      方奎皱眉细细思量,捋了捋胡须,才回话道:“女郎说的是,我也有此担忧。况且我家护卫不如其他家多,若有劫匪,实在危险。而我们长途跋涉到此地,人马疲惫。”

      接着他又道:“而车上辎重也需补充。可派三个护卫正好编为一队去临河县道旁的驿站中采备些,便回来严守家中。您看可否如此?还有那乔家,也不可不防。”

      阴绍听见方叔提起乔家,不仅露出轻蔑之色,道:“乔家就像泥地里的蛆虫,烂不可闻!”

      这话倒是极贴切,乔家当初在安阳县中时也不过是普通士族。前年,乔家当家家主乔泛鹄同友人去画舫游船作乐,去了正巧遇见自己的儿子乔淝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让旁人大跌眼镜的是,乔家人竟毫不介意地一同享用几位流莺,因此事传了出来,本就不太好的名声便更加脏臭。

      阴明月抿了口茶,笑道:“阿绍,你现在可以鄙夷乔家,不过不能无视乔家。老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何况,我们这支也只是三等门第。你需得明白世论门第,必称一婚一宦。士族立身的根本,便是营事婚宦。”

      阴绍听了若有所思,之前他虽然也知晓“士大夫当须好姻亲”这句话,但并没有现在这般警醒。

      毕竟,若是没个好姻亲,既是是同堂兄弟,当有从宦或遭灾之时,便有士庶之异。

      从此,地望悬隔,成为士庶之别!

      阴绍虽腹有才华,但世事经历并不甚多。

      不免有些迷茫起来,此次西去洛阳,又当从何处奋起,重振家门呢?

      阴明月见阴绍陷入思索,接着又道:“阿绍,我们西去洛阳,先不必往魏府去见姨母。我们先去坊市购置一间屋子,在洛阳稍近的周围乡县置些田地。先有立身之本,再做打算。姐姐也会携你去拜见些家中的旧交长辈,必会让你拜得名师。唯有一样,你得答应我,可好?”

      阴绍动容得起身跪在阴明月面前,他面容肃穆,恳切道:“长姐如母!阿绍有什么不依姐姐,别说一样,百件千件事弟弟必会听从。”

      阴明月见着弟弟如此,也明白阴绍这是将她方才所说的都听了进去,便轻抚弟弟的右肩,道:“洛阳城中,权贵云集,官宦如林。阿绍,你有一身傲骨是好事,姐姐要你藏锋,藏住身上的傲气,藏住你的性情。当你喜怒不形于色,便不易被他人任意玩弄于鼓掌之间。如此,方能保全住自己,明白吗?姐姐求得就是你的平安。”

      说完,她就再轻拍了拍阴绍的肩头。

      她明白阴绍肩头此时肩负着家门的重担,可她有时候要慢慢学会放手。

      阴绍口中默念“藏锋…藏锋…”

      他不是没发觉姐姐阴明月成熟了不少。姐姐也只比自己大了一岁,他明白姐姐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他这个亲弟弟不得不成长起来。不禁眼中蓄泪,心中道:总有一天,我这把宝剑必会出鞘!

      阴绍哽咽出声:“弟弟必将姐姐所言牢记于心。可姐姐,若有事发生,您也不用避着我。建木易需得历经风雨方能成木。”

      阴明月这才忍不住搂过弟弟,轻轻应声。

      不过,她细想起方才方奎所言,转身想再确认一遍:“方叔,你刚才是说派人去临河县道旁的驿站中采备食粮?”

      方奎在一旁听了许久,老怀安慰,这才道:“回女郎,人还没派出去,有哪里不妥吗?”

      阴明月细眉微蹙,担忧道:“方叔,一定要避开那驿站,驿站既然设在此处,恐有匪徒与吏员勾结暗藏其中,不可不防!让护卫们速速去附近村落采买些粮食即可,虽不可口但也可少些祸端。”

      她永远忘不了前世那夜:阴家车队阵型被劫匪们的冲锋给冲散了。

      当时入耳的,都是车马的嘶啼,沙石滚滚,喊杀声不断迫近!哭声,叫喊声与求饶声交织交叠,密密的普通罗网一般罩住在场的所有人。

      夜里,她是被雪兰芳兰推醒。

      而后阴绍寻了过来,护在她身旁。两人身边只有只聚起了近十个护卫,却偏偏遇上一股贼人。

      深夜寒月,亦有刀剑无眼!

      待她回过神来,阴绍右腿上就被射了一箭。

      形势危急之中,人群中出现了片片灯火,从不远处涌了过来。

      正是刘家长辈刘宿直接率领家中数百部曲,指挥得当,稳住前面冲过来的匪徒,才能让大部队脱身。
      刘家中侍卫们兵甲齐备,其中刘显与刘籍更是以武力卓绝脱颖而出,震杀数十流寇!

      那是属于血染黄土,兵戈寒凉的一夜!

      而方奎是办事办老了的人了,行事极为妥帖。

      他接着又道:“女郎与郎君也不必过于担忧,老爷从前剿匪缴获不少武器。这次西上洛阳,带了不少能使的武器,以刀和弓箭居多。还有一张拆卸完毕八石的床弩也装箱带上了,就在郎君左侧的辎重车上。”

      阴明月一听,顿时心中大喜,道:“那可将床弩组装准备,再安排专人看守。若是有变动,就听我号令,直接启用。可明白了?”

      方奎赶忙应下,又担忧道:“女郎,您和郎君身份贵重,且避在后方。这重弩在侧,箭矢无眼呐!”

      “方叔,可是忘了五年前,我可是拉开过父亲的三石良弓。而这张弓是四石的强弓,且看我略试上一试!”阴绮轻挑眉,得意地从芳兰处拿过强弓。

      她直接一手把住弓身,一手把住弓弦,一用力。

      只见那弓弦绷紧,弓弦与弓身协作,而形如满月!

      阴明月一松左手,弦松破空,发出“砰砰”之声。

      阴绍好奇地看看,从姐姐手上接过弓,就觉得手上一沉,差点拿不住。

      他好奇地尝试拉弓弦,发现弓弦极硬,他双臂力量不够,根本拉不开来。

      方奎看见此情景,也露出笑意,捋捋胡须,笑道:“女郎当时年岁甚小,正是此事老爷与夫人才发现您是气力之大近乎成人男子,那时颇为惊异!不过,夫人当初担忧女郎的声名,并不许老爷教习女郎习武,还严令家中传此事的流言。这时间一长,我都快忘记了。”

      他又接着道:“女郎既能拉动四石强弓,也算能有自保之力。但也未曾习武,也还需小心些。”

      阴明月难得露出轻快的神情,含笑道:“正是呢!”

      方奎点头应声,接着又道:“我这就去办事,稍后再向女郎与郎君回禀。”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出去。

      而阴绍并未能就此放宽心,他稚嫩的眉眼净是焦虑。

      他虽年幼,但父亲在世时亦曾对他常言兵事,岂能不知其间的凶险。

      “阿绍,何必忧思?我们尽人事即可。”阴绮挪步过来,轻言劝道。

      阴绍慎重非常,道:“姐姐,弟弟曾听父亲有言:势弱之时,需借东风。既然担忧有匪徒夜袭,而那劫匪凶恶又岂会单单劫掠财物,杀人放火他们也是一并会做的。如此,我们这一行之中刘家车马众多,侍从亦是近百。何不寻去借刘家东风?”

      阴明月听了阴绍的话,暗忖:刘家…刘家…脑海中不禁金光乍现,刘昀那张冷意迫人的深邃面容浮现在她面前!

      她也是后来才知此行之中,那位贵人是出身北魏勋臣八姓中的刘氏,单名昀。

      不禁想起她从前翻过的一首诗:明月照高楼,流光独徘徊。待明月已散,流光亦不再。

      阴明月微微恍惚,接着定了定神。她十分明白此时的阴家在平原刘家眼中微不足道。

      不过,她有把握能说服刘家重视驿站匪徒这件事,毕竟刘昀地位可不低!

      她阴明月早已不是从前毫无城府的闺阁贵女!

      必要时,攀扯攀扯关系,去示弱附强,也并非什么羞耻的事情!

      阴明月正色道:“既然如此,此事宜早不宜迟。弟弟,你与我这就携礼,前去刘家拜见刘家诸位长辈。”

      阴绍自然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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