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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折翎(1) ...

  •   夏夜应是燥热的,打更人行至将军府门前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红漆木门在风吹雨打下早已斑驳,细密的裂痕从底下蔓延开来,十年如一日,缓慢而不停歇地侵蚀着这枯萎的木头。

      他鬼使神差地调转方向走上前去,伸出粗粝的手推了一下,吱呀一声,门开了。同一时刻风中刮来幽香,是他从未闻过的味道,如梦似幻,如坠深渊。

      四更,一快三慢,他把重复了大半辈子的动作忘了,竹梆子和铜锣挂在身中形同虚设,他提着灯笼踌躇不前,总觉得那里面有什么东西要将自己卷进去。

      他短暂地失了心智,提起脚就要迈进去,他想将门再推开一点,指尖还未触碰到,肩上悄然出现一只手将他拉住,脑中引导他前行的线受了拉扯,陡然断开,他吓得一个激灵叫出声来,灯笼应声落地,火光闪了一下又恢复明亮,他才定了心神,原是自己的同伴方便完回来了。

      “时候到了你怎么不敲啊,还往人家家里闯。”

      “可能是困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刚才的行为不受自己控制,思绪迟顿不已,扯着脖子缓缓摇头,目光又回到敞开的缝隙中那片黑暗,“他这门怎么开了。”

      另一个更夫将灯笼捡起至于颌下,昏黄的光印在他脸上,故意做出怪异的鬼脸逗弄玩忽职守的同伴,“可能是卫将军和他那两个儿子的魂魄回来了。”

      “你别吓我,这肯定是遭贼了吧,要不要报官啊。”

      “人死财灭,你报什么官啊,你看人家官老爷理不理你。”

      后来的更夫倏然想起正事,拿过一半工具,忙用手肘顶了一下今日呆愣得有些奇怪的同伴,“啧!快打更啊!”

      腐烂的苹果骨碌碌滚过来,在地上留下洇湿的痕迹,香味愈来愈浓,他们的竹梆子离铜锣只剩一点距离,两人皆停了动作,仿佛被摄取了灵魂,木讷地投去眼神。

      嘭然巨响,木屑横飞,两人只见一魁梧男子踢开门飞身出来,将他们二人扑倒在地,一同躲过了袭来的箭矢。

      两人尚在状况之外,被男人迅速从地上提了起来甩在身后,他们这时才从掉落的门扉上没有遮挡地看清全貌。

      前院里横着几具尸体,各式兵器落了一地,在月光下泛出阵阵寒光,血腥气反而在□□的掩盖下没了踪影,那诡异的红色也平白地淡了几分。

      三只箭矢淬上毒液齐发,卫戍右腿后撤半步稳住身形,待毒器来到身前长刀出鞘,三箭一同斩断。

      “卫……小卫将军。”一名打更人巍巍颤颤地指向满身是血的卫戍,说不上是惊惧,毕竟方才他们两都感受到了这个人的温度。

      他用布遮住了半张脸减少迷香的吸入,没想到还能在这种时候被人认出来,但现在可没有闲聊的功夫,卫戍警惕地环顾四周,只对他们说了一个字。

      “跑。”

      两人听了相视一眼拔腿就跑,顾不上纠结这人究竟是死是活,忙不迭地消失在了黑夜中。

      较量还未结束,卫戍将刀插进灯笼切断灯芯,降低了蹲在暗处放箭之人对自己的可见度,据他推测,这人力道虽足,眼神应该不太好,才会在院子里的混战中没有动作。

      卫戍提起刀重触铜锣,声起箭来,飒然穿透了锣身。

      是个靠耳朵的啊。

      卫戍调整了呼吸,掷出铜锣,以脚下为原点迸发内力,疾速朝着一个方向奔去,身轻如燕,锣声震动回响,抹去了他本就微不可闻的声响。

      待到声音平息,他也只剩一尺便能能抓住那人,卫戍挥刀斩断迎面而来毫无威胁的两根羽箭,却蓦然感受到另外一个方向传来危险的气息,他身体下意识地做出反应,将刀收回立于身侧挡住了两记挥砍,随即便被猛烈的冲击撞离了方向。

      “反应挺快啊。” 双刀男扭动脖子步步逼近,他认定卫戍让他的同伴们变成尸体已经消耗了大量精力,不可能再敌他。

      卫戍眼中闪过一起微光,转身便往侧院跑去,若是这个距离打起来,他可无暇顾及弓箭手的攻击。

      双刀男紧跟其后,一路追逐到了练功的院子,他凝视着卫戍的背影,不经意间被焦虑侵蚀。

      他突然发现卫戍身上并没有伤口。

      也就是说,那些血,全是来自他们的人。

      他不由得狂躁起来,开始埋怨四门负责情报的人传递了错误的信息。

      他疲劳的眼睛没来得及看清卫戍的动作,直到听到了刀劈开风的声音,才急忙将双刀在额前组成格挡之势,卫戍故意表现得游刃有余,没有一直压制着他,很快撤开了刀:“这种时候还在走神?”

      “小卫将军,听说你身负重伤,怎么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所向披靡啊。”

      卫戍捏了捏刀柄,他的身体劳损过度,状况确实不容乐观,与那些人拼杀虽没有受伤但他很难负载得起这样持续的输出,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刚才那一刀也砍得吃力,好歹在一定程度上削去了对方的战意,卫戍用刀撑着地,回着双刀男的话,趁机将内力重聚丹田:“你们是觉得我受了伤便能胜过我了?就算这样也好歹派点厉害的人来啊。”

      “哼哈哈哈。”双刀男仰天大笑,“厉害的人有的是,对付你还用不上。”

      转眼间两人又缠斗在了一起,双刀男泄露的信息令他好奇究竟是哪方势力要置他于死地。

      两人之间隔着三把削铁如泥瞬间便能夺人性命的凶器,卫戍仍有一搭没一搭地套着话。

      “如今我没有一兵一卒,杀我有什么意义?”

      “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体情况?”

      “我们什么都知道。”双刀男险些被卫戍高深莫测不断变换的刀法割断手筋,他并没有后怕,这样的战斗反而让他的血液沸腾起来,他眼皮撑到了极致,用刀身拍了拍身后的墙,“包括她。”

      他满意地欣赏着卫戍盛怒地模样,忽略了卫戍扔过来的东西,一瞬间,便被它那独特的味道所迷惑,陷入空寂,最终自食其果。

      只需片刻,卫戍便能斩断他的双手,剧痛让他从虚无中醒过来,他狰狞地哑声流泪,随即疯狂大笑,发狠地踩碎了脚边的烂苹果,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还是要你随时看着才行。”

      双刀男失血过多踉跄着跪倒在地,眼窝深陷,却还能呈现出嘲笑的弧度:“不然踩烂她的头就跟踩烂它似的,轻而易举。”

      卫戍拾起他的刀,男子又听见风声,费力抬起头,却没有感受到新的疼痛,他向后看去,他的师妹心口插着他的刀,和她的弓箭一同倒在地上,没了性命。

      分不清是不是月光,他只觉得最后看到了一道银色的弧线划过,九门双刀李堑,一生杀人无数,终于在一个寻常的夜晚永远地沉睡过去。

      卫戍不敢有一刻停留,翻过墙,喘着粗气向着祁央绾的位置一路狂奔,急火攻心下竟咳出一口血。

      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他停下望向阁楼,寒炽倚在窗沿,神色复杂,有失望有窃喜,最终还是舒了一口气。

      她从二楼跳下,稳稳落地,一步一步朝着卫戍走近,尽管她心里已经知晓结局如何却还是问了出来:“他们都死了?”

      “都死了。”卫戍的攻击性还未消去,随时准备取她性命,“你把祁央绾怎么样了。”

      “把她惹哭了。”寒炽耸耸肩,“反正她好端端地活着呢。”

      卫戍没有从她身上闻到杀戮的气息,依旧不放心,抓着她往西厢去,直到看见祁央绾的身影在烛火下清晰可见。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寒炽,语气平和地审问她:“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是一伙的,不过不太熟,所以才把我一个人赶来做这种轻松的任务。”寒炽把手绢拍在卫戍满是血的脸上提醒他收收他那骇人的模样。

      卫戍扯下手绢扔开:“那你怎么回去复命。”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此次出行书上本就没我的名字,我是被临时拉进这个任务的。”寒炽实话实说,“不过你要是输给他们了我就真得把祁央绾杀了,论情分,我还是更看重她,所以,至少这一战我希望你赢。”

      “谁指使你们的?”

      “无可奉告。”

      “你们来自哪里。”

      “无可奉告。”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无可奉告。”寒炽哼笑一声,双指弹了一下紧贴肌肤的玄铁,“你把刀抵我脖子上也没用,我们这一行没有怕死的,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

      卫戍想起了那个男人的话,转而问道:“你们有很多高手吗?”

      这无关机密,寒炽诚然:“是的。”

      “还有……她对我很重要,是你说的吗?”

      “不是。”寒炽心情也有些许凝重,她没想到祁央绾已经被纳入了卫戍的范围,“我不会害她。”

      “谢谢。”卫戍收了刀,侧身让路,纵使他已经知道了寒炽就是敌人,也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对她动手。

      “把血洗干净了再去见她吧。”寒炽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后离开了,很快便踪影全无。

      卫戍低头摩挲指尖的凝固血迹,深呼吸后抬起头,祁央绾正好打开了门,此时此刻没人能阻止他们靠近。

      阔别已久的真正拥抱。

      祁央绾扑到他身上哭泣不止,卫戍无法不动容,温柔地为她拭去泪水:“怎么了?”

      “阿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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