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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落絮无声(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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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凌空而来的箭矢直冲着容玦而去,牧平也原本站在一旁离她最远。
他大步上前拉开了容玦,躲过一箭,箭矢深入身后的树木数寸。
“啊!!”文繁荫吓得直往文符身后躲,胡清露也吓得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容玦直到被牧平也拉开才惊觉发生了何事,迟来的冷汗浸满衣襟。
容玦正欲上前拉起胡清露,接二连三的箭矢破空而来,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直直往容玦身边来。
牧平也拉着她躲在一颗大石块后才堪堪避过。
容玦意识到这是针对她的一场刺杀,用力甩开了牧平也拉着她皓腕的手,对胡清露喊道:“清露姐姐快下山!刺杀是冲着我来的,你们快走!若是可以请告知我父兄!”
说完她转身跑向前方的树林之中。
树林中多是百年大树,枝叶繁密,阳光很难穿透层层树叶的遮蔽照入。
容玦今日一身碧绿衣裙正好融入其中,更有许多灌木与藤蔓,即便对于上乘弓箭手来说也未能快速找到目标。
突然有人拉着她躲在一颗得三人合抱的大树后,斥道:“你疯了?”
容玦杏目微睁,原本娇俏的面容如今狼狈不堪,脱口而出:“你怎么没下山?”
牧平也原本柔和的面容此刻如冰山般冷峻,语气也十分冷冽:“薛姑娘不要命了吗?”
容玦垂下眼眸,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不想连累大家……”
牧平也语气柔和了一些,却仍十分冷淡:“姑娘随我来,前方似有个洞穴,能稍稍躲避。”
牧平也对山林似乎很是熟悉,能找到隐蔽却又好走的路,刺客一时间也未曾追上来。
很快二人便到了洞穴之中,牧平也用枝叶和藤蔓在洞口作了一个遮蔽,倒是很好地将二人藏于此。
容玦坐在角落双手抱膝,下巴放在膝盖上看着前方忙碌的牧平也。
加上今日,她是第三次见到他,每一次他都身着一袭白衣。
如白雪般纯洁无暇。
这总让她想到幼时繁华的京都,那一个令她印象深刻的元宵节,即便它是虚假的繁华。
那日阿爹带她上街去看元宵灯会,冬日里冰雪襟怀,琉璃世界,一盏盏灯笼闪烁街道两侧,碧月当空,星落人间,星罗棋布的花灯在暗夜里流光溢彩,街上人声鼎沸,灯影斑驳陆离,行人穿梭其中,佳人笑语盈盈,玉沙飘洒纷纷。
寒风凛冽,却难掩满目繁华,天宫瑶池,不如人间烟火。
阿爹抱着她正看一只玉兔宫灯,突然间马蹄声由远及近,路上行人被撞得四散零落,阿爹忙抱着她在角落安置好。
只听得行人七七八八地说着:“蛮子开打了!”
“听说北境已经被屠了一座城了!”
“……”
容玦那时已经四五岁,虽不大知晓大家在说什么,但从那一天起五彩斑斓的京都就变成了灰色的。
春雨如酥、杨柳依依是灰色的。
夏日烈阳、石榴开遍是灰色的。
秋风萧瑟、红叶黄花是灰色的。
只有冬雪纷飞、梅花枝上堆是白色的。
白雪永远那么纯洁。
直到她赴死那天,亦如是。
容玦突然间看到一点殷红,像冬日的梅花绽放:“牧公子可是受伤了?”
牧平也瞥了一眼右臂,轻描淡写道:“无事,刚被树枝刮了一下。”
容玦看着他清淡的目光,斟酌再三还是开口道:“多谢公子相救,此番连累公子了。”
牧平也却没有看她,只是瞧着洞口处的藤蔓:“举手之劳而已。”
容玦想到今日的刺杀却觉得毫无头绪。
她又想到牧平也的深藏不露,和史书中的文弱书生完全不一样。
脑中思绪万千。
二人相顾无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过。
容玦瞧着挤过藤蔓缝隙照到地面上的月光,她伸手去碰月光却总从手中流过。
牧平也在一旁看着她的小动作,心中暗暗浮起好奇,便道:“姑娘一点也不害怕吗?”
容玦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问道:“害怕?”
牧平也环顾了一圈这漆黑的洞穴,唯一的光源便是那一点月光:“这里是树林,也许会有野兽出现。天色已晚,你我二人独处此洞穴,这些不都是女子会害怕的事情吗?”
她最害怕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却又可以说还未曾到来。
她在大雪纷飞的街道上奔跑时害怕不能将书籍送到。
她害怕父亲毕生的心血毁在自己手中。
她读着阿爹的绝笔信时害怕不能再见到阿爹。
她望着火光乍起的家时害怕在这世间从此孤身一人。
可是,她已经孤身一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容玦淡淡地笑了笑,那双眼眸是与年龄不相符的淡然:“死生之数皆有天定,非人力可扭转,若是上天要我今日命丧于此,我也无可奈何。若非公子今日拉开我,我必会被那箭矢所伤。
“公子反应极快,想来公子的身手不输我兄长。有公子在此我何惧野兽来袭。
“公子若想伤我,何必从白日等到月出呢?又有何可惧?”
牧平也听到这些话挑了挑眉,许是未曾见过这样的少女。
他看到少女微微侧头,试图透过藤蔓去看夜空中的素月,她眼下那一颗泪痣似是让他想到了什么,猛然移开了眼。
容玦突然站起身子,快走两步在洞口仔细听着:“公子可听到什么声音?”
牧平也拉开藤蔓,仔细地听着,笑道:“姑娘的兄长来了,不必担心。”
容玦一瘸一拐地走出洞穴,看着前方的火把心中突然涌上奇异的感觉。
自前世火中自焚后,她便十分惧怕火。
火光让她烈火焚身,还让她痛失亲人,对她来说犹如死神一般的存在。
可是前方的火光在这暗夜里为她带来了希望与生机,为她带来了亲人。
容玦忽地涌上泪意,双手挥舞着,大声地喊着:“阿兄!我在这里!”
前方的人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喊,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
薛琮把火把递给身后的侍卫,快步跑上前来,半蹲在坐在石块上的容玦身前:“还好阿玦无事,若是再有一次阿兄真是怎么都不能原谅自己了。”
容玦拉着薛琮的手:“阿兄不要内疚,没有阿兄来,阿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薛琮正打算说什么,瞥见了一旁的牧平也,立刻起身将妹妹挡在身后,拔出剑警惕地问道:“你是何人?”
容玦在身后拉了拉薛琮的胳膊,小声道:“阿兄,那是牧公子,今日多亏牧公子救了我呢。”
薛琮这才收起剑,向前一步抱拳道:“多谢公子相救家妹,薛家必有重谢。”
牧平也只是淡淡地拒绝道:“在下救薛姑娘不是为酬谢,还是快些下山吧,薛姑娘这一天怕是累坏了。”
薛琮不再多言,却暗中记下这份情谊。
容玦一双眼睛红彤彤地看着薛琮,看得薛琮心中难受,却仍笑着道:“阿兄背你下山吧。”
容玦点了点头,笑着道:“麻烦阿兄了,阿玦无意间扭伤了脚,怕是自己也无法下山呢,还好有阿兄。”
牧平也在这对兄妹身后走着,容玦絮絮地和薛琮说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薛琮一边认真听一边认真回应着。
牧平也看着前方心情放松和兄长相谈的薛容玦,她脸上洋溢着笑容,眉宇间都是信任和放松。
他心中涌上奇异的感觉。
她应是在白日里逃跑中无意间扭伤了脚。
可她从头到尾未曾喊过一声疼,仍是面色如常同自己穿梭在树林中。
她今日在洞穴中冷淡自持未曾有异样。
*
刚刚回到容玦揽月殿,就见父母和薛皇后都已得到薛琮遣人送来的消息在这里等着了。
周韫红着眼赶忙上前,扶着容玦坐在床边,太医也一早在一旁候着了。
容玦拉着周韫的手宽慰道:“阿娘,我没事,只是脚扭了一下,不打紧的。”
周韫闻言还未开口便先留下泪来,薛勖霖见状揽过妻子悄声安慰着。
薛皇后坐在容玦身旁,用沾了水的帕子轻轻擦去脸上的尘土:“阿玦很是坚强,不愧是我薛家儿女。”
容玦羞涩地笑了笑,她不觉得扭伤是何大事,况且比起烈火灼身这点痛不算什么。
她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薛皇后,犹豫道:“陛下可曾下旨调查今日之事?”
薛皇后看了眼钟太医,问道:“如何?”
钟太医恭敬道:“姑娘的扭伤不严重,只是扭伤后行了一段路,之后敷些膏药,多多休息就好了。”
说完,便先告退了。
薛皇后又摆手让宫女内侍都退下,才道:“阿玦可能猜到此事是何人所为?”
容玦就着周韫的手喝下了一杯温水,歪着头想道:“阿玦与人并无仇怨,无非是之前与裴枫有些龃龉。今日裴顾行已向我致歉,裴家也不会用此手段。”
“想来,此事不是针对阿玦的,应是针对薛家的。许是因为阿兄阿爹武艺高强,所以才选择我下手?”
容玦说完看薛皇后和薛勖霖二人的神色都十分凝重,便看向薛琮悄声问道:“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薛琮还未来得及说话,外面内侍急急忙忙冲进来,叩首道:“皇后娘娘恕罪,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被陛下斥责,罚跪在大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