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协定》赵生财

1、我心里有数

　　酒吧里放着萨克斯起底的爵士乐，顶上吊着由很多细灯管扎成球状的吊灯，亮起来的效果像从天上往地下放的烟花，正应了酒吧的名字，烟花落地。
　　里边大都是穿着时髦的年轻男女，都在三五成群的小酌，偶有相互搭讪或者看对眼的，聊着聊着就坐到一起，整体氛围是放松底下混着点暧昧。
　　“老咸这儿还挺舒服的，上次去的那个小零儿太多了，眼神儿盯的我害怕。”二条圆圆的眼睛扫了一圈，撇着嘴有点后怕。
　　“小零儿盯上你？”徐安年看了看他，很肯定地说：“那不会，这个我觉得你可以放心。”
　　“为什么呀？”二条十分纳闷。
　　二条原名王逸盛，他哥哥王逸绦外号一条，王逸盛就被人叫二条。他长得白净圆眼特显嫩，常年顶个像卷毛海胆一样的脑袋，性格也是一惊一乍。
　　硬要说的话，他自己长得就比较接近零。
　　“你……”徐安年想了想，很体贴地换了个说法：“你这直男气息都熏出三里地了，人家盯不上你，甭操那心，啊。”说着宽慰地拍了拍他肩膀。
　　“这就是你说的雷达，还是感应？”
　　“是观察。”徐安年放下酒杯：“大部分从一些细节能看出来。”
　　“这个准么？”
　　“应该……能准个八九十吧。”
　　“八九十？是不是啊老徐，比气象局还靠谱了！那你来观察几个看看实力啊。”
　　二条晃着脑袋四处看看，用下巴往远处点了点，“你看那边那个短裤黑帽衫儿的是不是。”
　　徐安年无奈地往那个方向看了眼，眯着眼轻声说：“那小孩儿应该是个零儿。他T恤就是一个圈里人的自创品牌，你看没，有个彩虹图案。”
　　二条顺着他说的也眯着眼看了看：“还真是，整的还挺新潮，还真挺细节啊你。”
　　二条又瞄上另外一个，“那你再看看靠墙角站着的那个，收监头，穿西装的。”
　　“人那是圆寸……他肯定也是。他那袜子是个中筒吊带袜，裤子版型也特讲究，显屁股。外套看着挺正经，但是很收腰，后边双开叉的，走路的时候屁股能若隐若现，圈子很多都爱这口。”
　　“我靠，他那身儿这么骚么？”二条听的瞪着眼一愣一愣的，有点儿消化不过来，恨不得怼上西装男跟前去比照着对答案。
　　“你俩聊啥呢？”老咸从吧台后面冷不丁出了声。
　　“哎吓我一跳！”二条脑袋上毛都抖了一下。
　　“瞎聊。”徐安年转过头说：“二条让我给他猜同志呢。哎老咸，你这儿弄的真不错，挺自在。”
　　二条深有体会：“是啊，以前跟他去米三街那几家，里边那叫一个群魔乱舞，那彩灯闪的跟西游记里妖精洞似的，我都不敢乱看。你这gay吧整的就不错，文艺范儿，适合我们这种文化人。”
　　“人这儿不是gay吧。”徐安年看着他的鸡窝头笑出声。
　　老咸也笑笑，“我这儿还行，顾客成分比较复杂，本来也没往那方面宣传。我就是想让谁来都不别扭，弟兄们都可以常来聚聚。那种一群人乱蹦跶还在台上扭啊的，我看了也闹心。”
　　这酒吧老板李孝跟他们三人是高中同班，大学同校，毕业了之后都在本地发展，关系自然更近。他长得温和，戴着黑框眼镜像个大学老师，但胳膊上的纹身让他看着有点叛逆。
　　至于为什么叫老咸，已经被大家遗忘了。
　　“他刚猜的那两个挺准的，这儿的熟客了，都是弯的。我这儿还是弯的多，毕竟这片就我门口有彩虹涂鸦。”
　　老咸说完又拍拍二条，“你也常来啊，我这儿刚开业我得天天守着。你们要不来，没准儿一俩月都见不着了。就当给我帮衬着点儿。”
　　“那肯定，不能冷落了咱老咸。”徐安年很给面子。
　　二条搓着胳膊皱着脸，“行行，肉麻死我了，说来说去不还是gay吧么。”说完对着徐安年突然发难：“哎老徐啊，我说你都solo多久了，32了不赶紧找对象，你脸我都看腻了。”
　　“在找呢在找呢。”徐安年敷衍了两句。
　　二条突然严肃了起来：“你是不是还惦记我哥？”
　　徐安年吓得酒都洒到桌上，赶紧一摆手：“不是！我真在诚聘对象呢，就是想吃的够不着，喂嘴里的又嫌骚，一时没有合适的。”
　　老咸说：“你这句话说了得有三年了吧？他家一条哥哥不才刚结婚么，你快别惦记了。”
　　徐安年放下杯子皱着脸求饶：“真没有啊，你俩能别一没事儿就老提么，我跟一条哥还要打交道呢，咱赶紧换个话题吧。”说完转头冲着二条，哄小孩一样：“二条来，我给你接着猜两个？”
　　徐安年这状态也不是一两天了，他去年碰上了海外回来的一条哥，一见就喜欢，还没等上头就听闻他有了女朋友，紧接着就是闪婚。
　　他确实难受过一阵子，有种听歌时被前奏吸引，但在高潮被掐断的感觉。但毕竟还没开始真正投入，过了最初低落的那阵子，这会儿已经好多了。
　　但这个话题可不能继续。情伤是个敬业的歌手，喊多了真的会安可。
　　二条也不忍心多说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哎？那照老咸说的，你这儿同志成分这么高，还猜什么呀，就是蒙也能蒙对啊，然后再编点儿什么理由往上靠。”
　　二条赶紧转头对着徐安年喊了起来，“老徐你这雷达有水分啊。”
　　“是观察。那是你老出送分题，你找那两个太明显了。”其实徐安年也是连蒙带猜，不一定都准，这年头直男装gay就当cosplay一样玩，享受角色扮演的乐趣，只有遇上他喜欢的类型才能一眼看准，因为十有八九都是一条哥那样的直男。
　　“这不行，老咸，你给他出个奥赛题。”二条立马向老咸发出了组队邀请。
　　“行，我看看啊。”老咸抻着脖子巡视一圈，忽然眼睛一亮，头往靠近门口的方向点了点说：“那边穿毛衣那个帅哥，你来猜一下。”
　　现在是秋天，穿毛衣的人很多，有一字肩漏出锁骨的，也有搭配着衬衫很学生气的，还有穿高领玩禁欲系的，这些都不是。
　　徐安年一眼看到了坐在高脚凳上的那个男人，他穿一件宽松的杂色提花毛衣，牛仔裤，袖子挽起堆在胳膊上，脚点在地上轻轻转着凳子。
　　老咸说的肯定是这个人。
　　他似乎感受到了视线，在说着话的间歇从暗处转过头，朝这边看了一眼，暖色的灯光在他脸上晃过，让徐安年看清了他的脸。
　　徐安年就着有规律的灯光看了他好一会儿。
　　“老徐，老徐？”二条拍了拍他。
　　“哎，在看呢在看呢。”徐安年愣神儿的功夫，男人已经转回去跟朋友聊天了。
　　老咸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看傻了吧，就知道你喜欢这范儿。”
　　二条边扭头看着边在下巴上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该说不说，是挺帅啊，那大长腿，不过他旁边那男的是不是他对象啊？”
　　徐安年摇了摇头，“肯定不是，他是直的。”很笃定。
　　二条看看前两个，又看看这一个，摸不着头脑，“直的？我看着没啥不同啊，你给分析下？”
　　“他可太直了。手表、首饰都没有，头发吧，看着像村口王师傅二十块钱理的，脚上那跑步鞋应该穿了有阵子了。他就是那种仗着长得好看就懒得花心思捯饬的直男。”徐安年依旧分析的头头是道，语气却随意了很多。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儿道理啊。”二条若有所思，又看了看徐安年：“不对，你好像也不怎么捯饬自个儿吧。”
　　“以前爱捯饬。”徐安年常年穿着定制的成套西装，不打领带。因为换洗太频繁，衣服都变得柔软贴身，不怎么挺阔，但他身量出挑，看上去反而有种随意洒脱的感觉。
　　“那都多久以前了。老咸，你是裁判，你来说说。”
　　“确实是直的，这人我知道，是个培训机构的老师，他旁边那个是我以前客户，找他给自己小孩教学的，还想追他，就经常约到这来明骚暗撩的。”
　　“噗！”二条好容易喝口酒，全喷了出来，“你这，你这什么破客户啊，有小孩了还迫害良家少男！你咋不拦着啊。”
　　“人家自己还没说啥呢，我上赶着干啥呀。再说了，他个一米八的大高个儿，谁能硬把他推了？”
　　“也是，最惨的还是他老婆，一脑门儿紫绿紫绿的。”二条一脸不忿。
　　徐安年不吭声，在吧台上手撑着脸，盯着杯子眼神儿有点发呆。
　　二条转头纳闷地看着他，“老徐，你咋了，装深沉勾引谁呢。”
　　老咸很懂地说：“在忆当年呢，想当年安少也是披着咸菜都好看，什么直男都敢追。”
　　二条立马凑过去低声说：“你别是惦记上那机构老师了吧？你可别了，人家不是直的么，你还是祸害你们圈里的对象吧。”
　　徐安年都被他们埋汰习惯了，“哎，我倒是想祸害啊，但就是……”
　　“想吃的够不着，喂嘴里的又嫌骚。”二条跟老咸异口同声替他接完了。
　　“你俩都学会抢答了。”徐安年笑着拿酒杯在他俩杯上挨个碰了碰，“不惦记，我心里有数。”
　　二条满脸不赞同地把脸拉远了看他，挤出俩道双下巴。
　　老咸举杯干了。
　　徐安年回到家也才十点，洗漱完毕还有时间看看电视，只有需要应酬的时候才会偶尔通宵吃喝玩乐，但他几个朋友都是有谱的人，不需要拼肝堆笑证明感情。
　　徐安年是个gay，但不爱跟圈子里的人混在一起，也没想着能在里边找着对象。
　　之前常碰上主动联系他的，有的还挺走心，他尝试见了几次，但最终都没处下来，不过也没留什么尾巴，徐安年总是能很圆滑地收尾。
　　但要说不想找，肯定不是，徐安年总是看上直男，从大学那会儿就是。也许是被直男身上什么共通的地方吸引了，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可能人就是贱，送上门来的都不新鲜，喜欢自己追着捧着，还总被吊着虐着。
　　我该不会孤独终老吧？这是徐安年最近一直在琢磨的一个问题。
　　不过，相比起真正孤独的人，自己还有几个好兄弟，应该也不算太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