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来》仕伊

5、借口

　　李枫在林之尔房间醒来的时候，她人已经不见了。大年初一还要值班，医生比他们普通人想的还要辛苦。

　　他清楚地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

　　他记得她口中的香甜，他记得她精致的轮廓，他记得她月光般的肌肤，他记得她喘息中的嘤咛，他记得她一遍又一遍唤他：枫枫……

　　男人果真不太靠谱。李枫猛地坐了起来，挠了挠半寸头发都没有的脑袋。

　　“我怎么就没忍住……乎乎还喝了红酒，这不是趁人之危吗！”他气得想砸床，可一看这里已经再不是三年前他住的那间房，这是应当属于乎乎的私人领地。

　　他果断穿好衣服、收拾好床铺，以最快的速度出了门，逃离了他心里的是非之地。

　　可大年初一的，李枫又能去哪？

　　楼下的超市都要歇业三天，日上三竿了他还没有找到卖早饭的地方。

　　“祁钧昨天又上了春晚，这个时候应该在他父母或者外婆家，不然可以到他家去。
　　乎乎晚上回来，我该怎么跟她相处？直接让她做我女朋友？会不会有点过分？
　　以后怎么办？运气好过几天工作室就收拾好了，元宵节之后下部戏也可以准备进组了，我们这种聚少离多生活的乎乎不适应怎么办？
　　巍子那边又怎么说？他借我房间我不睡，跑对面把他合租室友睡了？！
　　饿死我了，还是开车出去找东西吃吧。血糖太低实在想不出来……”

　　*

　　终于，李枫在北京路的转角找了一间咖啡厅，在二楼最靠里的窗边坐了快一天。

　　一块黑布林蛋糕，和续了四杯的美式。

　　一开始他还担心被人认出来，后来发现他想多了。他依旧很糊，依旧没人认得，依旧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这样一个李枫，哪里配得上那么完美的乎乎？

　　就这样一直坐到太阳落山，北京路的灯火都亮了起来。白天挂满了红灯笼的地方此时都莹莹地在更多的霓虹灯里摇曳着。

　　“再不走，就赶不上跟乎乎吃晚饭了。”李枫在一半都歇业了的饮食行业里挑出一家点了外带，是吴州口味的。她过年回不了家，能吃到家乡菜也是好的。

　　林之尔的白班六点下班，李枫赶在六点半到了家。

　　她还没回来。

　　李枫整齐地摆好外卖盒子（不开盖），打开客厅的空调热风。这样她回来可以直接吃热的。

　　七点、八点、九点……林之尔都没回来。怕菜凉了，李枫把每一道都重新装盘放进微波炉里热了热。

　　九点四十，门口响起清脆的钥匙碰撞的声音。紧接着，林之尔推门进来。

　　“乎乎，你回来了。”李枫手脚冒汗站了起来，他上一次这么紧张还是在等《佟妃传》面试结果的时候。

　　“嗯。”林之尔弯腰换鞋，根本没给他眼神交流的机会。

　　“我点了吴州菜，你还没吃晚饭饿了吧？”

　　林之尔看了餐桌一眼，眼神扫过李枫，又瞥开：“我下班跟同事一起吃过了，你吃吧。”

　　说着，她一边拉开羽绒服拉链，一边径直往自己房间方向走。

　　“热的，尝一点？”李枫再次发出邀请。

　　“不了。我这两三天没怎么睡了，要去补个觉。”

　　说起来没睡好觉，李枫肯定是罪魁祸首。他觉得这个时候一定要主动点，把白天那些没来由的怯懦收一收。
　　于是开口：“昨天晚上……”

　　刚起了个头，李枫就被打断（主要是他还是太怂，说得太慢）。
　　“昨天晚上你不用太在意。”林之尔很干脆。

　　“可是我是男的，你是个女孩子，还喝了酒……”我应该负责的。

　　“我没醉。”林之尔说，“虽然医学上讲并没有酒后乱性一说，不过是借口罢了。不过你要是觉得有心理负担，那就……当我是酒后乱性好了。”

　　这话把李枫想说的堵得死死的。

　　林之尔很满意房间的温度，她脱了羽绒服搭在沙发背上，接着说：“我想我们两个也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

　　林之尔已经到了门口，李枫想要追上去再说些什么。

　　她转身，刚好对上他那张脸，一时间嘴角往上扬了个微不可察的角度，眼神从刚刚下班的疲惫瞬间变得温柔，又戏虐地开口：

　　“再者说，我们也不是第一次。”

　　*

　　林之尔回了房间，佯装要休息地躺在自己床上。

　　好像他收拾过。可周遭依然是他的气息。
　　不是味道，是闪过一幕幕画面的缱绻的气息。

　　这一次，又是她主动。林之尔叹了口气。

　　她在意的倒不是这个。

　　是她自己，太在意他。
　　从他说要带她去跨年，从听说他要来这里借住，从快毕业选去哪里工作：海城还是吴州，从她高考没考上海大医学部，从他踏进高三12班的教室……

　　九年了，他像一个梦魇，紧紧地揪住她的目光。
　　她陪他完成最后的复习，她关注他的微博动态，她去影院看他男N号的电影，她充的会员都是有他节目的平台，听说他要来同学会她扔下实验去赶地铁……

　　林之尔以为这只是普通朋友的关心。像她中学时候的闺蜜对她一样，爱之深责之切。

　　爱之深。？！

　　可她不可以。不可以绑住他，不可以绑住自己。

　　林之尔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贞洁圣母，可以容许另一半胡作非为。众所周知的，娱乐圈的男女关系要多混乱有多混乱，每天面对各种各样光鲜靓丽的诱'惑，没道理送到嘴边的不要。
　　她不也一样诱'惑了一下下就得到了吗？她不过是他五彩斑斓的生活里偶然路过的调剂品。
　　她不会轻易相信一个男人的承诺，不会堵上自己的前途和幸福。

　　她博士期间的前男友就是前车之鉴。

　　林之尔读的是医学特有的八年制本博连读。
　　吴医大的八年制培养模式是4+1+3，也就是人家医学本科和硕士的基础课他们需要在四年内学完（基本上可以说是天天考试，比高三还累） ，一年的临床实习（也可以跟带教老师参与科研训练），三年的博士阶段科研课题（需要发文章，例如博士学位要求sci一区二区至少一篇）。

　　也就是说林之尔读到所谓的博一的时候，是她进大学第六年，而她博三就可以毕业了。同样是医学生，如果按照常规读本科再读硕士、博士则需要5+3+3至少11年。

　　在她读博一那一年，遇见了一个跟她一样是博一的“师兄”。

　　吴医大会把博士生统一编班，八年制虽然之前有自己的行政班，也会在转博的时候根据具体的研究方向重新分配一个专业班。
　　汪一尘就是这个时候跟林之尔分到了一个大班里。

　　林之尔在选择主攻方向的时候坚定不移又顺理成章地进了产科。
　　一方面由于她父母都是吴医的妇产科毕业的（父亲妇科，母亲产科，当年妇产还没有分家），对它们的培养模式心里有底一些；另一方面就是林之尔从小体弱多病，对不管是坐诊看病还是上台做手术都觉得不够自信，但比起单纯泡实验室的基础医学她还是倾向于跟人打交道（没人讲话她会被憋死），所以产前诊断是个不错的方向。
　　加上她数学不错，遗传学对她而言不会有什么障碍，父母也很支持她往这个方向发展。

　　说实话，如果她考上了海大医学部，林之尔还不一定有选择自己心仪专业的机会。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汪一尘的博士导师跟林之尔的导师不是一个方向的，但手头有项目合作。他们经常需要一起开个组会什么的，一来二去便也熟悉起来。

　　*

　　吴医大女多男少，前面四年林之尔又在无休止的考试中度过，没什么精力和心思考虑交个男朋友的事。实习的那一年她在本专业的产科，每天打交道最多的男性是产妇的老公。自然也不会有机会。

　　博一了也算一把年纪（23了），被长得还能看的汪一尘告白（医学生秃头太多，严重影响颜值），几乎没有拒绝人经验的林之尔恍惚间就答应了。

　　恋爱是快乐的，也是纠结的。
　　汪一尘比她大三岁，更是经历过硕士阶段的科研压力和论文洗礼，总能给她一些建议。甚至是意见。

　　林之尔也见过身边朋友恋爱时的分分合合，以为这些不愉快总是难以避免的。
　　直到，她发现汪一尘别有所图。

　　她手里的课题是在实习期间就已经跟医院的带教老师和博士导师一同确认的。因为临床方面的数据都是要从一线取得的，所以林之尔经常要回到吴州人民医院进行实地访谈。
　　作为男朋友的汪一尘自然是知道这些的，他便借着送林之尔的借口去人民医院“偷”被试。

　　众所周不知，医院和研究机构使用病人的生物和病例样本是需要取得病人同意的。但是在一个医生和病人之间严重不对等的关系中，病人会担心不参加这些“试验”是否会影响医生对他们的医疗行为，但又会担心参加了之后是否会对自己的信息安全产生影响。所以医从性越高的科室数据越容易取得，医从性越差的科室越难说服病人签字。

　　林之尔他们产前诊断属于前者。病人急切地希望有更多的临床数据支持他们留下这个孩子。
　　可汪一尘的病理产科则不一定，越是妊高症、越是高血糖、越是瘢痕子宫、胆汁淤积的……越不能够好好听医生的话。

　　他打着医学博士的旗子，以专门的话术和气势“说服”产妇和家属提供相应的就诊资料。
　　他的研究数据取得确实困难，他的导师确实跟林之尔的导师有项目合作（但不是他手头上这个），可人民医院不是他们课题组的合作医院，他打着吴医大的旗号，借着林之尔的由头，行自己的便宜。

　　那天被访谈提前结束的她撞了个正着，这种事林之尔可不能忍。她不想影响自己在带教老师那里辛辛苦苦实习一年留下的好印象。
　　气急的林之尔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医院。
　　她不想吵架，长久积累的负面情绪让她无法在这种情境下理性思考。她不想冷战，但她需要一个出口。

　　好巧不巧，高中的班群里说在大学城附近偶然碰见了班里的“大明星”李枫，于是提议大家聚一聚。

　　林之尔并不会把李枫放在心里，她甚至很少主动想起。同学而已。
　　可他既然来了，给了她个多好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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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李枫：心死。原来我只是个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