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来》仕伊

4、机会

　　林之尔下午没敢睡太久，晚上又喝了红酒，虽然只有一杯，也足以让疲惫的她在回程的车上睡着了。
　　李枫本来不想叫醒她，可车里空间太小，入夜外面温度已经到了零下，空调热风一直这么对着吹也会吹感冒的。

　　“乎乎，”他轻声唤，“到家了。”

　　没有反应。

　　还是抱上去吧，又不是没抱过。李枫想。
　　他也就这么做了，倾身替林之尔解开安全带，又绕到另一侧车门把她抱下来。再一脚把门踹上（心疼祁钧的车一秒）。

　　林之尔只是睡着，她的酒量还不至于真的喝醉。经李枫这么一顿折腾，也就醒了。
　　她努力睁了睁眼睛，认清楚眼前的人，没再多想，便把胳膊往对方的脖子方向紧了紧，又心安地睡过去了。

　　166cm的净身高，医学生知道脂肪是保命用的，因而从来不身材焦虑的“正常”成年女性——林之尔同志，抱起来真的不轻。
　　李枫可以说是拼了老命把她从停车场一路抱到了家门口。然后，不得不放她下来，好拿钥匙开门。

　　二人的姿势从公主抱变成了面对面靠在一起。

　　林之尔靴子的鞋跟不高，刚好够把整个脑袋埋在他敞开的大衣领口里。贴着锁骨那种。
　　加上胸大肌和微微回拢的上臂，非常稳定而舒服的三角结构。

　　开了门，室内比室外还冷。

　　李枫不想再次弄醒她，又想把她“运送”回她的卧室，纠结了三秒要不要继续公主抱（因为抱了一路了，真的抱不动，他需要重新鼓起勇气）的时候，林之尔已经变换了姿势——双手往上一伸，搂住他了的脖子。

　　这么一来，李枫倒是可以选择顺势架住后腰把她“拖”回去。

　　或者说……面对着她把整个人往上架起来，托着屁'股和大腿。这种姿势日常常见于抱孩子，因为最是稳定和省力，可林之尔又不是孩子。（不日常的请自己脑补）

　　她只是……她只是……曾经他愿意拼尽全力保护的女孩。

　　*

　　高三的李枫才知道自己那些年在学习上荒废了那么多。
　　他妈妈那些年做月嫂赚辛苦钱给他报了一个又一个表演培训班，上过一次又一次当，好在那些千篇一律的“课程”中总会夹带点表演的核心内容，他运气不错外型又好看拿到了海影的预录取名额。

　　可接近400分的文化课又让他发了愁。海城高考是自主命题，文科本来就差的他肯定不能把宝押在语文、英语和文综上。所以回户籍地吴州参加高考就还是得选理科。

　　理化生三门课也不是说完全不会，只能说是等于没学。

　　他回到吴州二中的时候，高三备考已经复习到了第二轮，而他自己买的那本一轮《五三》还没有刷完。

　　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搭理他（如果搭讪不算的话），只有前排那个小姑娘时不时转过身看他的试卷两眼。
　　一团糟，那些卷子真的被他做得惨不忍睹。
　　惨不忍睹的不是字（李枫的字写得不赖），是分数。他约莫一张300满分的理综连100分都考不到。

　　“语文靠作文，你还能有个70来分。”那个小姑娘帮他分析，“数学嘛，选择题用代人法，三角和立几冲一冲，上个60怎么样？”

　　“我数学没那么差。”李枫从小数学就好，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不差？你现在34！？”她倒是毫不客气。

　　“那还是说英语吧……”个头不大气势倒不小，谁说我们江南姑娘温柔来着……

　　“英语你就不要把字写这么帅了好伐？”

　　李枫看着自己龙飞凤舞但整洁的卷面：“这不挺好吗？”

　　“影响阅卷，去学一下雅思高分作文。哦，就是传说中的衡水体，哪怕你是外国人字太乱也得不了高分。”

　　“哦。”李枫认怂很快，笑着说，“语数英争取上200，理综上个200就够了～”

　　“理综200！你开什么玩笑！”

　　“你不是250吗？你刚给我算的，语数英都个翻倍，理综也可以翻个倍嘛。”

　　“你才二百五！”她气鼓鼓地说，“‘得理综者得天下’，知道不？”

　　李枫摇头。海城高考是选考一门，没这种说法。

　　“说明理综很难。你在海城学的哪科？”

　　“物理。”李枫选物理不是因为学的好，只是矮子里面拔高个。

　　她看了看他的理综试卷，算下来物理确实拿了五六十分：“有戏，化学和生物好补，努努力没准能考180。去年海影分数线多少？”

　　“390。”

　　“真羡慕你们这些艺术生，不到400分就能读好大学。”

　　“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谁让我读书不行呢……那你想考哪所大学？”李枫又问。

　　“海大医学部！运气好能上提前批八年制连读那种就好了。”

　　“你要当医生？”李枫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她这小身板给人看病，不得被人欺负？

　　“我爸妈都是医生，我也想不出自己还能干什么。而且当医生也挺好的，只要不在海城买房，三四十岁以后差不多就衣食无忧了。”

　　“你不想留在海城，干嘛要去海城读书？”

　　“谁说我不想留在海城了？我不过是觉得自己买不起房子而已。”

　　“让你以后老公给你买。”他半开玩笑地说。

　　“靠人不如靠己。”她思索着，“再着说，信男人的话吃亏一辈子。”

　　“谁讲这种话诋毁我们广大男同胞！”李枫装作不服气。

　　“我妈。”

　　李枫哑口。

　　她接着又补充道：“而且我爸没有反对。”

　　既然不能反驳，李枫只能自吹：“我讲过的话还是可信的。”

　　她皱着眉头，看向他的眼睛，仿佛要把他看透了一样。然后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你的意思是……你要给我当老公？”

　　*

　　时隔近十年了，林之尔当然不会记得自己当时说过这样的话，李枫也没当回事，毕竟两个人的分数差距放在那里。那个年代，分数代表一切。

　　林之尔的父母都是吴州最有名的医院——吴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妇产科主任，病人排队抢他们的号都抢不到的那种。
　　她中考分数也能上最好的吴州一中，但因为认床不想住宿，就选了离家最近的二中。
　　不成想由于家族遗传，林之尔只长了个理科大脑，文科大题里的辨析章法完全不懂，而坑爹的二中文理分科时算的是全科成绩，她才没被分进高三的实验班。

　　而李枫，小学时没了父亲，为了生计母亲跟着同乡去海城做月嫂，把他送回乡下的爷爷奶奶家。
　　好在月嫂挣得不算太少，初二的时候母亲怕他学坏，把他接到了海城一所寄宿制学校借读。因为妈妈工作的原因，每个月最多能有一个周末能团聚，不过比小时候倒是亲近了不少。

　　高中李枫偏科严重（不止偏，还都不够好），学习成绩开始跟不上，有老师劝他：“要是想读大学，不如学个美术？”
　　众所周知，学美术费钱。画笔颜料哪个不是钱？李枫自认为没有美术细胞，还是不要浪费妈妈熬了一夜又一夜赚来的钱。

　　艺术类除了音乐舞蹈美术，不是还有表演嘛！虽然没有童子功又没有钱，前面三种专业考不来，表演总归可以试一试！
　　成功了他就是他们家第一个大学生！不成功，不成功就找个好就业的专科嘛～

　　摒着这样的心态，李枫居然考过了海影的复试！只要文化分过线，他就有大学读了！

　　就这样，他回到了户籍地吴州，遇见了坐在他前排的林之尔。

　　想来是林之尔太热心抑或太无聊，总是愿意借给他复习笔记、摘抄本、错题集……还会在考完试帮他分析试卷，告诉他：

　　“语文前几个选择题都是字词，你来不急补基础的，放弃吧！
　　英语单词要背，作文我给你个模板，往里面套就行。
　　你数学还真的可以耶，你看都过了我们班平均分。”

　　“姐姐，我们班数学全年级倒数。”林之尔比李枫大将近十个月，叫姐姐没什么不对。

　　“我也就随便夸夸你，你随便听听就好。”

　　“那还有什么，继续夸，我受得住～”

　　“物理这实验题扣太多了，你就把它当数学应用题题一样做就行了。公式嘛，能记几个写几个，没准就得分了呢。”

　　“这么随意的吗？”李枫物理已经是理综里最好的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化生太差！化工和有机估计你是学不会了，不要浪费时间。努力吧电离平衡搞搞清楚。
　　生物……算了，你主攻遗传吧，这块是别人的弱项，你努力不扣分就算赢了。”

　　……

　　林之尔不知道的是，她从来没有帮其他同学进行如此细致的复习，甚至不会在讲题目的时候有那么多的耐心。
　　李枫，这个带着“悦目”光环出现在高三12班的男孩，得到了她那么多善意。

　　后来，他如愿考过了400分上岸海影，她却被留在了吴州。
　　有那么些许瞬间，他或许想过：是不是如果没有他的打扰，她会考得更好，将来会有更高的平台实现她的梦想。

　　*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现在他在海城，她也在海城。

　　她两个胳膊搂着他的脖子，他双手托着她的两条腿。
　　他们的目的地：她的房间、她的床。

　　这一切都过于暧昧。

　　林之尔自认为酒量不错，虽然上次喝酒是在半年多前博士毕业的谢师宴上。此时此刻，她确定自己只是困，不是醉了。

　　李枫滴酒未沾，可从她鼻腔里呼出的葡萄香气却比世界上任何一种香水还迷人。

　　他迟疑了。
　　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的恍惚是否源于一种被人叫做喜欢的浪漫情愫。

　　他，李枫，一个游离在资本和资源外的小演员，拿什么谈喜欢？

　　突然，一对代表了寒冬的唇瓣覆了上来。它们在探索，温柔的，冰冷的。
　　它们在等他回应。

　　她一定是认错了人。李枫提醒道：“乎乎，我是枫子，李枫啊。”

　　它们依然没有停下挣扎。
　　她含着他的下唇，含糊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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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林之尔：忍了那么久，辛苦你了。
李枫：不辛苦，不辛苦。我哪敢讲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