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泽》此日宜见星

19、忆斯人

　　隆冬时节天气苦寒，今年寒气来势汹汹早早地便飘起了鹅毛大雪，厚厚地一层雪铺满了皇宫的砖瓦反射出晶莹亮白的光亮。
　　陆浸瑄是极其喜欢雪的，她喜欢雨和雪，雨雪天独坐哪怕是只是坐在那里放空都觉得心情无比畅快。
　　御花园的景色极好，覆上一层雪之后格外具有观赏性，陆浸瑄很喜欢闲时去逛逛，偶尔还会遇到元妃，元妃虽然在后宫之中位高权重然而却并不是一个凌厉的人，她纤细高挑，容貌算不上多出色甚至有些木讷的钝感，唇角上扬常常带笑却难以让人亲近，虽然并不如同大公主在聊天中刻画的凶蛮的形象，但不知为何陆浸瑄每次看向她的眼神心中都有些发怯。
　　元妃每次远远地瞧见她便会招呼她过去同行，既是长辈之请陆浸瑄自然也不能拒绝，二人显然都不是话多的人，常常是一路相伴无言，偶尔行至景色尤为出众时元妃也会来了兴致吟诗一首，看来二皇子的文采应当是随了元妃，元妃的诗简洁却又有意蕴，陆浸瑄十分捧场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也只有这时她们二人之间才会聊上几句。
　　去过几次之后，芳嬷嬷见这场雪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天气愈发寒冷而陆浸瑄前不久生了一场大病便不再许她再去御花园了，陆浸瑄本也不是什么爱热闹的人，美景再好看几次也就足够了，她便留在长信宫临摹佛帖。
　　临近年关天气又如此寒冷，皇帝知道五皇子玩心重便连学宫也免了，待到这个年过完陆浸瑄也该去太学了，五皇子虽然面上不说但毕竟年纪小藏不住事，不高兴了好几天，好在皇帝特许戚焕白依旧做他的伴读陪他留在学宫。
　　有了戚焕白作伴这学宫也不至于只剩下他一个人，年关宴饮聚会多了起来也比平时更加热闹，但戚焕白却陡然病倒了，他陪着五皇子去游船上参加宴会，众人兴致最高之时不知是谁推搡了五皇子一下，戚焕白反应最快立刻护住了五皇子，自己却不慎掉到了冰冷的湖中，哪怕他平时身子骨再硬朗，这一下也病倒了。
　　五皇子自责不已三天两头带着宫中的良药去戚府探望他，恰好天气终于放晴，陆浸瑄也随他一同前去。
　　依稀记得上次来戚府还是为了安置从街上救下的胡女，那日来得太仓促又紧着赶在宫门落钥时赶回去，因此也未曾有机会好好参观一下戚府。
　　戚府虽大却实在简洁，布局造景都十分干净利落，陆浸瑄与五皇子先行拜见了老戚帅，老戚帅年逾七十但精神矍铄，一双眼炯炯有神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采。
　　老戚帅笑容满面，听说是来探望戚焕白闲聊几句之后便让人指引他们去了戚焕白的房间，戚焕白病得不轻，推开房门扑鼻而来的药香气，他靠坐在床上手里还捧着一卷书在读，瞧见陆浸瑄与五皇子笑了笑。
　　“长公主、五皇子安。”
　　五皇子见他面色苍白眼下乌青，连说话都显着一份虚弱，心里更是愧疚不已。
　　“焕白你受苦了，别让我捉到那个敢推我的歹人，要是让我知道了指定把他投到昭狱里扒了他一层皮。”
　　戚焕白摆了摆手：“算了吧，我这病也就是看着严重，其实仔细休息几天就好了，温公子已经亲自来赔过罪了，我都已经原谅他了现在再去计较反而让他看不起我了。”
　　陆浸瑄不认可道：“失了面子又如何？往小了说是无意之失，往大了说便是蓄意谋害皇子，若是直接上报父皇，彻查下来也非难事。”
　　“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自己不愿深究，这件事就这样翻篇吧。”
　　见戚焕白如此坚持陆浸瑄也不再强求，五皇子撇了撇嘴跟他继续聊起了些宫里宫外的轶闻闲趣，戚焕白虽然时不时的咳嗽却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搭腔几句。
　　陆浸瑄坐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们二人之间的互动，房间里药气重而浓郁，将整个房子压得透不过气来，陆浸瑄让藏香推开窗通会风。
　　藏香领命照做，风一吹整个房间的空气清新不少，戚焕白的床头也惊奇地出现一串悦耳的响声。
　　陆浸瑄与五皇子同时望去，五皇子更是直接将头探进他的床榻内侧看去，原来是床顶挂着一个小巧的风铃。
　　五皇子好奇道：“这是什么？”
　　“殿下若是喜欢便直接拿下来看吧。”
　　得了许可五皇子也不多废话直接伸手将其摘了下来，他拨弄着风铃，碰撞的声音尤其清脆。
　　陆浸瑄也看清了这风铃的造型：“这风铃倒是别致，是什么做的？”
　　戚焕白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是兽骨，用兽骨打磨编织的风铃。”
　　五皇子越拨弄越喜欢：“这是在哪里买的？回头我也让人给我买个回来。”
　　“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本来殿下若是喜欢可以直接拿走，只不过这是他人所赠，还是她亲手做的，恐怕殿下也买不到第二个了。”
　　“谁？”
　　戚焕白也不隐瞒：“殿下还记得上次你们搭救的胡女吗？”
　　陆浸瑄与五皇子俱是一愣，不过这风铃无论是做工还是材质确实像是出于异域之手，他们其实从救下那胡女之后便一直没有机会再和这胡女交流，唯一的消息还是偶然间听戚焕白提及她养好了身子之后便离开京城了。
　　“那女孩子叫格娜，她并不是纯匈奴人，她爹是汉人，在匈奴做生意的时候娶了她娘，后来她爹生意失败赔光了钱，她娘也饿死了，他们沿路卖艺乞讨来京城投奔亲戚没想到一到京城便被她爹给卖了，这兽骨风铃是她特意讨了材料做来送我的，也算是答谢礼。”
　　五皇子恍然大悟：“原是如此，那我给你挂回去吧，等我有空去西市逛的时候再看看有没有什么中意的风铃。”
　　“谢谢殿下。”
　　聊了一会让戚焕白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养好病之后他们也该回去了，今日戚大人在府衙中值班，戚焕颐去了京郊练马，因此整个府中显得十分空荡，他们退出戚焕白的房间之后便去向老戚帅作别。
　　老戚帅也十分客气，只是临别时看着陆浸瑄又陡然间生出了感慨：“长公主殿下回京多久了？戚柳两家是故交，长公主还是像先皇后多一些。”
　　老戚帅看着陆浸瑄，眉眼初成却不难窥见未来的姿容，三庭五眼之间都隐约透露出已故之人的熟悉之感，就连一颦一笑之间都像极了也算他看着长大的已逝斯人。
　　“我回京已经快一年了……”
　　至于像她的母后陆浸瑄有些不知如何作答未好，倒是一旁的五皇子一点也不露怯，大着胆子问道：“母后是什么样的？”
　　提起已逝之人，尤其是那人身份还贵不可言，老戚帅只得叹了口气：“先皇后温敦和顺，从小性子就静，待人接物都极好不过。”
　　这些体面话五皇子很早就已经打听过了，宫中上下对于这位早逝的先皇后几乎都是一致的赞赏追忆，五皇子从前来过戚府许多次，也经常碰上老戚帅在府中，早就摸清了老戚帅其实是一个和善的老人，只不过面相有些冷酷。
　　他直接问道：“我不是指这些，我是想问母后的长相……我长得像母后吗？”
　　老戚帅笑了笑：“既是一母同胞，殿下又怎么会不像先皇后？”
　　说罢他又仔细眯起眼打量着面前的二人：“其实若论长相，还是五皇子更像先皇后多一些，只是长公主殿下的气质像极了先皇后。”
　　听老戚帅说完，五皇子的目光逡巡在陆浸瑄的身上，他年少懵懂又鲜少有母后的记忆，连只言片语都是从旁人的耳中听闻的，被五皇子这样盯着陆浸瑄倒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老戚帅也不愿意再深入这个话题：“是老臣多言了，还请二位殿下勿要见怪。”
　　陆浸瑄客气地笑了笑：“母后故去多年，我也很想她，能听您再讲起母后其实我心中甚是感激。”
　　老戚帅又叹了口气：“若是先皇后还在……”
　　斯人毕竟已去，再多假设也无用，陆浸瑄与五皇子也不再逗留，告辞之后便出门登上了回宫的马车，然而刚刚坐稳外面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戚焕颐居然赶回来了。
　　他勒马停住气息还有些不稳，身上的斗篷迎风鼓起带来风雪的气息，很明显是从京郊加急赶回来的。
　　五皇子高兴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焕颐！你怎么回来了？”
　　“听说你们来探望焕白，我特意赶了回来。”
　　陆浸瑄调侃道：“昨日便命人来传了话，倒不知道你这消息是快还是慢了。”
　　戚焕颐低头笑了笑：“自然是慢了，这就要回宫了吗？不再多留一会？”
　　难得出宫一趟，只因天气寒冷也没有什么出去游玩的念头，陆浸瑄想了想还是拒绝道：“天气太冷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别啊，”五皇子看了看一旁的宝红楼：“听说宝红楼近日出了些新菜品，我们进去坐会也好啊。”
　　戚焕颐也接道：“我也听说了，近日城中士大夫们都争着去宝红楼尝鲜。”
　　话已至此陆浸瑄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她起身登下马车，戚焕颐在一旁身后接了她一下，他的手很冰，也不知在外面冻了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