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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马车里,苏怀钰正安抚着仍在鬼哭狼嚎的裴二,看着他额角那处未见丝毫消退的红肿,一时有些怔愣发懵。便垂眸呷口茶压惊,慢慢想起了这一桩闹剧的前因后果。

      今日金乌悬空而照,一扫京城几日以来的阴霾,原是个极难得的好天气,又兼裴二终于被他哥解了禁足,一早便急急赶来苏府,同自己商议共赴京郊冶游踏青之事。
      谁知秦准却无端登门造访,非说自己与揽月楼一案有牵扯,还按着圣上口谕,说要提了他协同办案。

      ……只是,这世上有哪门子的案子是要领人在大街小巷处瞎转便可破得的?
      苏怀钰跟着秦大人绕着满京城的繁华之地逛了一圈,只觉得刚痊愈的身子骨都晃得有些散了架。

      裴二捧着怀里大包小包的果脯蜜饯跟在后面拖拖沓沓,朝苏怀钰挤眉弄眼——我就说这活阎罗必是对你存了些不良之心吧?
      裴达见秦准快着脚步,去了前面遥遥一处,又俯身不知在挑些什么,心想应是听不到这壁厢里他同怀钰讲话,于是便探身附在他耳边嘀咕道:“怕是上次强掳你至镇抚司时,秦大人发觉强取豪夺的那一套对你没用,现下却改成这样润物无声的软攻了。”

      甫一提及那日镇抚司,最令苏怀钰铭心刻骨的,便是秦大人在那副莫名其妙的画前,将自己推得踉跄的那狠心一下。

      思及此处,苏怀钰猛然觉得自己应该踹点什么解解气。
      因道:“他且润着,莫教我寻到他的错处,一并打了来解气。”

      见秦大人已从那首饰铺前转身向这边走来,裴达立刻住了嘴。
      心里却暗自嘀咕:总觉得自己这好兄弟自病愈起,脾气便比从前大了许多,有时讲话这语气却像……嘶,像谁呢?
      他摸摸脑袋,只觉得话已到嘴边,却一时没想出个所以然。

      苏怀钰负着手,却见秦准提了个簪子,缓缓走至他身前停下。
      “前日里秦某拿了你的玉佩,今朝再还个玉簪给你可好?”

      那玉簪质地触手生温,细细端详,可见其上雕刻的祥云纹做工精巧、栩栩如生,必不是能在这等街头巷尾便随手买到之物。
      ——更何况,自己与秦准不过几面之缘,现下若如此私相授受,倒印证了裴二嘴里的那句“不良之心”了。
      思至此处,苏怀钰正要推辞,却见秦准欺身上前,虚虚抬起自己的下颌。
      他脸一红,乱了心思、一口气便没有喘匀。
      不想却因此失了先机,倒教秦准抢先一步,将那玉簪稳稳当当插在了自己的束发上。

      “你戴着果然好看。”

      或许是因着秦大人脸凑得太近了,苏怀钰无端觉得受了眼前这人的调戏。

      他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几步,揣度了一番,便道:
      “无功不受禄。我与秦大人不过相见数面,虽同在上京城里,但我不过是一个安享富贵的世家公子,从今往后与秦大人这等风云人物应当也不会有太多牵绊。你将我那玉佩还我便可,原不必送如此贵重之物于我,在下实在担当不起。”

      秦准深深地看了苏怀钰一眼,似是因他这话里若隐若现的疏离之意有些不满,便皱着眉又想了一回,因道:“那你便随我去接个人,这玉簪权当报酬。”

      待到晃晃悠悠上了马车,他才慢慢意识到,自己似乎又被秦大人坑了一遭。
      等苏怀钰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置身一处学堂之中。
      眼见入目皆是五六岁尚在总角之年的孩童,苏怀钰愈发不解。他扯了秦准的袖子,因问道:“这是何处?你带我们来此作甚?”

      “故人所托,要来接他女儿下学。”

      苏怀钰兀自疑惑,裴二闻言却呛了一口,忙道:“什么故人?难道是疾风?他已有家室了?怎么从未与我提起过?”

      秦大人闻言淡淡看了他一眼,却未做多言。

      谈话间,却见那群学童不知为何竟打了起来,吵吵闹闹拥做两帮,一帮顽童嘴里喊着“你个没爹没娘的野种”,另一帮为首的却是个小丫头,扎两个冲天髻,因腿短不及人高,稍嫌失了气势,便择了个人高马大的骑在其脖颈上,当空中指挥着自己这一帮进攻。

      那裴二公子头上大包便是这壁厢里鸡飞狗跳间,不知横空飞出的哪本圣贤书惹下的一桩祸事。

      见状秦大人忙上前,拨开仍在厮打的小萝卜头们,一把提了人群正中间那小丫头的后脖领,大步朝马车走去。
      因道:“前日刘嬷嬷与我讲,夫子说你在学堂非但不好好读书,反而日日要来欺凌同窗,便托我前来探看,不想今日却正好被我撞上。”
      又见她脸上尽是不忿之意,便复又沉着嗓子恐吓道:“明日起,我便将你的木剑木枪兼并木棒统统没收,看你到时还拿甚么欺凌同窗。”

      那小丫头闻言,半空中胡乱蹬着双小短腿,高呼抗议。
      因道:“那都是爹爹买给我的,你凭什么拿走!秦准!你个登徒子!放我下来!”

      ……登徒子?
      苏怀钰想起秦准那人自初见起的种种僭越之举,觉得这小丫头说得很对。

      婵娟被秦准扔到马车上时仍不服气,嚷着:“今日我不打服他们,便不知我婵娟的厉害!”
      作势却要下车,见一旁的秦大人八风不动,苏怀钰便受累伸手拉了她一遭。

      婵娟忽感身后阻力,这才发现原来车中已有了人,便好奇端详了一阵苏怀钰的脸,一时却瞪大了双杏眼,道:“你!你是……”

      秦准闻言眼疾手快地朝她嘴里塞了块枣泥糕。
      “咳咳咳……”
      那小丫头恨恨地剜了一眼威风凛凛的秦大人,想了一回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了,兀自挪到一边。

      裴达本在一旁专心吃糕,却见那小丫头安静坐在角落,手上蘸了点茶水,一戳一戳地不知道在桌案上画着些什么,便探身前去探看,因问道:“你画得这是个甚?”
      他眯着眼睛又想了一遭,道:“看着却像个……人脸?”

      婵娟闻言白了他一眼,神秘莫测地说道:“你不懂。此事啊,不可说。”
      她看了眼正与苏怀钰席坐一旁亲密攀谈的秦准,故作深沉地摇摇头,半晌又叹口气。

      裴达见她这副小大人的光景,自觉好笑,且他心里本想着不去打扰秦大人与怀钰独处一诉衷肠,便坐定在婵娟身旁一路看她画了下去。
      只是这马车七拐八拐的往常家大院的路上走时,却不大稳当,小丫头那碗茶早已洒了半碗出去,眼下已见了底,露着些斑驳惨绿的茶梗。裴达起了些兴致,便执了杯来看。
      只见那杯底茶叶舒展卷曲深浅不一,无端拼凑成一个翠绿盎然的花样。

      裴达本就因着额角挨了一下的缘故兀自还在发晕,那马车一飘忽,便兀自酣然入梦,梦里还沉沉想着,怀钰在宫中那长姐却最是喜绿,常见兄长各地搜罗了翡翠玉脂送进钟粹宫去,想应也是这般颜色。

      宫里下朝的暮鼓沉沉敲了三声,钟粹宫里因迎了驾,仍是一如往常的热闹。
      贵人们正谈话间,却见外厢里来了一老妪,先是垂首侍立在暖阁外翠绿盎然的屏风旁等着通传,不多时便由章公公领了进来。

      待到那人走进暖阁中,贵妃抬脸见她衣着干净朴素,不似在宫中当职做派,便带着些好奇又往她脸上去看,却见这人虽面目和善,右眼却混浊无光,侧脸一颗铜钱大小的黑痣——正是日间于常家大院中接待秦准一行的刘嬷嬷。

      那刘嬷嬷先是朝陛下并贵妃娘娘躬身恭恭敬敬施了一礼,才道:
      “今日秦大人领了苏府小世子并裴府二公子去学堂接婵娟下学,不巧正赶上学堂内顽童玩闹,冲撞了各位大人。苏世子倒是并无大碍,裴二公子却因护着世子,被结结实实砸了一下,头上起了好大一个包。因而老奴特至此处来回禀陛下。”

      苏贵妃乍听闻“秦准”二字,眉间已在隐隐作跳,又听说什么“冲撞”,什么“并无大碍”,即刻便摔了茶盏,怒道:“这个秦准,一沾上他准没好事。”
      因又转头朝乾元帝娇嗔道:“陛下,您对这个秦准也太纵容了些许,便由得他这样拉着怀钰并裴二在京城胡闹。”

      竹溪见状先是吃了一惊,心道纵观后宫兼并整个前朝,到了御前哪个不是悄声细语的,敢当面便摔了茶碗的,娘娘您大约还是头一人。
      只是……若说是娘娘恃宠而骄似也不对,观陛下与贵妃相处,并不亲昵,倒像个能把酒言欢的朋友一般。
      这样想着,竹溪一时入了神,失手打翻砚台,慌忙去接之际,便糊了满手墨汁,再抬首却见她早已闹了个大花脸,很是滑稽。

      贵妃见状,早把秦准那档子糟心事抛在了九霄云外,伏在桌案上笑得直不起腰。

      李熙承便一抬手,屏退了不知所措的竹溪及侍奉在侧的一并宫人。
      半晌,贵妃终于收了笑,却见四下早已无人,因道:“陛下这是作甚?”

      李熙承犹豫了些许,才道:“那个婵娟,原是杨正托了秦准时时前去照拂的。下回怀钰再进宫时,你若得空,可旁敲侧击帮朕问上一问,婵娟这丫头到底年岁几何?”
      他顿了顿,因怕表意不清,复又强调道:“她生庚到底是五岁,还是六岁?”

      贵妃绞了回帕子,想明白了陛下话中之意,便缓了语气劝道:“便是六岁也算不得什么。那常氏早年还是……的时候,”她觑着陛下的脸色,含糊吞了几个字,又道:“臣妾也曾去杨大人府上拜会她几回,我见她连暖阁都是与杨大人分开住,未见得有多受重视的。”

      李熙承点点头,不欲多谈,便复又讲回这个时时要令贵妃火冒三丈的秦准身上。
      因道:“秦准他此番说是要携着怀钰一起查案,朕看他言辞恳切,又想着他们一行日日有锦衣卫跟在身边护卫,原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便准允了。此一事你原不必过于担心。”
      他指了指桌上堆得老高的话本子,又道:“这些年虽明面上二皇子一家独大,党羽群聚于刑部,而太子被幽禁东宫已显疲弱之势,但朕观之,总觉得京城里平静水面下隐隐还有些暗潮涌动之势。那秦准若能一朝助朕破了这京中棋局,你便也能不再受困于此,早日出宫去跟裴晏完婚了。”

      那贵妃娘娘闻言笑了一遭,因道:“普天下之大,遑论君臣之道、夫妻之礼,恐怕再也寻不到如陛下您、如臣妾我一般离经叛道的奇人了。”

      “爱妃与朕,原是盟友之义。”
      他笑笑,又道:“便自是……心照不宣。”

      苏贵妃摇着扇,跟着笑道:“那臣妾便先依着您给的话本子,接着在这钟粹宫里演我这个恃宠而骄、日日与继后娘娘作对的后妃了。”
      “这台戏,臣妾便陪您唱到底。”

      却说这壁厢刘嬷嬷告退后,转至街角提了包“宝六得”的糕点,径自回了常家大院。

      此时已至深夜,朗月高空,兼并时有凉风习习,甚是舒爽。
      刘嬷嬷笼统地扫了一圈,却见院里只有零星几个洒扫侍女,四下里不见婵娟身影。
      便随手提了个人,因问道:“婵娟小姐可是随秦大人去了别处游玩未归?”

      那婢女打了个哈欠,慢慢回道:“是了,说是已给您留了字条,放在书房桌案上了。”

      刘嬷嬷便依言转脸推门进了西厢。
      却见那书房中窗沿并未阖紧,正随今夜的丝丝凉风兀自嘎吱作响。
      嬷嬷倚门遥望,只见那地上已零零乱乱吹散了许多草纸,正发愁间,走近却见那桌案上另拿了个砚台、细心压着张著了字的纸条。

      “四时好酒楼,子时前送归,秦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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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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