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后夏日见》护眼模式

18、谁的修罗场

　　推开门看见刘煜和何思婧的时候，樊夏看了一眼李晛，两人心领神会——邢明哲面对的这场面可一点也不容易。

　　何思婧是邢明哲的未婚妻，就是下周要和邢明哲举办仪式的那位。樊夏是第一次见她，之前只是从种种侧面描述中知道她和明哲家门当户对，是位将军的孙女，家世自然是不用说的，性格也很好，两边的家长都觉得她和邢明哲一起简直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今日一见樊夏发现她和想象中将军家后辈的形象相去甚远，看起来有些单薄，微微一蹙眉就显现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可是她的神态，却似乎，好像在哪里见过。樊夏仔细地想了想自己以前的前女友，可是没有谁和她的气质相似，但他又为什么会有这么熟悉的感觉？李晛用胳膊撞了撞樊夏，向刘煜的方向努努嘴，李晛的本意是让他坐到刘煜身边去。可是樊夏看见刘煜的一瞬间就知道了，何思婧有着和刘煜非常相似的气质。而邢明哲坐在他们俩中间，左边是未婚妻，右边是“前男友”，樊夏在心里冷冷笑了一声，替邢明哲捏了一把汗——真是全能型男呢，邢明哲。
　　樊夏走过去和刘煜坐在一起，邢明哲、何思婧和李晛分别坐在剩下的三个方位。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何思婧，就是我的未婚妻，这两位是我和刘煜的发小，这是樊夏，这是李晛。”邢明哲简明扼要的互相介绍了一下，然后告诉服务员多加两位的分量，本来这家私房菜是不能随意增加人数的，因为所有的菜式原本都是安排好了的。服务员于是有些为难的告诉他们可能有些菜式会被替换成别的菜。邢明哲挥挥手表示没什么关系，让他准备上菜。
　　何思婧先向着大家轻轻地点了个头，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明哲的发小，以后还请多多指教。”接着，她转向刘煜，“刘煜，虽然我们是初次见面，我倒是从明哲那儿听过许多关于你的事情了，他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旁边的邢明哲默默地端起杯子喝茶。
　　刘煜倒也没太大反应，只是客套地回答：“因为从小一起长大，时间那么长，总是有些事儿可以说的。不过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樊夏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想要加入两人的讨论，插嘴说：“那明哲说阿煜什么事情了？如果是不好的事情，我得防着点他别把我的坏事儿说出去了。”
　　何思婧却笑了笑：“明哲他不会在我面前说别人坏话的，总是说他遇到的人都是很好的，他很珍惜他遇到的每一个朋友的。”
　　何思婧这样似乎是护短的说明却让樊夏心中有点不舒服，仿佛眼睁睁看着刘煜和明哲之间有一个第三者插足，而这个第三者还尽力的表现她和明哲之间是非常亲密、无话不谈的。
　　“别说我们过去那些糗事了，说说你们以后什么打算吧，下周办了仪式之后想要去哪里度蜜月呢？”樊夏把话题支开。
　　何思婧愣了愣，然后转头看着邢明哲：“看明哲想去哪里吧，我没有什么关系的。”
　　“可以考虑去阿姆斯特丹。”刘煜笑着说，可是除了何思婧以外的三个人都愣了，邢明哲恨恨地盯着他，似乎想在他身上盯出一个窟窿，刘煜却只看着何思婧，很认真的跟她介绍那里——那是刘煜曾经最想去的地方，他们都在刘煜的死缠烂打之下被迫欣赏过那里的美景照片，还有各种各样的景点路线。刘煜曾经缠着邢明哲跟他一起去，可是邢明哲总是说以后机会多的是，现在部队没有那么多假期，于是这个计划就无疾而终。
　　没想到在此时此刻，他们一桌子人靠着刘煜多年之前做的功课来活跃气氛，那些攻略分明是从前听过很多次的，他们当时都没当回事，因为确信他们总会在未来某一天一起去那个地方，所以不用认真听，只要带上刘煜，让他带路就好了，然而时过境迁，当刘煜这样认真地把攻略告诉别人的时候，他们才惊觉，原来过去所确信的，再也不会发生了。甚至刘煜这个行为仿佛是一种背叛的宣告，背叛了他们的预期，宣告了他再也不会和他们一起去到那个地方。
　　邢明哲的脸越来越黑，他很想打断刘煜的介绍，可是李晛拍了拍他的手背，摇了摇头——没必要让何思婧陷入他们的尴尬之中。
　　何思婧却津津有味地听完了，然后，她思考了一下，反问刘煜：“刘煜，你这个攻略做得太详细了吧，是之前去过吗？”
　　“我都是纸上谈兵，还没去过，所以这些建议只是供参考。”
　　“哇，可是你事无巨细的都考虑好了，太贴心了。那你原来准备和谁一起去的？那个人也太幸福了吧。”
　　刘煜笑了笑——对啊，他曾经想过的，和那个人一起去，白天漫步在运河区，再去逛逛博物馆，在路边的某一间店悄悄地买一对戒指，坐火车去到羊角村住宿，晚上就在租的别墅庭院里看星星和月亮，也许天气不太好的时候看不清，没关系，那就多待几天，直到在星星和月亮都出现的夜幕下，他要在那时候再把戒指拿出来给那个人戴上。然而如今才发现之前的想象不切实际，于是刘煜只是无奈地摇头，说：“没有同行的人。这是我的独家攻略。”
　　邢明哲的杯子都快被捏碎了——好一个“独家攻略”。
　　樊夏眼看自己捅了篓子、情况不妙，急忙找补，“阿煜，你什么时候想去，叫上我们一起，随时奉陪啊！这么好的攻略可不能你一个人占了。”
　　这时候，服务员敲了敲门，示意准备上菜了。
　　每一道菜都细致而精巧，服务员简单介绍了一下每道菜的食材——都是从阿根廷、法国、挪威那些遥远的国家空运过来的，似乎这样能让顾客觉得性价比稍微高一些。
　　“这是瀚海生香，底下是冷藏过的龙虾汤，上面盖一层龙虾肉，口感很独特，您可以尝一尝。”服务员看着刘煜费解的看着刚上的菜品，便单独向刘煜介绍了一下。
　　刘煜看着她，摇了摇头：“我不吃龙虾的，谢谢了。”
　　“你不吃龙虾，你以前不是最爱吃吗？”邢明哲边问边用舀了一勺龙虾汤放进嘴里，目光却抓着刘煜。他记得的，从前在一个港口城市驻扎训练的时候，刘煜来看他，出去吃的每一顿饭刘煜都会点龙虾。
　　刘煜没理会他的注视，“喜好变了，也不奇怪吧。”转而很周到地问何思婧：“思婧，你呢？”
　　何思婧摇摇头：“我海鲜过敏的，没关系，明哲说你们喜欢吃。”

　　菜品陆陆续续的端上来了，倒也是各有特色，直到服务员端上来一道菜——豌豆苗浸在上汤里，盛在一个深蓝色的瓷碟子中。
　　樊夏看了不禁失笑：“你们这个菜是什么？是日本运过来的千里挑一的豌豆苗吗？”
　　服务员忙不迭地解释道：“这道菜是我们的大厨就各位贵宾人数更改后临时增加的创意菜，这道菜叫做‘杨柳千丝’，这道菜的创意来自宋代张先写的一首词，名字叫《诉衷情》。这首词讲的是两个恋人在花前月下相会，可是由于现实，两人没办法在一起，所以在每次酒醒之后，才更清楚的了解梦中的相遇是无法实现。但是他们相爱的心仿佛是开不败的花、永远会升起的月亮，彼此希望能够像杨柳一样，一直和春风相伴。”
　　她这样认真解释了之后，却发现现场的气氛更冷了。没人预料到这道菜的背景和吃这道菜的人心境竟然会如此相似。
　　刘煜忍俊不禁，带着点天真的意味打趣道：“这菜真有趣，可是无论是杨柳还是春风，一旦过了那个季节，就都不存在了呀。”
　　邢明哲瞪着刘煜，黑着脸对服务员说：“听懂了吗，跟你们老板说，这道菜很差，客人很不满意，不要再放在菜单上了。”
　　樊夏只觉得气氛太诡异，这时，李晛夹了一点“杨柳千丝”到他碗里，然后说：“尝尝看？”樊夏就由衷地佩服李晛这样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应急处理能力，立刻低头猛刨了一口。
　　“好吃。”樊夏兴冲冲地压低声音告诉李晛，李晛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这一亲密的举动让另外三个人都有些意外。
　　何思婧仗着自己不了解内情，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饮料后，问道：“冒昧的问一下，你们俩之间是？”
　　樊夏似乎被这个问题难到了，于是他偏头看向李晛。邢明哲和刘煜也狐疑的看着他们俩——这俩人之前还闹着别扭，怎么今天一见又有些不同？
　　李晛笑了笑，很坦然地把樊夏的手拽到自己掌心里握着，对何思婧说：“思婧，这是我男朋友也是伴侣——樊夏。实不相瞒，还没经过他的同意，不过我本来就准备今天向他告白的，只是没想到见证者这么多。”不是暧昧的关系，是李晛恨不得能够公之于众的关系。
　　邢明哲差点一口茶水呛死，猛地咳嗽得不行，而刘煜是更为震惊，他们俩多年前就认证了李晛绝对是如假包换的直男，虽然过去这五年能看出李晛对樊夏还是有些不同，可如今突然来这么一出，让两位老友措手不及。
　　反而是何思婧一副了然的表情：“是了，我看着你们俩就很般配，而且你不模棱两可的说你们俩是‘朋友’这一点，让我觉得你们非常坚定，值得被祝福。”旁边的邢明哲猛灌一口酒，他突然想到他私下向何思婧介绍刘煜的时候，说刘煜是他的‘朋友’，是最好的‘朋友’。邢明哲的酒杯“啪”地一声放在了桌上，何思婧含笑地盯了他一眼，似乎很满意邢明哲的失态。
　　“别开玩笑了，晛哥。”邢明哲盯着李晛。
　　“对啊。”这下，甚至刘煜也和邢明哲达成了共识，刘煜转过身看着樊夏，微微皱眉：“阿樊，你也想清楚了？”
　　樊夏还没从李晛刚才的表白中回过神来，有些愣愣的。李晛也不催他，只是摆弄着樊夏的手让他们俩变成了十指紧握。樊夏只觉得好像有力量从手掌传到了心脏，勇气在血液中流淌着，他这几天的担心竟然被李晛刚才几句话就闷头一棒打碎了，既然李晛有这样的勇气，他也从来没怕过，竟然如释重负般地点点头：“我想清楚了的。”
　　李晛望着樊夏，脸上的笑意是忍不住的，樊夏只觉得手被握的更紧了，李晛转过头来对其余几个人宣誓般的：“我们分开了很久，你们是知道的，而分开的每一天都是在又一次提醒我，如果再见面的话，无论如何，都得抓住那个人。人生是没有犹豫这个选项的，如果你犹豫，只是因为你还不知道失去是什么感受。所以这次我很快就做了决定了。”李晛趁着何思婧不注意，用眼神扫了扫邢明哲和刘煜，刘煜默默地认真地喝着饮料，而邢明哲的眼神恶狠狠地像是要把刘煜吃下去了。
　　樊夏在心里叹了口气——哎，这两人啊——明明就在乎得不得了，一个要装云淡风轻，一个要装慷慨大气。

　　何思婧中途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温柔地跟邢明哲说：“明哲，我先回去了，婚礼还有一些事情我要去处理一下，你和你的朋友们慢慢聊。”然后转头看看大家：“今天真是幸会各位了。”
　　“明哲，你开车送一下思婧吧。”李晛劝邢明哲先回家。
　　李晛和樊夏对视了一眼——今天的氛围变成这样，邢明哲是绝对不可能离场的了，说不定还要秋后算账，他们来准备先跑一步，让邢明哲和刘煜自己单独解决他们的事情——于是樊夏说：“要不然我和阿煜去送送吧？明哲。”
　　“思婧有司机过来接她，你们一个都不许走。坐下。”邢明哲虽然是对他俩说话，但是眼睛却一直死死盯着刘煜，像是要把他钉在座椅上。

　　何思婧走了之后，气氛沉默了一会儿。
　　邢明哲悠悠开口：“刘煜，你今天晚上什么意思？”
　　“我表现得不好吗？应该没惹你的未婚妻生气吧？”当然没惹她生气，可是邢明哲自己快要气炸了。
　　樊夏在一边附和：“对啊，我看思婧也挺开心的呀，明哲你别想太多了。”
　　“你为什么不吃龙虾？”邢明哲问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刚刚说过了，不喜欢吃。”刘煜简直觉得邢明哲胡搅蛮缠，故意找茬，补充道：“我从来不喜欢吃的，以前是因为你喜欢吃，我才吃的。”
　　“你不吃可以早点说出来啊，你吃了我还以为你喜欢呢。”邢明哲不依不饶。
　　刘煜觉得这样吵下去挺没意思的，于是索性摊牌：“的确，你说的没错，我早就应该告诉你，我因为喜欢你，而学会去喜欢了许多东西。但是我现在不喜欢了，所以自然的，要去抹掉那些痕迹。”
　　“你不喜欢了？哼，你别和自己较劲了，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在你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早就潜移默化了。我告诉你，与其把自己当做一个被针对的对象来抹去什么狗屁痕迹，还不如你直接换一个新的对象，学习新的习惯来得快。”邢明哲恶声恶气。
　　“有道理。所以你已经学会爱女人了？”
　　“刘煜，你别胡说！”
　　李晛见他们俩越吵越大声，出声阻止：“明哲，你好好说话。”
　　刘煜却仿佛打破了一切禁忌，接着补充：“还是说你本来就是把我当女人来喜欢的？嗯，明哲哥？”最后一句话结束得非常轻佻。
　　邢明哲简直气的头都要炸了：“刘煜，你说话有点良心！我为了和你在一起，你知道的，我和家里摊牌、闹翻了，如果不是我爷爷被下了病危通知书，这次也不会有什么联姻。可是你呢？我真的不是和你计较你做过什么来捍卫我们的感情，而是你总是避而不谈我们的未来、这么不声不响地，让我怀疑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拉着我们的感情向前冲。”
　　“非要闹到人尽皆知才算是捍卫吗？邢明哲，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我讨厌在人前歇斯底里、我讨厌争吵，你非要让我向你一样，我做不到。”刘煜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莫名透着很深沉的痛。
　　“那你能做到什么？娘们似的埋怨我没有跟你一起去阿姆斯特丹？”邢明哲恨死了，恨死了刘煜把他们俩心中的圣地拿出来这样侮辱。
　　“啪”一阵清脆的耳光声扇在邢明哲脸上，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李晛按住邢明哲，樊夏赶快把刘煜拉开，但其实邢明哲和刘煜谁也没挣扎。然而谁也没见过刘煜这样，是伤心，也似乎是怒极，刘煜眼眶泛红，盯着邢明哲的眼睛仿佛想要射出刀子，他一字一句：“邢明哲，你给我滚。”
　　刘煜从眼底发出的痛刺得邢明哲清醒了一些，他及时的闭嘴了，摸出一根烟，准备出去透透风，李晛也站起来陪他走出去。邢明哲刚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就听见刘煜的声音，难过而苍凉，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似的——“明哲哥，我们别纠缠了，你和思婧订婚的那天，我们就已经分手了。别再这样，不伦不类的。”
　　樊夏赶快制止他：“刘煜，别说了。”
　　邢明哲已经冷静下来了，转过来盯着刘煜，撂下一句：“没有分手这一说，我就喜欢不伦不类。”然后点了烟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