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愿典当》南吟尾页

6、向阳花木易为春3

　　午夜寂静漆黑，天空中一牙明亮缺月，孤零零地挂在半空。

　　他的笑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奈愿皱着眉，不解地望着他。
　　他笑容渐敛，看着她的眼神带着探究和审视，“这么害怕我会打人？”

　　屋子里的灯光忽明忽暗。

　　奈愿懒得和他争辩，她觉得茶惊祭一定是故意的，她才不要猜他到底会不会打人。
　　茶惊祭也不说话，就这么笑嘻嘻地看着她。
　　他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一汪水，波澜不惊，看似无害，却又极其狡黠。

　　月光从头顶的镂空天窗洒进来，如水般倾泻而下，笼罩着他的身躯，衬得那张脸更是熠熠生辉，仿佛上帝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奈愿被茶惊祭的笑容迷住，一时失神，直到屋外响起的铃铃声，她才反应过来，她立即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茶惊祭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她刚刚的表情，眼眸中溢出点点笑意，散发着连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温柔缱绻。

　　“迟暮？”奈愿走到院子里一看，竟然是消失了一天的向迟暮。
　　她还是穿着昨天晚上来时的那条红裙子，即使它已经破烂不堪。
　　奈愿有些诧异，她本以为向迟暮不会回来了。

　　“你来了，你今天去哪里了？”奈愿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进屋里来说。
　　向迟暮没有说话，眼神空洞麻木，微微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奈愿领着向迟暮进了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看她一直盯着桌子上的那盆向阳花，连说:“今天我给它浇了水。”

　　“反正最后也会死。”茶惊祭坐在主位上，看着来人没露出一丝多余的表情，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有看到那盆花时，他才不咸不淡的开腔。
　　他怎么就是看不惯这盆丑花呢！越看越丑。他顶了顶后槽牙，一脸嫌弃。

　　“关你什么事！”人正主还在这呢，这人也不知道收敛收敛，她真想拿块臭抹布把眼前这人的嘴塞住。

　　“你今天去哪里了？去报警没有呀？”奈愿看着向迟暮不对劲的神色，赶紧在一旁坐下，追问到。

　　向迟暮沉默半晌，终于在奈愿灼灼目光下，轻轻摇了摇头。
　　茶惊祭顿时轻哼一声，惹得奈愿朝他狠狠瞪了一眼。

　　“你身上的伤怎么比昨晚上还要严重啊？”奈愿打量着向迟暮，白皙的皮肤上满是青紫，划破的伤口到现在还没有结痂，眼底的乌黑清晰可见，整体看上去，比之前还要严重。“是不是那个渣男他又打你了？”

　　向迟暮的低头不语，在奈愿的眼里就是默认。

　　“这个渣男！我一定要报警抓他！”奈愿从衣兜里摸出手机，摁了下开机键，没亮屏，“这个时候没电！”
　　她“啪”得一下，将手机倒扣在桌上，然后朝一旁悠闲的少年伸手，“把你手机给我！真是无法无天了，我今天一定要报警！”

　　茶惊祭这回倒是利落地从右边裤兜里掏出了手机，只是刚拿出来的一秒，他突然就顿住了，随后脸上涌上一抹尴尬的神情。

　　奈愿眼里满是莫名其妙，她看着前面的人，扭扭捏捏地，就是不把手机递给她，她就差过去直接抢过来了，“你拿来呀！”

　　“呃，没电了。”茶惊祭甩了甩手机，他竟然把这事忘了，这也不怪他呀！

　　奈愿:“……”

　　“什么家暴？”向迟暮突兀出声，一脸茫然的看着二人。
　　奈愿转过头，“你不是被家暴了吗？你不打算告他呀？”

　　向迟暮抿了抿嘴，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记得手里的这盆花，和一个模模糊糊的小丑八怪，至于奈愿说的什么，她完全没有印象。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她只能把暂时能想到的都说给奈愿和茶惊祭听。

　　“那一天，我从舞蹈室回家……”

　　夕阳西下，万物被加上了一层老旧文艺电影的昏黄滤镜，缥缈模糊。大片蓝花楹树植于街道两侧，蓝白相间的花朵密密簇簇地压下来，微风徐徐吹过，像是被王子吻醒的白雪公主，在夺目的晚霞里，翩然起舞，热烈又璀璨。

　　街道两旁的铺子热闹营业，饭店、花店、各色小吃……由风将那缕看不见的香味，吹向每个人的鼻尖。

　　向迟暮背着双肩包游走于人群中，那时的她才18岁，是她孤身一人的第五年，也是和小丑八怪相遇的第一年。她总爱步行回家，即使舞蹈室和家相距一公里。
　　破旧的老小区旁边是一个露天的垃圾堆，她就是在那和小丑八怪相遇的。

　　那一晚，她打着手电，独自下楼扔垃圾，在黑暗的一角，她突然听到垃圾翻动的声音。她原以为是老鼠在找吃的，随手一照，一个人影匆匆跑过。

　　她心下奇怪，那身影看着不大，还留着长发，应该是个小女孩。这种时间段，谁家小孩会在这儿翻垃圾？

　　她回想着那个身影慌慌张张的样子，觉得特别奇怪，于是便跟了过去。她一路小跑，跑着跑着，就跑到了一间快倒塌的小屋。
　　小屋破败不堪，很难进入，倒是从小屋后面隐隐约约传来细微的声响，那小孩应该就躲在那儿。

　　她慢慢地绕到后面，手电缓缓移到那拱起的地方。仔细一瞧，一个小姑娘捂着脑袋，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她身上穿着一套脏兮兮的牛仔衣服，难闻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忍不住咳了几声。及肩的头发脏乱差，遮住了她半边脸。

　　向迟暮走近她，蹲下身子，试图拨开她的另一侧头发。
　　小姑娘猛地抬头，眼眶里噙满泪水，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满是恐惧与愤怒。向迟暮这时才看清眼前的小孩脸上布满了可怖的烫伤痕迹，从半边脸延伸到脖子，像电影里的小丑八怪。
　　她看得心惊。

　　“你怎么了？”向迟暮定了定心神，怕伤害到小孩，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小孩吓得立马抱住了头，身体不断颤抖着，好像受了多大的惊吓似的。
　　向迟暮不禁有些心疼，“你别怕，我不是坏人，小妹妹，你是走丢了吗？”

　　眼前的小孩突然抬起头一脸生气的看着她，两秒后又愤愤得低下头。

　　“小妹妹？”向迟暮轻声唤她，见她不理睬，也不恼。看她应该是十二三岁的样子，在向迟暮面前就是一个瘦弱的小孩。
　　她也不敢问这小孩的家人去哪里了，怕触碰到她心里的伤口。

　　“没家。”低沉沙哑的声音骤然响起，向迟暮一怔。

　　她看着缩成一团的人，突然有种想收留她的冲动，因为她想到了自己，她和眼前的小丑八怪一样，没有爸妈，没有亲人，没有家，只有自己……

　　“所以你就把她捡回去了？”奈愿听完向迟暮的自述，声音凄凄。
　　茶惊祭不合时宜地打了一个哈欠，他听得都快要睡着了。

　　“是啊，好笑的是把他领回了家，我才知道他原来是个男孩子，并且14岁了，只是营养不良，比同龄人要瘦小。”向迟暮嘴角漾起一湾弧度，嗓音轻柔，眸里的温柔径自漫向眼眶。
　　这是奈愿第一次看见向迟暮的笑容，她刚来的时候眼里竟是麻木，现在一笑，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看着她，奈愿也不禁弯下嘴角，眼神一撇，就看见茶惊祭一脸看蠢货的样子，奈愿突然感觉到不对劲，“所以你们后来就在一起了？”
　　小丑八怪，就是那个渣男？
　　奈愿此刻不镇定了，活脱脱的引狼入室啊！

　　向迟暮也收起了笑容，恢复了麻木无神的样子。她手轻轻敲在花盆边缘，又陷入了回忆……

　　向迟暮看着眼前没有安全感的小人，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地说:“跟我走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不会再让你受欺负了。”

　　手下的小孩身子明显一怔，颤抖在微微减弱，她似乎在考虑眼前的人可不可信。

　　“我也没有家，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向迟暮边说边抬手在她身边扒拉出一个空余的位置，随后坐了下去。
　　小孩身子一僵，在听完向迟暮的话后，渐渐放下了防备。

　　“我的亲人都没了，仇家寻仇，他们死的很惨。”向迟暮关了手电，两个人就这样在黑夜里，紧紧依偎在一起，谁也没再开口。

　　老居民区住着的人多是老头老太太，这栋楼本应该拆迁，但不知为何最后也没拆成。没钱，没资源，久而久之，环境变得十分恶劣，垃圾堆深处更是无人踏足。

　　“我是丑八怪。”她率先打破沉默。

　　向迟暮听到这句话，止不住得心疼。伸手将她的脑袋搁在自己肩旁，右手环过她的身子，紧紧搂住她。向迟暮用自己的行为告诉怀里的小人，她不会嫌弃她的。

　　“相信我，我会永远保护你。”向迟暮说完，试探性的将小人拉了起来。起初，小人还有点僵硬不安，慢慢地，她开始顺从向迟暮。
　　一点一点站起来，一步一步跟着牵引的人往前走。

　　刚走了不到三步，她突然甩开了向迟暮的手，又跑了回去，蹲在墙角，背对着牵她的人。
　　向迟暮觉得她还是没能给小孩足够的安全感。她看着眼前落寞无助的背影，再次蹲到她身边。向迟暮顺着小孩的目光看去，墙角处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好像是朵花？

　　她打开手电，朝那花照去，原来是一朵依墙而生的向阳花。它长得不高，叶子稀疏，花芯小小的，跟身旁的小孩一样瘦弱。
　　见她紧盯着这花，向迟暮算是明白了，在孤独无依的日子里，墙角的这一朵向阳花便是小孩最好的陪伴。
　　也好，向阳花总是代表着希望。

　　“我们带它一起走吧。”向迟暮捡了块锋利的瓷砖挑开了花周围的泥土，保证不会伤到它。
　　挖完了花，这下小孩愿意跟她走了吧。

　　夜色已浓，整个老小区陷入酣睡与黑暗，唯有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行走，一节手电，就照亮了前方的路……

　　回忆到此结束。

　　如果奈愿不知道向迟暮被家暴，或许她还会觉得这是一个美妙的际遇，但此刻，她只觉得可怕和恶心。
　　一只善良的小羊救了一匹恶狼。

　　“事实告诉我们，千万不能同情心泛滥，随意收留别人，尤其是异性。一不小心就会被骗得倾家荡产，甚至连命都会保不住！”奈愿看着向迟暮脸上没有呈现出一丝后悔，恨铁不成钢地说到。

　　“呵欠——”
　　就在这时，茶惊祭又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倦意，“你们不困啊？都洗洗睡了吧，小爷我可熬不住了。”

　　奈愿看着正伸懒腰，眼睛都快闭上的少年，忽然开口:“你日后也会变成……”
　　后面的话，奈愿没再说，只是鄙夷地看着茶惊祭。
　　有句话说，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茶惊祭的手顿时停住，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他以后也会变成，变成什么？
　　哦，会变成那个丑八怪？那个家暴男？
　　这不是胡扯嘛！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小爷我行得正坐得端，那种垃圾也配和我比？”简直气人！“更何况，小爷我从不打女人。”

　　奈愿不信，几个小时之前，这人还让她猜他到底打不打人呢！

　　“你这是什么眼神？你真觉得我和那垃圾是一样的人？呸！那个垃圾就不是人！”茶惊祭看着奈愿一脸不信的样子，心里一阵窝火。
　　奈愿白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刚刚还让我猜呢！”

　　“我靠！”茶惊祭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就看到奈愿一脸惶恐地向后退，搞得像是他要打她一样。

　　“太晚了，应该不会再有人来了，我先睡了。”说完，奈愿就拉着向迟暮越过了茶惊祭，进入了卫生间，独留他一个人在外面生闷气。

　　两人洗漱好，齐齐躺在了床上。
　　“我能感觉到茶惊祭不是那样的人。”向迟暮看着天花板，忽然开口。
　　奈愿一愣，向迟暮竟然会为茶惊祭说话，他可是对她的遭遇没流露出一丝打抱不平的啊。

　　“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吧。”向迟暮浅浅答道。
　　“好吧，暂时相信他。”

　　外边的茶惊祭气还没消，并且他越想越气，他决定今晚要狠狠报复回去。
　　心里主意打定，一个成熟的计划悄然升起。他想奈愿到时候一定会哭得梨花带雨……
　　“嘿嘿。”
　　“嘿嘿嘿。”

　　得意的笑容一直到他躺在床上也没有消散，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充好了电，凌晨两点，窗外的月色正浓，的确是一个作案的好时间。
　　他点开早就下载好的音频，将手机正对着帘子外放。

　　“走啊！”
　　一声空洞还带着回响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突兀响起，随后是呲呲的磨刀声~

　　“啊！什么鬼啊？”奈愿都快要进入梦乡了，突然被一阵噪音吵醒，仔细一听，简直吓死。
　　“啊——”
　　“鬼啊！”

　　她猛地抱住向迟暮，将头整个缩进被子里，那声音还在继续，就好像围着她似的，甩也甩不掉。
　　“别怕，茶惊祭吓你的。”头顶熟悉的嗓音渐渐传进奈愿的耳朵，她一听，竟然是茶惊祭搞的鬼。

　　“你神经病啊！”奈愿还是不敢将头伸出来，隔着被子，大声吼道。
　　恐怖的声音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一串嚣张且得意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算隔着帘子，茶惊祭也能猜到奈愿此刻的怂样。想到这，他又嘚瑟得笑出了声。现在的心情简直不要太好！

　　“神经病，神经病！”奈愿死死躲在被子里，任向迟暮怎么说，怎么拉，就是不出来。

　　“哎呀。”见好就收，茶惊祭发出最后一声得意的感叹。

　　他靠在叠好的被子上，右手枕在脑后，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看着窗外的夜色，没再听到帘子另一边出声。
　　这不是很快就又睡着了吗？
　　脑补了一番奈愿的怂样，茶惊祭又弯了弯嘴角，真是不经吓，一个音频就搞定！

　　音频……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放的声太大了，怎么此刻茶惊祭感觉那声音又响起了。

　　有点冷，他扯开脑后的被子，简单盖在身上，只露出手和脚。
　　还是有点冷，他缩回了脚。
　　声音反复在耳边回响。
　　茶惊祭点开手机，确实关了呀！
　　想了想，他手指移到一个垃圾桶标识上，稳稳点了下去。
　　做完一切后，他将手也缩进了被子里。

　　闭上眼睛，“呲呲”声起。
　　睁开眼睛，“呲呲”声起。

　　“啧。”茶惊祭不悦地翻了个身，将眼前的小夜灯打开。
　　“啧。”又关上，头转向了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