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的108种人间吃法》有杏在野

61、山鬼

　　沈闲是被手机屏幕里一场“野生菌菇盛宴”的直播勾得坐不住的。
　　镜头里，肥厚的棕蘑在热油里滋滋作响，金黄欲滴的鸡油菌与土鸡蛋同炒，乳白的松茸汤咕嘟着冒着勾魂的热气……他当机立断，订了最近一班开往大兴安岭的火车。
　　当火车穿行在蜿蜒的山岭之间时，窗外便展开了一幅浓墨重彩的巨型油画。秋季的大兴安岭，是一位慷慨而技艺卓绝的画师，将世间最浓郁、最纯粹的色彩都泼洒在了这里。
　　樟子松是沉稳的墨绿，白桦林亮起夺目的金黄，柞树、枫树夹杂其间，燃烧着深浅不一的绛红、橘黄与赭石色。山峦层层叠叠，如同打翻了调色盘，在湛蓝如洗的天穹下，绚烂到令人窒息。
　　空气清冷而纯净，带着松针与落叶混合的独特芬芳，吸一口，肺腑如洗。
　　沈闲在一个安静的小站下车，挎着他那个瘪瘪的黑色双肩包，循着山根儿，找到了一家藏在白桦林深处的农家乐。木刻楞的房子，烟囱里飘出袅袅炊烟，充满了朴实的暖意。
　　老板是个黝黑憨厚的东北汉子，正忙着收拾院子。他十六七岁的女儿小梅刚巧和几个伙伴从山里回来，每人背着一个不小的竹篓，脸蛋红扑扑的，带着运动后的健康光泽，笑声像林间的雀儿一样清脆爽朗。
　　“爸！你看我们采到了啥！”小梅兴奋地放下背篓，献宝似的展示着里面的收获，“这趟运气可真好，碰上了一小片紫花脸，还有好多黏团子（榛蘑）和草蘑！哦对了，还有几朵难得的榆黄蘑，金黄金黄的，可好看了！”
　　老板探头一看，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他仰头，对着刚安顿好走出来站在台阶上的沈闲说道：“哎呀，这位老板，您可真是有口福啊。我这闺女平时进山，能捡点寻常的蘑菇就不错了，今天这运气，连这稀罕的紫花脸和榆黄蘑都给她碰上了！这可是咱们大兴安岭秋天的顶级美味儿，城里花大价钱都未必能吃上这么地道的！您这一来，就把咱们山里的精华给赶上了！”
　　小梅也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气质与众不同的年轻客人，爽快地笑道：“是啊，小叔叔，晚上让我妈给您露一手，保准鲜掉眉毛！”
　　沈闲看着那满篓形态各异、沾着泥土和松针、散发着浓郁山林气息的野生菌菇，再听着老板和小梅热情的话语，旅途的疲惫一扫而空，眼里闪烁起吃货的光芒。
　　他仿佛已经看到，这些大自然的精灵，在灶火与铁锅的催化下，将绽放出怎样令人魂牵梦萦的极致鲜美。
　　这趟大兴安岭，来值了。

　　夜色笼罩山岭，农家乐的屋子里却灯火通明，暖意融融。炕桌被擦得锃亮，中央架着一口小小的铁锅，底下炭火正旺，锅里奶白色的汤底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混合香气，那是多种野生菌菇共同熬煮后，才能萃取出的大地精华。
　　老板娘，手脚麻利、笑容淳朴，正将一盘盘清洗干净、形态各异的菌子端上桌。
　　“小伙子，先喝碗汤，这汤底是用老母鸡和今天采的这些蘑菇的边角料吊了一下午的，鲜得很！”老板热情地招呼着，给沈闲盛了一小碗。
　　汤色并不完全清澈，带着些许食材融化的微浊，这正是精华所在。沈闲吹开热气，小心地呷了一口。
　　刹那间，一股极其醇厚、层次分明的鲜味如同温和的海浪，瞬间席卷了他的口腔和味蕾。那是一种不同于任何人工调味、也超越了普通禽肉高汤的鲜美，它带着松林的清新、泥土的芬芳、秋日阳光的温暖，以及菌类自身特有的那种浓郁而纯粹的“山野鲜味”。这口汤下肚，仿佛整个大兴安岭秋天的精华，都顺着喉咙滑入了胃里，暖意瞬间通达四肢百骸。
　　“好汤！”沈闲忍不住赞道，眼睛都亮了几分。这味道，足以让仙界那些所谓的琼浆玉液黯然失色。
　　接着是重头戏——蘑菇火锅。
　　小梅在一旁如数家珍地介绍：“小叔叔，这个是紫花脸，炖汤最好，口感滑嫩嫩的。这个是榛蘑，吸饱了汤汁特别香。这个是榆黄蘑，金贵着呢，烫一下就吃，又脆又鲜……”
　　沈闲依言，将各种菌菇依次下入翻滚的汤中。稍待片刻，便捞起一块肥厚的紫花脸，在老板娘调的野生韭菜花酱料里滚一圈，送入口中。那滑嫩弹牙的口感，那饱含汤汁、在齿间迸发出的极致鲜香，让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还有那盘素炒榆黄蘑，只用了一点猪油和盐，快火猛炒，最大限度地保留了榆黄蘑自身的脆嫩和那独特的、如同蛋黄般的浓郁香气，简单，却堪称绝品。
　　小鸡炖蘑菇更是农家乐的压轴硬菜。散养的笨鸡肉质紧实，与耐炖的榛蘑、粘团子一同在铁锅里咕嘟了许久，鸡肉吸饱了菌菇的鲜，菌菇浸润了鸡肉的香，汤汁浓郁粘稠，用来拌上东北的珍珠米饭，沈闲一口气吃了两大碗，仍觉得意犹未尽。
　　每一口，都是山林的馈赠，是秋天丰饶的滋味。
　　沈闲吃得额头微微冒汗，身心舒畅。他这位尝遍天下美味的陆地神仙，此刻却被这最质朴、最原始的山野之味彻底征服。这是一种蓬勃的、充满生命力的、直接而热烈的鲜美，带着人间最真实的烟火气。
　　他甚至能感觉到，这些吸收了日月山川精华的野生菌菇，其蕴含的灵气，虽不磅礴，却异常纯净，对他这具仙体竟也有一丝温润的滋养。
　　“老板娘，您这手艺，绝了！”沈闲放下碗筷，真心实意地赞叹，“这顿蘑菇宴，是我今年以来吃过最舒服、最鲜美的一顿！”
　　老板一家听了这话，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小梅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当然，我们大兴安岭的蘑菇，可是最好的！”
　　窗外秋夜微凉，屋里欢声笑语，暖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