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欢》将须

67、第 67 章

　　方川城如其名字一样，境内多河流，水运发达，但也有较为湍急的河，只因不在主城区，当地官员平时不管。

　　今年寥川河上游春旱，百姓围了一段支流浇灌庄稼，七月雨季降水量急增，冲垮了围筑的水坝，河水决堤，沿岸百姓遭了秧，大批流民涌入城区，官府才不得不上报朝廷。

　　叶对雪接的任务是一个叫渠成帮的帮派发布的，需要先去渠成帮报道。

　　走了一日水路后，宋微约总算看到了方川城的界石，叶对雪看着地图：“快到了，方川城北门有渠成帮的人接引，三弟先歇歇还是直接去渠成帮？”

　　连续赶了几天路，宋微约有些萎靡，但总体上来说还算适应良好：“直接过去吧。”

　　叶对雪点头：“这次咱们主要帮他们规划指导，动工时他们自有人手，据说城中太乱，渠成帮安排了住处给我们。”

　　南边较热，宋微约摇着扇子，微笑道：“渠成帮我之前听说过，这方川一带有大大小小八个帮派，渠成帮规模最大，算是领头的，他们以渔业为主要经济产业，承包了方川近一半的水产市场。”

　　想了想，宋微约补充：“他们新任帮主名贺楷渊，是个挺有能力的年轻人，但切记，在此人面前一定不要说他妹妹一个字的坏话，上一个说了坏话的，现在骨头都被寥川河里的鱼虾啃干净了。”

　　“三弟果真见识广博，”这些日子，有时宋微约会说些路途城镇的风土人情，叶对雪都习惯了，她顿了顿，委婉问：“那位帮主的妹妹容貌有缺？”

　　若非外形太过惊世骇俗，想必正常人都不会在人家兄长面前说不好的话——脑子不正常的另论。

　　宋微约笑：“她年幼时生了场怪病，面上长了些黑斑，并且……是药三分毒，药喝多了，身体发胖都是寻常之事。”

　　“贺姐姐不常在人前出现，贺帮主也很少提，有些不明所以的人一见面，往往喜欢对别人的外在指指点点。”

　　叶对雪听出宋微约与渠成帮认识，也没问：“我会告诫他们的。”

　　半个时辰后，几人到达方川城。

　　城门口有几位敞着衣襟靠在马车旁闲聊的汉子，马车上“渠成帮”三个字太有指向性，叶对雪过去交涉一番，确定对方就是渠成帮成员。

　　领头的大汉爽朗笑道：“帮主说揭榜的是位大师，没想到竟如此年轻！一路辛苦了，诸位请上车，好酒好菜早已备好！”

　　那人看宋微约不像是行内人，又听叶对雪以兄弟相称，就以为宋微约是叶对雪家里人，随兄长来玩耍，特地询问宋微约需不需要向导。

　　“我跟着大哥便好，”宋微约注意到马车没有进城，而是绕着城外走，她笑道，“我记得走城内近些。”

　　其中一人接话：“流民太多了，驾车不好走，还不如绕点路。”他又问，“三公子来过方川？”

　　化名宋三的宋微约答：“确实来过一次，方川的鱼羹味道比别处鲜美。”

　　“那是！”那大汉得意笑道，“来了咱们渠成帮，燕窝熊掌虽然没有，鱼羹随便你们吃！”

　　渠成帮总舵设在城东近郊，附近皆是一块一块的水产养殖区域，地上有晒着的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味。

　　领头的大汉带着几人去了一处小院，边走边解释：“咱们帮主外出了，过些日子才回，帮里空闲的院子很少，得委屈你们挤挤，或者分散住在别的地方也行，只是我想着你们会想住近些。”

　　“多谢，已经很好了，”叶对雪还睡过荒郊野外，这里好歹有遮风避雨的地方，她多问一句，“帮里可有不能去的地方？我们初来乍到，怕不小心犯忌讳。”

　　大汉笑道：“不要紧，不让去的地方一般都有人守着，别硬闯就行，需要什么同我说。”

　　院子里已经摆好了席面，赶了几天路大家都没什么胃口，草草对付几口便分好房间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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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运送着赈灾粮草，行进速度快不了，萧朔黎一行人比宋微约几人晚到两日。

　　方川城设有城主府，此地城主府便等同于官府，朝堂派了钦差大臣来，城主领着一群人算着时间早早等在码头。

　　城主万儋挺着大肚子，看见官船标识，立刻让随从收了扇子，笑吟吟地迎上去。

　　“下官万儋见过各位大人！”他细小的眼睛在几人身上打量一下，“不知钦差大人是哪位？”

　　作为长辈习惯性走前面的萧朔黎顿了顿，身后半步远的慕回风自然上前：“本官姓萧。”

　　万儋只听说此次来的人大有来头，这下一听哪有不明白的，他谄媚笑道：“哎呦！原来是萧大人，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人莫怪！”

　　慕回风淡淡点头，回身指挥人搬赈灾粮。

　　万儋的热情没有得到回应，他略感尴尬，将目光放在另一位身上：“这位大人是？”

　　冷雨上前挡住万儋：“肃亲王。”

　　“原来是……啊？”万儋脸色突然苍白，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扑通跪倒在地，“王爷大驾光临，下官未能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救命，为何从不出京都城范围一步的煞神会来这里！

　　慕回风听到动静，看了看快吓瘫了的万城主，向萧朔黎笑道：“看来大家对小皇叔很是敬畏啊。”

　　萧朔黎瞥了眼：“未曾想本王的名头都传这么远了，行了，不用行这些虚礼。”

　　随从忙搀扶着颤颤巍巍的万儋起身，万儋不敢上前和钦差大臣套近乎了，将自己一身肥肉努力缩到最小，力图减少肃亲王对他的注意……

　　赈灾粮数量不小，慕回风全程跟着运送进仓库，万儋几次欲言又止——这种事哪需要大人亲自看着！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一路走过，城中领粥米的难民排起了长队，慕回风默默看了很久，到了城主府后他才问：“难民平时都待在哪里？”

　　万儋小心翼翼回答：“有难民棚……现下天热，不如冬日难熬。”

　　慕回风：“可有大夫定时检查？”

　　“这……城中愿意帮忙的大夫没多少，”万儋说完，连忙找补，“外地来了些大夫，他们会帮忙。”

　　慕回风皱了下眉，没有说什么，在城主府中安顿下换了身衣服才去用晚膳。

　　城主府中的伙食很不错，鸡鸭鱼肉样样有，时蔬种类也不少，甚至有舞乐助兴。

　　萧朔黎自然坐主位，看了眼庭院中婀娜的舞姬，他笑了笑，落在万儋眼中堪比恶魔：“就吃这些？”

　　万儋以为萧朔黎不满意饭菜，他忙道：“王爷恕罪，实在是方才地界小，吃的用的比不得京都。”

　　“比本王府中精细，怎么比不得？”萧朔黎仿佛只是随口一说，“挺好。”

　　万儋拿不准这位爷是反话正说，还是真的不满，他与下属对视两眼，悄悄擦了擦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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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到方川城，慕回风看了一整天的文书，分析受灾情况以及各地损失，他看着看着，忽然看了看拇指，上边沾了不少墨迹。

　　慕回风看书时有用拇指摩挲纸张的小习惯，按照常理来说，府衙用于记载公文的纸张质量不会差，墨水侵染程度不深，他就算看了一天，手上都不应该留有这么多墨。

　　现在是七月下旬，方川城雨季早，六月底就有受灾的难民。

　　这些文书是最近两日写的。

　　得出这个结论的慕回风合上文书，直接叫人来陈述灾情。

　　听完磕磕绊绊的一段话后，慕回风面沉如水，又叫了几人过来，还是一样的结果。

　　新官上任三把火，万儋为官十几载，很懂。

　　看着年轻的钦差大人开始去街头施粥，有时还不嫌晦气地往难民棚去，万儋心态放得很开，唯一怕的是城主府里不出门的肃亲王，但对方这几天也没发过脾气，看起来暂时还算好伺候。

　　安安分分待着好啊。

　　最开始两天，万儋还做面子跟着慕回风一起，后来借口不舒服干脆不去了，慕回风没管他。

　　赈灾粮按人头发放了一些，难民棚外搭了些石灶，因为柴火匮乏，多是十几个土罐排队等着煮。

　　慕回风换了身不扎眼的衣服，云七提着个药箱跟随，难民不认识钦差大臣，只当这个白净的年轻人是外地来的大夫——慕回风当然不懂医术，但云七会些外伤包扎，简单的可以应付。

　　帮一个干瘦孩子包扎完伤口，慕回风问：“我瞧这里伤的大都是孩童，难道是附近有孩子才能做的活计？”

　　孩子的爷奶一时没反应过来。

　　云七代答：“公子，这伤大概是别人揍的。”他之前一直跟着宋微约，见过很多这样的事，“可能是抢吃的，也可能是单纯作恶。”

　　难民中什么人都有，欺凌弱小的事很常见。灾难面前，恶意会被无限放大。

　　慕回风看了看这家人，上了岁数的老人走两步都喘，年幼的才两三岁，唯有这个八九岁模样的孩子可以正常活动。

　　想必领粮食时都是他去。

　　走了会儿，前面有人搭了棚子煮药汤，慕回风知道这些人是回春堂的，这些汤药用于预防风热和痢疾之类易传染的病。

　　水患常常伴随着疫病，缺衣少食的环境中，一个小病就能要命。

　　像回春堂大夫这样的还有一些，但数量还是太少。谁家都有老人孩子要养，官府不放补贴，没有谁禁得起这样的消耗，有这个心却没这个财力的大夫多的是。

　　慕回风听说城外还有一批难民，还好暂时有附近帮派在帮衬。

　　无论是面子工程，还是真心帮忙，目前看下来，最应该负责的官府却无甚作用。

　　白日去难民中巡查，晚上回城主府吃香喝辣，面对一桌丰盛无比的饭菜，慕回风如同嚼蜡，忽然想起来宋微约念过的诗：朱门酒肉臭。

　　宋微约时不时地会背些诗句抄写下来，放置在庄子中的藏书阁内供人借阅，他每一首诗都看过，不知宋微约从哪知晓，这些诗词皆不输于当世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