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欢》将须

31、第 31 章

　　自从宋微约走后，庄子里又恢复往日平淡时光，好在学堂修建完了，福叔派的人也到了。

　　因学堂修建在庄子外边，周围百姓听说后都过来打探消息，一听束脩不贵，一家人紧衣缩食凑一凑足够了，便带着自家孩子过来报名。

　　云露戴着斗笠坐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提笔记录报名学生情况，云霜则靠在一边维护秩序。

　　“这位姑娘，您看我家闺女可以吗……”有妇人小心翼翼讨好笑问，“俺们只想让闺女能认几个大字，好歹能写自己大名。”

　　云露看着面前干瘦的小姑娘，笑道：“不拘男孩女孩，学堂都收，咱们学堂也有女夫子的。”

　　妇人忙让小姑娘上前：“多谢姑娘，大丫她爹给取了大名，叫李早荷，早上的早，荷花的荷！早荷！”

　　云露夸赞，想起自家姑娘默写编撰的诗集中一句诗：“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很好听。”

　　妇人喜滋滋牵着闺女走了，后面的老人踌躇，可能有些耳背，说话声音像吼：“姑娘，俺家牛娃开年十二，还能上学堂不？”

　　云露也大声道：“可以！十五岁以下都收！”

　　老人旁边小子扶着她，朝云露腼腆笑了笑，仗着奶奶听不见，低声询问：“俺……力气大，学堂里缺打杂的吗？俺大哥从军去了，俺爷奶身体不好……”

　　云露犹豫了下，余光瞥见有人走近，她扭头，惊喜：“姑娘回来了？”

　　“回来了，”宋微约看她满头大汗，便抄起桌上蒲扇替她扇风，抬头看了看腼腆少年，“学堂里每月小考若是排在前列，可以领一定份额的粮食，若是期末考进前五，可以免除第二学期束脩费用。”

　　少年瞪大眼睛：“真、真的！”

　　宋微约点了点头，笑道：“我家庄子里管事的为人你们也清楚，自然是真的，天热，快记完名扶奶奶回去歇着吧。”

　　“俺叫刘大义！”

　　这庄子在周围一带名声都非常不错，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过来报名。

　　云霜抱着木棍，盯了叶赵几眼，转头喊：“下一位！”

　　宋微约在边上坐下，铺了张纸，开始写学堂福利制度，不时根据报名的人作点调整。

　　老实说，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报名，有些村子过来甚至要走差不多一个时辰——嗯，宋微约在纸上增添一句“需提供公共交通”。

　　叶赵一直沉默，忽然开口：“我有积蓄，可以帮他们交束脩。”

　　宋微约蘸了蘸墨汁继续写惩处条目，头抬都没抬：“那你还挺有钱。”

　　叶赵不解皱眉，她……不希望他这样做？

　　天边晚霞似火，金灿灿的霞光铺了一地，记录完最后一人，云露揉着手腕笑道：“升米恩斗米仇，哪能毫无条件去帮别人啊。”

　　叶赵下意识看向宋微约：“姑娘救我是……”

　　宋微约写完最后一字：“我可不像你们常和死人打交道，与尸体共处一室肯定会害怕的。”

　　叶赵：“……”

　　他轻声应道：“哦。”

　　云露瞧了眼叶赵，知道自己姑娘又从犄角旮旯捡了人回来，她拉着云霜跟在宋微约边上：“庄子里的都统计完了，外边村子估计还要两日。”

　　“你们辛苦了，”宋微约莞尔，“回去我带你们去花满楼找乐子！那儿姑娘按摩手法极好，相信我，你们会喜欢的。”

　　对风月场所不甚了解的云露好奇：“花满楼？听着很文雅……云霜，你脸抽筋了？”

　　云霜面无表情：“没有。”

　　-

　　宋微约又熬了夜，梳洗后让人把整理好的规章制度送去学堂——福叔在安排人时顺便选出了位靠谱人士充当校长角色。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宋微约才撑着伞去看望鲁师傅，听着身后轻微脚步声，她脚下一顿：“你自己玩去，我不喜欢有人跟着，连丫鬟都没带。”

　　叶赵：“我没地方去。”

　　“庄子里随便玩，实在不行就去找尤大娘给你安排活计。”宋微约说完，见叶赵没跟着了才继续走。

　　隔了老远，鲁师傅骂徒弟的声音就传到了宋微约耳朵里，她抬头看了眼院子外的大树，云五坐在上边，捂着耳朵生无可恋，看到姑娘来了，无声抱拳。

　　“小宋姑娘！”鲁师傅指挥着水影锯木头，提着斧头朝宋微约挥手，“屋里坐，那小子在里面！”

　　屋里还是很乱，宋微约看见屋里多了一套桌椅，萧容轩咬着笔头十分苦恼，看见宋微约，他忙搬了椅子，高兴道：“宋姑娘，师父答应收我为徒了！”

　　看着他手上磨出的茧子，宋微约道了句“恭喜”，萧容轩傻笑着挠了一下后脑勺。

　　鲁师傅抱着水影锯好的木头进屋，不知哪里摸出一张图纸，展开给宋微约看：“小宋姑娘你瞧！”

　　宋微约从贫瘠的知识量里拉出个名词：“这是弓弩？”

　　“是喽！”鲁师傅一拍大腿，得意道，“你可莫要小瞧这弓弩，它比寻常弩箭的射程至少远五丈！哈哈哈！可惜不能制造，唉。”

　　兵器制造由朝廷严格把控，民间不能私自生产，就算是江湖势力也不能做得太过分，鲁师傅只能是偷偷做一把出来玩玩。

　　鲁师傅又掏了张图纸：“还有这犁耙，比时人所用的更轻便，犁坑也更深！我现在叫他们做，先在咱们庄子上试用！”

　　萧容轩拍师父马屁：“我师傅最厉害了！”

　　“去去去！赶紧给老子画！后天出不了稿就给老子锯木头去！”鲁师傅瞪他，转头又变得和颜悦色，“农忙快结束了，田地里庄稼基本收割了，过几日我准备带他去附近村庄修缮一番灌溉沟渠。”

　　聊了会儿，院子里有人扯着嗓门喊鲁师傅，宋微约缓缓踱步到窗边，看着院子一派热火朝天，水影没多少技术涵养，被当苦力忙得团团转。

　　“六殿下，”宋微约偏头看着萧容轩，“你觉着鲁师傅他们怎么样？”

　　突然听到这个称呼，萧容轩感觉有些陌生，他愣了愣才笑了：“他们都是好人，和我小皇叔一样的好人。”

　　宋微约看着他这副被保护得很不错的单纯模样，微不可查地叹息。

　　刚回丞相府那次，萧朔黎梦中呓语她还记得，若是萧朔黎真要造反，最后坐上皇位的，要么是他自己，要么是他自己养大的孩子。

　　——总不能是别的皇子。

　　萧容轩顶上除了太子和一位三皇子外都是公主，下面其他皇子又太过年幼，并不适合新皇帝人选。

　　不过这事还早着呢，宋微约走到了门边，笑道：“那你可要记住了此时此刻的感受。”

　　萧容轩看着宋微约走远，才慢吞吞地将目光移到桌面图稿上。

　　此时此刻啊……

　　他忽然想起当年在皇宫时的生活。

　　母妃出身卑微被人害死，同胞哥哥下落不明，父皇渐渐被新的弟弟妹妹吸引去了所有目光，宫人惯会捧高踩低，饥一顿饱一顿，剩菜冷馒头，那日子当真不比狗好多少。

　　所以，他赖上了路过的小皇叔。

　　小皇叔看着冷冷淡淡，却是让了最爱说话的疑风去照顾他，陪他玩耍学习，府里的人常常给他带冰糖葫芦之类的小玩意，疑风管这叫“别人家孩子有的咱家殿下也必须有”。

　　院里鲁师傅带的几个徒弟，虽说总笑他大腿比不过他们手臂粗，在鲁师傅吼人是却总护着他，替他说情。

　　他受过天子的宠爱，也见过皇家的残酷无情，忍过最绝望的生活，也承过最重的恩，这世间，终究对他足够友善。

　　***

　　京都城，皇宫养心殿。

　　何大总管何公公迈着小碎步轻声为皇帝添一盏热茶，等皇帝放下折子时才禀告：“陛下，肃亲王府传来消息说是六殿下病倒了。”

　　“小六啊……”皇帝闭眼感叹，“朕上次召他进宫是多久的事了？”

　　何公公观皇帝神色：“约有半年了，陛下日理万机，六殿下懂事，不常进宫打搅陛下。”

　　皇帝面上没多少担心：“你带人替朕去看一看小六。”

　　何公公：“是。奴才告退。”

　　叫了小李子进去候着听命，何公公看了眼天空，朝一旁朱漆的柱子走去，嗓音尖细：“让莲妃娘娘准备着吧！”

　　柱子后的小太监欣喜，忙不迭道谢，上道地借着衣袖掩护呈上个份量十足的钱袋：“多谢公公！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奴才祝您顺心顺意、财源滚滚！”

　　“莲妃娘娘记着咱家的好咱家就感激不尽了，求什么财源呐。”何公公不动声色看着周围，见无人注意才甩了一下浮尘，“咱家还有要事。”

　　肃亲王府。

　　冷雨面无表情看着何公公，也不叫人上茶：“六殿下不宜下床，礼品属下会转交，何公公请回。”

　　何公公赔笑：“冷护卫莫要难为咱家，受陛下之命特地来看望六殿下，这人没瞧着，咱家不好回话啊！”

　　冷雨盯了他半晌，才不情愿地领路，到了萧容轩房间外，他伸手拦住跟来的小安子：“止步。”

　　小安子犹豫看向何公公：“干爹……”

　　何公公摆摆手：“咱家去去就来。”

　　下人打开门，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小安子伸长脖子往里面看了几眼，可惜屋里光线暗淡，他没看出所以然来。

　　何公公尽量减少吸气的频率，走到床边，边挑帘子边道：“六殿下，咱家替陛下来看您……了……”

　　看清床上的人，他倒吸一口凉气，又苦又涩的药味呛得他咳了几声，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

　　床上生龙活虎的疑风笑嘻嘻拽他，用气音问：“竟是何公公亲自来？这次带了什么礼品？”

　　何公公含蓄地翻个白眼，尖声细气的：“咱家专捡名贵的挑呢，风护卫记得给六殿下——不是咱家挑刺，风护卫这装扮实在不走心。”

　　“嗐，”疑风坐起身，“若是别人，冷雨那家伙怎么可能放人进来，装个样子而已，费那个力气做什么。”

　　何公公：“……”

　　“风护卫好生休息，咱家先回了，陛下还等着复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