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千里》饮沧溟

2、无眠之夜

　　粗犷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有让你们走了吗？既然难得路过一次乾国，不如就去我们的都城卖货，直到我们抓住了使者，你们才许离开。”
　　副使终于忍不住抽出腰间长剑指着高大的黑甲兵长，“你不要得寸进尺，凭什么不让我们走。”他的眼睛里满是熊熊的怒火。
　　兵长抽出锋利的长刀架在副使脖子上，大声呵斥道：“就凭这里是乾国，我们说的算！”
　　湖边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手都按在武器上，目光向这里投来。
　　冯媱站在僵持的两人中间，用手指夹着长刀的刃将刀推向一边，“既然兵爷有意留我们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去乾国的都城长长见识。”
　　副使惊讶地张着嘴，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
　　兵长冷哼了一声将刀收起，转身离开。“晚上都盯着这些人，一个也别让他们跑了。明天分一队人带着他们去都城。”黑甲兵齐声应道，接着就地开始扎帐篷。
　　冯媱开始帮着众人捡拾地上的货物。
　　副使面无表情的安排人手点亮马灯，支开帐篷。所有的人都沉默的做着手头的事。
　　明亮的圆月挂在漆黑的天穹上，不断地有黑甲兵在车队帐篷的周围巡视。
　　马灯挂在账外灯火摇曳，外面人影晃动。冯媱和副使将帐篷帘子关紧，坐在帐篷里用南唐语低声地讨论。
　　副使先叹了口气：“这些乾国兵人多势众，冯使你先稳住他们是对的，但是明天该怎么办呢？”
　　冯媱此刻正拿着一张饼塞进嘴里，细细地嚼着。从傍晚和兵长对峙时，她就开始心里发虚，手不住地擅抖，只有肚子饱饱的那种踏实的感觉才能回来。
　　“嗯，其实我是这样计划的：那个黑甲兵说了明天会分一队人盯着我们，乾国50人编一队，我们有30人会武功。比起现在面对200人，等明天我们走出兵长的视线再动手才有胜算。”冯媱拧开铜壶，仰头喝了口水，拍了拍被饼噎住的胸口。
　　她靠近副使用一种极小的声音说：“其实出发前，我已经联系了梁国主君，让他派人来乾国接应我们，皇商车队的旗子也是他给我的。作为交换是一份《南唐周国记》，好在国主看重南唐与梁国结盟这件事，才允许我这么做。”
　　副使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身子前倾，“冯使不愧走遍诸国，见多识广！什么都准备好了。”
　　冯媱泯然一笑，用手擦掉嘴边的碎屑，自从重生开始，面对大饼总是毫无抵抗力。至于这些准备是她接到出使的圣旨后在家想出来的。可惜兵部不愿借锁子甲，不然她都想给使团里每人发一件。
　　只有一件事令她意外，明明已经绕开上一世的那个湖，为什么这次还是遇到乾国士兵？除非乾国在每个湖边都驻守了士兵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但是梁王派人来接应我们，他怎么知道我们在哪里呢？毕竟乾国幅员辽阔。”副使突然打断了冯媱的思绪。
　　她突然愣了一下，嘴角带着不知算不算笑容的弧度，有些迟疑地回答：“这个我也不知道，只希望他们可以早点找到我们，万一明天逃跑失败就成替我们收尸了。”
　　副使心思细腻，提出这个问题，但冯媱没有底气的话让他的心猛地一沉。
　　冯媱眨眨眼睛安慰脸色有些难看的副使；“一国之主总有办法的。副使你先早点去休息，明天还要花大力气打架呢。凡事总要往好的方向想。”
　　副使嗯了一声，站起身撩开帘子走了出去。草原上的夜风带着冷意，他抱着双臂抬头看了一眼星空。一颗颗的明星闪着冷光点缀着黑幕，不像南唐国夜里万家灯火，看的人心暖暖的。
　　夜空之下，梁国皇宫内。
　　祭坛上冲天的火光腾起巨大的热浪将洒入其中的香料粉扬至高高的天空中。头戴雉鸡尾羽，身披五色丝绦结成衣服的祭祀戴着面具围着祭坛跳着神秘的舞蹈。他们咏诵着天地初开时流传下来的咒语。
　　祭坛周边立着九根刻满铭文的铜柱，每一个铜柱上的铁链都汇聚在祭坛的上方。正对祭坛的高处，纯金的椅子上铺着豹皮，一个人闭着眼一下下敲着刻了虎头的靠手。明亮的火光映着他眉目如画的脸庞，耳边有一缕褐色的卷发。
　　咏诵声渐渐停了，一个祭祀理了理衣服，将面具取下，双膝跪地向座位上的人禀报：“启禀陛下，问天仪式已经完成了，和前几次的结果一样。南唐使者团将带着他的智慧来到梁国，为我们带来和平与好运。”
　　火热的光映在缓缓睁开蔚蓝色的眼睛里，红蓝相映有一种冰火相容的奇异美感。梁王的手重重地敲了一下靠手，“那么南唐国的使团到了哪里？”
　　“在乾国呼延海子旁驻扎，正被乾国的士兵监视。”祭祀低着头回答。“只是天神要求陛下您亲自去接南唐的使者，说是会带来额外的收获。”
　　梁王起身，背着手走下台阶，目光灼灼地看着祭坛中央的火焰，“为了意外之获，值得去看看。”
　　他在安静的祭祀场中拍了一下掌，场外的号角手吹响巨大的镶铜牦牛号角，低沉浑厚地声音响彻天地。
　　“近卫军出发，目的地乾国呼延海子。”门外整齐划一的口号声向祭坛内传来。
　　梁王跨上了一匹白马，马鞭一扬离开了明亮的祭坛刺进了漆黑的夜。
　　晨光还未从天边透出，帐篷周围还是一片浓郁的黑。草原上的风停了，万籁俱静。
　　副使躺在帐篷里想着和冯媱的谈话辗转反侧，他侧耳贴地隐约听到远处传来隆隆声，有许多人骑着马在往这边赶来。
　　他立刻出了帐篷叫醒冯媱，“我听到有许多人在朝这边过来，希望是来接我们的梁国人。”
　　冯媱从羊皮褥子上起来，将帐篷帘子扎起，伸出来头来看着远方。
　　站在高处巡逻的乾国士兵也看到了远处的异样，一条清晰的火线再向湖边推进。他突然用蒙语大声喊了起来：“草原上的劫匪团来抢货物了。”
　　黑甲兵全部从帐篷里钻出来，每个人手里都握着长刀。两队人站上了山坡，剩下两队一左一右将车队夹在中间。
　　车队的人也被声音惊醒，有些茫然地站出帐篷四处张望。虽然听不懂士兵的蒙语，但每个人都预感到将有大事发生。
　　冯媱从帐篷里钻了出来，挥着高举的手臂对着周围的人群喊道：“流窜在乾梁两国的劫匪要过来了，所有人保护好自己。现在把货物卸下来，等会大家找准机会骑马一路向东北方，再跑半天时间就能进入梁国了。”
　　副使站在冯媱的身旁说道：“冯使我来保护你，你先骑马走。”
　　冯媱想起前世碧绿色的湖水旁，使团里的人面色惨白一个叠着一个，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天空。
　　“一起走，使团里谁都不能出事。”
　　冯媱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与车队的众人站在一起。身为武将的副使则护在最前面。
　　黑甲兵的火光已经能够照亮劫匪了。他们带着黑色的布遮住脸，举着独眼狼头的旗帜，骑着什么颜色都有的马。马群扬起了巨大的烟尘，像浪涛一样扑进营地里。
　　劫匪们看见商队的服饰和马车上的队旗后，竟像水流遇到石头，径直从他们的身边奔过去，直冲黑甲兵。
　　冯媱双手紧紧地握住匕首，看着黑色盔甲与劫匪的布衣混在一起，听着无数刀兵相接的脆响声。上一世在湖边满地鲜血的场景又清晰的在眼前浮了上来。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地无法移动。
　　副使抓着愣住的冯媱跑到马车前，一把将她塞了进去。“你这种拿笔杆子的还是好好在里面躲着，保护自己。”
　　黑甲兵长大声喊了一句别让商团跑了，距离马车近的几个士兵立刻围了上来。
　　副使拿着修长雪亮的剑，跳下了车。雪白的剑影在黑色的盔甲间不断地快速游走，似一条敏捷的白蛇在捕食猎物，快到只能看见一道残影和黑甲上流淌地血痕。
　　冯媱坐在车厢里，外面传来的厮杀声，像是无数个木棒在敲打着她的神经。她缓缓地吸气，想到车顶的旗帜和不会伤害车队的劫匪，还有正在保护她的副使，心绪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从车厢里走了出来，站在驾马的座位上用南唐语大声喊着：“车队的人能走的赶紧上马离开，小心不要被士兵抓住。”
　　车队里的人纷纷上了马，趁着士兵与劫匪厮杀的空隙，灵活地从人群中窜了出去。
　　冯媱看见使团里的一人骑着马远远地指了指自己，张着嘴说的话却被周围嘈杂的声音吞没。她有些疑惑，回头竟看见一个士兵举着刀向自己劈来，副使在十多步开外与两个人缠斗，不可能赶来。
　　她举着匕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姿势才能保护自己，只能看着明晃晃的刀越逼越近，突然黑甲兵矮了下去露出身后一个耳边带着一缕卷发的少年。他猛地将插在黑甲兵背后的刀拔了出来，带出的鲜血溅了冯媱满脸。
　　视线变得一片猩红模糊，冯媱从高处跌进了本就昏暗的车厢里，匕首也掉进草地。她隐约感觉到有人进来了。脖子上突然被一个冰凉柔滑的软物扫过，就像白绫触着自己的肌肤，死亡的恐惧再次袭上心头。
　　她用袖子胡乱地抹掉了脸上的血，眼睛里的血却没能擦掉，只能眯起来。车厢里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火光看不清脸，只是离着自己极近。她感觉自己已经到了生死的边缘，于是用尽全部力气将这人一脚踢下了马车。
　　一个小物件从那个人身上掉了下来，砸在马车的地板上发出叮当的响声。
　　副使已经将马车前的士兵清空了，横七竖八的躺了满地。他一跃而上架起马车带着冯媱飞奔而去。
　　倒在地上的少年气愤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这些该死的祭司，说是有意外之获，结果被这使节踢了一脚。妖言惑主的家伙，真该全部杀掉。”他跨上自己的白马，突觉一边耳朵轻了许多，才想起母亲留给他的耳环好似落在车厢里，赶忙追着马车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