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的月亮》刘豌豆

9、餐厅

　　关鸿昀打了个方向盘，往前面开去，“今儿有空？没做你那小生意？”

　　“做了。”姜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圆珠笔，在上面记着今天的收入。

　　关鸿昀往姜西方向瞥了一眼，见姜西一笔一划记得挺认真，但字儿也是实打实的丑。

　　关鸿昀一直相信字如其人，讲道理，姜西这字儿着实得配个丑狗，跟本人不太相符。

　　“怎么样？姜老板，赚得多么？要不要我投点儿，当个天使投资人。”

　　“投资不需要，赞助可以。”姜西头也没抬，“你要免费给我赞助吗哥。”

　　哟呵，哥？第一次听到姜西开口叫他哥，关鸿昀微怔了一下，觉得有些新奇。

　　这和在微信上看见那个“哥”字的感觉不太一样。

　　就一下觉得，嗯，这小孩儿，嘶，他叫哥了。不是叫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是叫哥了，还叫的不是关哥。

　　“你搞什么的？”关鸿昀这回问出了口。

　　“卖早点啊。”姜西记完后，倾着身子，把本子和笔又装回了口袋里。

　　关鸿昀正忙着超车，没太听清，“卖点什么？”

　　“早点。”姜西觉得有点热了，他摘下帽子和围巾，抱在怀里，规规矩矩的坐着。“豆浆油条和鸡蛋。”

　　如果单说那句“早点”，关鸿昀可能还没太理解，但补充了那句“豆浆油条和鸡蛋”，他算是彻底搞清楚了。

　　搞清楚归搞清楚，震撼依旧震撼，他扭头看向姜西。

　　姜西指指前方，“好好开车。”

　　关鸿昀又看回前面，用余光瞟姜西。“你在早餐店打工？”

　　姜西沉默了一下，“我不可以是老板吗？”

　　关鸿昀啧了一声，笑道，“你这才多大啊，姜老板？挺牛啊，高中一毕业就只手撑起一家店。我去你店里买早点打折不？”

　　“打九点五折。”

　　关鸿昀一下没忍住，“几块钱的东西你就给我便宜几毛你好意思吗你？抠抠搜搜的。”

　　姜西很淡定的说道：“你房租可是没给我打折。”

　　关鸿昀这能说会道的嘴一下又噎住了。

　　在生意场上他口若悬河舌战股东，这会儿被姜西四两拨千斤的这么一拨，他人就傻眼儿了。

　　真烦。

　　车在一家看着很高级的餐厅前面停下了。

　　姜西下了车，看着店面儿有些惴惴不安。

　　他是说过关鸿昀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可真没想到关鸿昀还真不见外。

　　姜西盘心里想了一下这一个多月的收入，不知道够不够用。

　　关鸿昀把车钥匙扔给门童，回头看姜西抱着帽子围巾，站在那里有些拘谨，一下明了姜西在想什么。

　　他笑了一下，“愣什么呢愣？还等我过来背你？”

　　“没。”姜西走过去，跟到了关鸿昀身边。

　　服务员领着他们去了单独的用餐房间，房间有落地窗。

　　恰好日落，太阳坠入城市天际线下面，一层红晕铺了半边天。

　　“这里日落晚霞比夜景美。”关鸿昀说。

　　姜西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是点了下头。他没来过这种地方，他怎么会知道这里是落日美，还是夜景美。

　　而且他现在也没什么心情去在意谁更美，反正今晚的账单肯定不会美。

　　这个餐厅太高档了，轻柔的音乐，不菲的装修，还有郑重其事的服务员。

　　从下车开始，姜西就在纠结自己这身行头是不是太过廉价了，也不知道身后有没有粘上面粉，他很想让关鸿昀帮他看看，又觉得不好意思。

　　“这家餐厅我常来，胜在环境舒服，人也不多。”

　　姜西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翻开一看，心里一吓。

　　“这里人来人往才是稀奇了。”姜西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毕竟这可不是什么清仓大甩卖的地方。

　　关鸿昀问姜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姜西摇了摇头，说点你想吃的就行，我没来过，不会点。

　　关鸿昀就点了几个自己常吃的菜。

　　他回了会儿消息，抬头时，见姜西垂着眼皮看着桌上的花。

　　一个小玻璃瓶儿里插着一枝红色玫瑰。

　　“好看吗？”关鸿昀问。

　　姜西抬起头，有些茫然。

　　“我说这红玫瑰。”

　　姜西点了点头。

　　平时姜西话就不多，这下更是沉默了，像换了个人，乖巧得紧，反而让关鸿昀有些不习惯。

　　他真不是故意为难姜西，只是有段时间没来这吃了，想着今天有空，顺路就来了，也没真打算让姜西付钱。

　　上菜的速度不慢，没多会儿菜就陆陆续续上上来了，一水儿大大的盘子小小的菜。

　　姜西喝了一口浓汤，嘴里是暖和了，心还是寒的。

　　拔凉拔凉的。

　　这喝的不是汤，是钱。一口就小几十，得揣多久的面团才能揣出几十啊。

　　“好喝吗？”关鸿昀似笑非笑的问道。他看姜西的小脸神情复杂，挺逗的。

　　“嗯……”姜西很想说好喝，可这真的算不上是有多好喝，他觉得自己熬个骨头汤都不比这差，强行说好喝有点丧良心。

　　“一般。”

　　关鸿昀笑了起来。

　　他还挺中意姜西这实诚样儿的。

　　这餐厅他带丁幼祎来过，一上菜就是拍拍拍，一问就是好吃。

　　有时候吧，人到了这个位置，听不到几句真话，全是好话假话，挺孤独的，挺伤感的。关总时常忧郁，除了别人夸他帅的时候。

　　“是挺一般的。我也觉得餐很一般，但风景还挺好，花钱买个氛围吧。”

　　“嗯。”姜西不太懂有钱人撒钱的习惯。

　　在他眼里，这和买根鸭脖坐山头上边看日落边啃没多大差别。而且去西山门票就十块，这里至少得十的三次方。

　　“我爷爷之前也喜欢来这儿用餐，他来习惯了，现在我也习惯了。说不上来有多喜欢吧，就是习惯，习惯这种东西还他妈挺吓人的。”

　　姜西点点头。

　　习惯是挺吓人的，不过他肯定不会习惯这种高消费。就是活到关鸿昀爷爷那岁数，他怕是也不会主动来这么贵的餐厅。

　　果然关鸿昀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啊。

　　关鸿昀卷了一叉子意面，塞嘴里嚼了两下，吞进肚子里。

　　他放下餐具，擦擦嘴，“要论味道，我觉得我姥爷后门胡同那家牛肉面更不错，我小时候忒爱吃，每次都要加三份牛肉。”

　　姜西盯着他，“你是吃牛肉还是吃面啊？”

　　“牛肉面嘛，肯定是牛肉要面也要，可惜那家店后来垮了，不然你真该去尝尝。”关鸿昀光是回想一下那味道，就觉得香。“那家店分量还大，你这瘦得豇豆似的，估计二两就饱了。”

　　姜西胃口确实不大，他上小学时伤了脾胃。

　　那会儿他很胖，是被他妈活生生喂胖的。

　　早上得吃两个大肉包子，一大碗猪肉饺，晚上睡前还给他喝炼乳，周末一盅猪脑，天天这么吃，毛毛虫都能化龙了。

　　她以为姜西成绩差，是因为他营养不够。不听任何人的劝，天天这么逼他吃。

　　后来她才终于意识到，姜西成绩不好跟营养其实没什么关系。

　　回想起这些，姜西心情有些沉重。

　　“你今儿怎么回事，一直哭丧个脸。平时看着就像别人欠你万儿八千，今儿看着更像是欠了你百八十万。”关鸿昀说，“是不是在想，早知道就不说请他吃饭了？”

　　关鸿昀阅人无数，况且姜西没什么城府。他第一眼就知道姜西在想什么。

　　他本来觉得逗小孩儿还挺有意思的，但这会儿快给人整抑郁了，就直说了。

　　姜西掀起眼皮看着他，动了动嘴，“你也没早点告诉我你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啊。”

　　不然不会说你想吃什么吃什么了。

　　富贵人家的少爷……关鸿昀品了品。妈的是ktv的还是夜场的啊？吃点儿有品质的怎么还带人格侮辱了。

　　关鸿昀：“怎么感觉你在骂我。”

　　姜西：“啊？”

　　“没啥，今儿这顿饭我请，本来也是我想吃的。”关鸿昀说。

　　不料姜西的脸色一下沉了下去，“我请。”

　　“你一小孩儿。”

　　“我不是小孩儿，我是老板，有自己的店。”姜西说。

　　关鸿昀：“那你一个月利润多少。”

　　“够花。”

　　“够花是多少？”

　　“一个月利润。”

　　关鸿昀脸上垂下几条黑线。他挺想说这顿饭也不便宜，但他清楚姜西看了价格心里有底。

　　再说就伤人自尊了。

　　关鸿昀笑了一下：“行吧，姜老板请客我当然是乐意至极。我去趟洗手间。结账不用去前台，按下铃就可以。”

　　趁关鸿昀去洗手间，姜西结了账。

　　结了账后，姜西在单间门口等关鸿昀，看见关鸿昀，他表情轻快了许多。

　　关鸿昀心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点情绪都藏不住。

　　“今天餐厅搞活动。”姜西小声说。

　　“嗯？”关鸿昀侧头看姜西。

　　“就是，那个，价格。”

　　“给你免单了？”关鸿昀问。

　　“那没有，打了八折。”

　　关鸿昀一笑，“那运气还挺好，早知道多点些了，吃不完我打包带走。”

　　姜西抿了抿嘴：“那不行，服务费还有个百分之十呢，很贵了。”

　　现在还在用餐时间，大厅有小提琴表演，晚霞散尽，窗外华灯初上，烛光灯光的映照很有氛围。

　　来往的客人个个体态自怡，只有姜西怯生生的跟在关鸿昀身旁。

　　看着再怎么情绪稳定，毕竟还是个未成年，出入平时没去过的高档餐厅，难免紧张。

　　小猫到新环境还应激不吃不喝呢，姜西能乖乖吃完，没有露怯，已经相当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