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的月亮》刘豌豆

30、眼瞎

　　冷风呼呼灌进来，姜西缩了缩脖子。

　　关鸿昀轻踩刹车，降下车速，侧眼瞟了一眼姜西泛红的鼻尖儿。

　　“冷？”

　　姜西把围巾挂上鼻尖儿，“冷。”

　　关鸿昀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叹一口气，夹着烟的手指落下的时候稍一用力，烟头的猩红摁灭在了车载烟灰缸里。

　　关鸿昀横了姜西一眼，没好气地来了一句，“怎么没冷死你。”

　　他语气忒狠，却又转头顺手升起了副驾的车窗。

　　姜西不自觉的扬了一下嘴角。偏过头看关鸿昀，目光落在那双手上。

　　白皙青色的血管凸起，骨骼分明又很有美感。

　　握着方向盘，稳重又随意。

　　姜西半合着眼，盯着方向盘上的车标，“哥，你真的很有钱啊。”

　　“说些废话么不是？”关鸿昀回头看了一眼，见姜西盯着车标，问道，“羡慕嫉妒？”

　　“没嫉妒。”姜西说，又问，“你家房子很大？”

　　“还行。”

　　“有多大？”

　　“哪一套？”

　　“……就，你现在住的呢？”

　　“也就一般，两百多平，主要离公司近，去公司方便。”

　　“你家里是不是还有很多保姆伺候你？”

　　“很多倒没有，就两个，不喜欢家里太多人。”

　　姜西的背稍稍挺了一下，有些如坐针毡。哪有大老板每次给自己当司机的。

　　“要不你还是停车吧，换我来开。”

　　关鸿昀瞟了一眼姜西的脚，“你开？你怎么开？你拿膝盖踩油门啊？给油的时候人往下一溜，跪在油门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无人驾驶呢。”

　　“再说踩刹车呢？你人还没跪踏板上，他妈刹车都已经给撞没了，仇富到想跟我同归于尽了都？诶，等等，不是，你未成年你驾照都没有，你开哪门子的车？”

　　姜西略一思索，觉得有道理，“那你在车上坐着，我下来推，安全，速度可控。”

　　“操，可控，都龟速是吧？”关鸿昀没忍住，一下乐了。手肘架在车窗沿上，半扶着额，咧开嘴笑了起来。

　　“别笑了。”姜西双手摸着安全带。“不安全。”

　　“那你就闭上嘴吧你，你闭上嘴睡会儿，你醒着咱俩都不安全。”关鸿昀说。

　　姜西眯上眼，靠在椅子上。

　　“忘了带CT片了。”

　　“换家医院那片子就不认了，重新拍得了。”

　　“费钱。”

　　“你钻钱眼儿去了。”

　　姜西望向窗外，窗户上结了一层雾，他用手擦出一小片来，“去就近的医院就行了，你把我往哪儿送？”

　　“你这骨头都出问题了，去小医院哪行，得去第一医院看看。”

　　“不，都差不多，大医院还贵。”姜西说。

　　“行了，你闭嘴歇会儿去，我打个电话。”关鸿昀从扶手箱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小孙，安排一间第一医院的国疗病房。”

　　“嗯，要套间，再找个经验丰富点的护工。”

　　姜西坐直了身子，瞪大眼睛盯着关鸿昀，等他挂了电话，忙说道，“不要套间，也不要护工，我去这附近的医院就可以。”

　　关鸿昀把手机扔回手套箱里。

　　“又不花你的钱。”

　　“不花我的钱？”姜西反问道，瞬间明白了过来，“不花我的钱那更不行。”

　　关鸿昀有些不快。

　　他完全不能理解姜西的想法。

　　他没遇到过给花钱还不乐意的人，他接触到的哪个不是巴巴缠着他花钱的？

　　姜西这小东西可真特别。

　　真想骂他。

　　“你这人怎么回事？别人帮你你感恩戴德接受着就是了，还整这？”

　　“这些开销肯定超预算，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不可能让你付，但我也没那么多钱。”姜西说。

　　“嗯，我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因为比大风刮来的还轻松。都说了不花你的，再说这对你来说是可能是一两个月白干了，但对我来说才几个钱啊？我帮你省着你还不乐意了？还是要面子？面子值几个钱？”

　　姜西双眸微微一沉，“不是这个问题。”

　　关鸿昀瞥了他一眼。

　　“那是什么问题？话一说重点儿你就不高兴，就冷脸。有人愿意给你花钱你该偷着乐吧，别那么矫情，扭扭捏捏跟个还没出阁的大姑娘似的。行了，你别说话了，你睡会儿。”

　　姜西捏着衣角，执拗道：“我不去那家医院。”

　　“闭嘴吧你。”关鸿昀眉眼冷了几分。

　　“不去。”

　　关鸿昀也来了气。

　　忙活这么久，出力还打算出钱来着，一点好没落着不说，人还不高兴了。这好心没好报啊这是。

　　他一脚刹车停在了路边。

　　“谁求着你去啊？他妈的老子给你花钱还找上罪受了？人穷穷儿的还自尊心强，有病吧你？不去你就自个儿回去吧。”

　　关鸿昀挺火大的，这么多年来没谁敢给他找不快，这小西南没眼力见儿，一次又一次给他添堵。

　　他烦透了。

　　姜西愣愣的看着他。“我回不去。手机坏了，也没带钱。”

　　“所以呢？”关鸿昀转头看着姜西，明知故问。

　　“借我点钱。”

　　“……”关鸿昀脸都快气歪了，“谁管你啊？”

　　姜西：“你说你管我。”

　　关鸿昀都快不会说话了。

　　“你是傻逼吗？男人晚上说的话也信？”

　　姜西哪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他垂下眼，默不作声的解开了安全带，又抬起头来看关鸿昀。

　　见关鸿昀双手把着方向盘，板着脸盯着前面，一言不发。

　　姜西便打开了车门，扭动着侧过身，撑着身子下车，让左脚先落地。

　　关鸿昀听到姜西“嘶”了一声，他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吊在空中紧张得不行。

　　“行了，别动了，送你去医院得了吧？满意了吗？”关鸿昀无奈道。

　　他伸手去解安全带，“别动，你再动你右脚他妈的就废了。”

　　姜西低着头，眼底划过一丝得意。

　　他就是左脚踩下去了而已，可没真傻到用右脚去着地。

　　“傻逼，瞎折腾，疼不疼啊？”关鸿昀眉头拧得紧紧的，推开车门准备下车。“疼也是活该！”

　　“真的疼。”姜西说着，往车里钻，“你吼我就更疼了。”

　　“谁他妈吼你了？造谣犯法。”关鸿昀态度依旧，声音却蓦然小了下来。见姜西爬了上来，他又关上主驾车门，“你慢着点儿，诶，你右腿，小心。”

　　姜西坐上来，摁上安全带扣，扭了扭身子，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满意地合上了眼。

　　他算是发现了，跟关鸿昀这样的暴脾气处，要是硬碰硬，两个人都不好过。对付关鸿昀，不能变成狼，不能变成虎，要变成被雨淋湿的小狗。

　　关鸿昀其实不太喜欢医院这种地方。

　　他爷爷生前最后一段时间，他几乎天天都守在医院里。各大顶尖医院的血液科、神经科、影像科的专家，他联系得比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还勤。

　　但无论花了多少心血，老爷子还是到了无可逆转的地步，也做好了只剩几天生命的心理准备。

　　关鸿昀在爷爷病危的那段时间，几乎抛下所有的工作，日夜守护在床边，寸步不离。

　　他父母早逝，是爷爷一手把他带大。

　　父母走了之后，他的性情就变了，再大点，进入初中后就更加叛逆了。

　　抽烟喝酒算是基本操作，逃课怼老师也是家常便饭，脾气又臭到爆，经常和看不惯的人起冲突。

　　要不是家里关系硬，他估计早就没学上了。

　　父母的去世让关鸿昀从未好眠，对这个已近年迈的男人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霹雳。中年丧妻，老来丧子，全部的爱和精力都给了关鸿昀一个人。

　　他在歧路上撒丫子跑，是爷爷把他一点点拖了回来。

　　深夜的书房，等他等到睡着，昏黄的灯在褶皱的皮肤上烙下岁月的沟壑。

　　时至今日，关鸿昀想起那满头白发，和伟岸但单薄的身影，都觉得心里一阵酸楚。

　　他站在医院的过道里，不是滋味。

　　“关总。”

　　孙发财走过来。他买了好些日用品，什么毛巾脸盆牙膏牙刷，但凡能用到的都买了，整整两大口袋。

　　两三年前老爷子临终那段日子，

　　关鸿昀点了下头，“给我吧。”

　　“诶。”孙发财把口袋双手递过去，“手机也放在里面，门面上我贴了一张歇业的通知单。”

　　“嗯。”关鸿昀接过来，转身要往病房里去。

　　“关总。”孙发财突然叫住了关鸿昀。

　　他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关鸿昀情绪不太好，大概是医院勾起了那些不好的回忆。

　　两三年前，关老爷子宣布抢救无效的那一刻，孙发财看见关鸿昀红着眼睛跪了下去，握着老爷子的手不肯松，虽然他努力隐忍，但整个人都在抖。

　　本来就睡眠不好的关鸿昀，那段日子更是常常彻夜难眠，整个人看着都快撑不住了。

　　消沉了两三年，好在都熬了过来，现在关鸿昀没事就会去他姥爷那看看，趁老人家还在，事事都顺着，说什么都顺着，相亲也好，怎么着也好，老人家开心就是了。

　　“关总，您看要不我还是去找个护工吧，伤了脚不比其他，需要推着去检查，有人照看着总是更方便。您要实在不放心，我先留在这儿，您回去歇歇去。”

　　怎么着也比待在这儿强。

　　关鸿昀沉思了一下，点了下头。

　　“哥？”

　　姜西在里面喊了一声。关鸿昀说里面闷，在外面站会儿，站了好一会儿了都，还没见进来。

　　“干什么？”关鸿昀应了一声。

　　“哥你在外面站那么久，又抽烟去了？”

　　“医院他妈禁烟好吗？”关鸿昀站在门口不耐烦道，“离不开人了就？”

　　他吼完，又转头冲小孙说道，“你找个护工去，完事儿就回去吧，我没事儿，我再待会儿。”

　　孙发财见关鸿昀那不耐烦的表情里，似乎带了点儿笑意。怔愣了一下，没敢想下去。

　　“吃苹果。”姜西见关鸿昀进来，把早划好的一块苹果递给关鸿昀。

　　“不吃。”关鸿昀把袋子放在柜子上。

　　“啊。”姜西递到他唇边。

　　关鸿昀呼吸一滞，盯着那白皙干净的手指，鬼使神差的乖乖张开了嘴。

　　姜西把苹果块轻轻塞进他嘴里。

　　“好吃吗？”

　　“这还没吃呢就问。”关鸿昀嚼了两下，是很脆的那种苹果，“酸酸甜甜的，初恋的味道。”

　　“初恋的味道？”姜西反问道。

　　“你没谈过？”关鸿昀把袋子打开，一件一件把东西拿出来。

　　“没有。”姜西盘着腿坐在床上啃苹果，优哉游哉的看关鸿昀把牙刷牙膏往漱口杯里放。

　　“也是，你又不是我这种大帅哥，想早恋也不容易，我是个美女我都看不上你。”

　　“我不丑。”姜西看向关鸿昀，认真道：“万一有眼瞎的呢。”

　　关鸿昀瞪了他一眼，感觉自己被人当着面给骂了，差点想把手里的盆儿给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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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红云就是那种，发最爆的脾气，说最狠的话，却又总是被老婆牵着鼻子走的那种人。
然后，我要开始写姜西喜欢上关鸿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