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的月亮》刘豌豆

29、基佬

　　“万一它就好了。”

　　“万一？什么叫万一？你拿什么去堵这万分之一？你又凭什么觉得你运气好到还能赌赢？”关鸿昀越说越上火，和着那点儿吐沫星子全打了水漂儿了！

　　他觉得自己这纯粹就是闲得，没事给自己找事，自个儿在这头稍自领。

　　真烦。

　　关鸿昀站起身使劲捏睛明穴，烦死他了。

　　烦得他想抽根烟。

　　老总当惯了，这种不听指挥的人真让他头疼，骂又不舍得真骂，好心好意讲一堆，人家就轻飘飘回一句，回头还给自己气够呛。

　　就像玩一款体验感很棒的游戏，但每次最后一关就出来个boss大猩猩一巴掌把人给拍死了，怎么都过不了。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真让人上瘾，不是，上火。

　　“不想管你了，你给你爹妈打电话去，我看他们会不会把你骂成傻子。”

　　“不行。”姜西低着头，把下半张脸埋围巾里。

　　“这才知道害怕了？”

　　姜西摆弄着手指头。

　　他用着关鸿昀给买的一次性家务手套，天天上药，冻疮都好差不多了。

　　“他们不管我。”

　　关鸿昀喉咙噎了一下。

　　窝着的一团火一下给浇灭了。

　　关鸿昀知道姜西父母不够爱姜西。不给过生日，不给送生日礼物。

　　他以为是因为姜西有读写障碍，父母恨铁不成钢，这更多的是无奈中的失望。

　　他没想到会真的到不管不顾这地步。

　　“他们生了个弟弟，就没管我了。”姜西自知理亏，埋着头，耷拉着肩膀，说话声音也小了。

　　疼他的人不多，关鸿昀算一个。他又不是没心没肺，换做其他人，他决定好了的事，旁人再怎么说，他都不会听，但关鸿昀不一样，关鸿昀是真把他当做弟弟来对他好。

　　他不敢看关鸿昀的脸。

　　关鸿昀的脸色也确实是太难看了，快要不能看了。

　　大号废了练小号，第一个孩子没达到心理要求就重新生一个。

　　真让人挺无语的，孩子嫌父母不好，能重新要一对父母吗？

　　窗外雪压断枯藤，啪的一声，关鸿昀的心也差点碎了。

　　“他们让我再差也要高考上线，我没上，去复读了，读不进去。对别人来说很简单的看看书，对我都太难了。”姜西慢腾腾的说。“我就偷偷跑了。”

　　这一个字一个字，重重砸在关鸿昀的心坎上。

　　关鸿昀心疼了。

　　看到姜西坐在凳子上，踮着右脚，支腿弓身，头几乎低到了肘弯。

　　身形有着少年特有的利落和单薄。

　　关鸿昀胸口一阵酸意。

　　他轻轻拍了拍姜西的肩膀，手指感觉到姜西一直在微微颤抖着。

　　像是啜泣时那样的动静。

　　再怎么独立，姜西终究也还只是个孩子。自己说话是挺重的。

　　关鸿昀心里头挺不是滋味的，头一回觉得自己确实不像个人。

　　“你，别哭了。”关鸿昀轻声说道，心像纸张一样被人揉皱了。

　　他不太会哄人，憋半天也只说出这么一句。

　　“啊？”姜西抬起头，一脸的淡定，“我没哭啊。”

　　“……”

　　关鸿昀盯着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一时不知该松口气，还是该发火，合着搞半天，就自己一个人在这伤感呢？人屁事没有。

　　“没哭你他妈抖什么抖啊？”

　　“右脚踮久了，控制不住。”姜西说。

　　姜西看关鸿昀紧着眉头，眼圈不知怎的还有点泛红。他的心也跟着紧巴巴的，紧得怪难受的。

　　“行了，真他妈无语，我不管你了，我管你干什么？”关鸿昀发脾气似的来了这么一句。

　　姜西却抬头冲关鸿昀笑了一下。

　　他看关鸿昀发脾气，像看小孩子闹别扭似的。气势汹汹的，像拎了把砍刀，但心比谁都软。

　　“笑个屁啊，等你残了瘸了还笑得出来？跟我半毛钱关系没有，我还老着脸在这说这说那，我真不会管你这些破事儿了。”

　　关鸿昀挺没面子的，自己一个人在这轰轰烈烈，人姜西坐那跟看戏似的。

　　姜西伸手，轻荡着关鸿昀的胳膊，哄人似的。“送我去医院吧。”

　　“你爱咋咋地，我他妈管不着，我要回去了。”关鸿昀偏过头去，真生气了，一般情况都哄不好的那种。

　　“哥。”姜西唤了他一声。

　　关鸿昀真受不了姜西这时候叫他哥。明明正生着气，这理也不是，不理也不是。

　　他心里纠结着，面上却仍是一副不屑的表情，执拗的不肯回一下头。

　　“其实我真觉得我瘸了也好，怎么也好，反正我的人生也就这样了。读书读不出息，一辈子只能干最底层的辛苦活。”

　　认不到新的人，接触不到新的事物，每天都是油条豆浆和鸡蛋。

　　很多时候，姜西边揉面粉边想，人生也就这样了吧，像陷入一个逃不出去怪圈。

　　“哥，我其实也不想每天凌晨三点就起床干活。我也想像日朝一样上一个好大学，像小张哥一样有份体面的工作，但我的人生只能这样。”

　　“我明事理之后知道我爸妈觉得我有多丢脸，我上学的时候知道自己考不上大学，就像我现在知道我一直卖油条也赚不了大钱。哥，你看我很平静，但我其实很麻木。我的人生一抬头就是天花板。”

　　关鸿昀回头看着姜西。

　　“日朝说做人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眼光，所以别人说我、嘲笑我，或者装模作样跑来同情我来证明自己是个好心人，我都不会在意，我全当耳旁风。但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我愿意听你的话。”

　　“哥，我不是要气你，我是真觉得，我的人生早就已经开始腐烂了，只是腐烂快慢的问题。但你对我好的时候，我会想，也许我可以腐烂得慢一点，不辜负你的好。”

　　胸口又传来一股猝不及防的酸意，关鸿昀觉得眼睛发涩。

　　姜西那么寡言少语的一个人，说了这么大串大串的话。关鸿昀却觉得不如没听到过。他就是吃准了说这么多自己会心疼。

　　关鸿昀一直都觉得自己虽然顺风顺水，但是无父无母，养大自己的爷爷又去世了，自己在这一方面真算不上顺遂。

　　但生活不是言情小说，每个人都围着爱恨情仇转，主角吃的最大的苦就是爱情的苦。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难处，关鸿昀挺自我的，也没什么良心，他让人卷铺盖走人的时候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处境。

　　他看着姜西，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由着姜西拉他的手臂，不愿意叫人松开。

　　关鸿昀心里拧巴得跟长了毛似的。前一刻还窝着一肚子火，现在整个人都酸楚楚的。

　　“得了，管你，继续管你成不成？平时踹两脚踹不出几个屁来，这会儿说这么多嗓子都快冒烟儿吧？真服了。”

　　姜西看关鸿昀这样，知道人不气了。就弯着眼冲关鸿昀笑。

　　关鸿昀垂眼看着姜西白净的脸，弯弯的眼睛，突然觉得，姜西根本不是什么没经历过情爱眼睛单纯。

　　那双桃花眼，从下往上仰望着他的时候，慢慢的眨，一下是一下，他会得很，他是勾心的贼。

　　“得了，赶紧的。”关鸿昀蹲下身。

　　“哥，你背得动吗？”姜西有些不好意思的趴上了关鸿昀的背。

　　“嗯？不然换你来背我？还背得动吗？就你这几斤肉。”关鸿昀站了起来，“操，居然还注了水。”

　　姜西比关鸿昀想象中要重一点。

　　想想也合理，毕竟又不是小姑娘，再说身高也在这儿。

　　数九天一天比一天冷，虽然春节快到了，但春风还远着呢，这西北风吹得关鸿昀脸疼。

　　“哥，冷吗？”

　　“别说话，灌了冷风肚子该疼了。”关鸿昀说着，忽然感觉姜西松开了他的脖子。“诶干什么呢你？别闹腾。”

　　姜西没回答他，他却感觉脖子上绕上了一层柔软。姜西的鼻息离他更近了，打在他的后颈，他呼吸都乱了。

　　“这橙色围巾娘不娘啊，叫人看见了我不如死了算了。”关鸿昀嘴上挺硬，心里却窝了一窝兔子似的，蹦蹦跳跳个没完没了。

　　操，以后没事儿真得少来往了，这铁了心想当兄弟，也耐不住姜西会撩啊。

　　“还俩大老爷们儿围一条围巾，啧，你他妈不会喜欢我吧？搞这么浪漫，是基佬啊？”关鸿昀开着玩笑。

　　见姜西沉默了，关鸿昀心一紧，差点平地栽一跟头，他猛的回头，“真的假的？！”

　　“担心什么？”姜西垂着眼，看着地面，“我对你没兴趣呢哥。”

　　关鸿昀一下懵了，想把姜西就地给扔了。

　　不太清醒的脑子里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播放着一句话。

　　“我对你没兴趣呢哥，我对你没兴趣呢哥，我对你没兴趣呢哥……”

　　啊……

　　怎么说呢。

　　自己只想把姜西当弟弟看待，但姜西完全把自己当哥哥，他又觉得难受，不得劲儿。

　　怎么这么别扭？妈的，演电视剧呢？

　　难受，真他妈难受。

　　“那你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姜西问。

　　“操！”关鸿昀莫名一紧张，怕被发现什么似的，忙说道：“我可不是基佬啊，我也不喜欢男的，我喜欢大胸妹子。这种程度的温柔，我对不认识的狗也会这么做。”

　　“是吗？”

　　“这不废话么？”关鸿昀蹲下身，“到了，你下来扶着车点儿。”

　　姜西单脚站着，看关鸿昀拉开副驾驶车门，然后伸手，似乎想把自己抱进去。

　　“不用。”他抬手挡了一下，“我自己可以。”

　　关鸿昀缩回手，有些尴尬。

　　他刚刚差点就想公主抱了。

　　上了车，姜西偏着头，合着眼，不知假寐还是真睡了。

　　车里气氛有些微妙，关鸿昀心里拧巴得很。

　　不应该啊，刚刚那几句话，也没什么惹姜西不开心的话吧。

　　难不成被误会成gay，姜西不高兴？

　　也是，像金建国他们之前拿这些话题打趣他关鸿昀的时候，他不一样不高兴？

　　嗐！

　　发什么神经提这茬？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天儿一黑人就颠了。

　　关鸿昀掏出一支烟，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抽根烟，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姜西睁开眼，降下了副驾的车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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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打个直球的事儿，红云你把路走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