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浅水滩

28、道谢

　　顾山南和曾子为对谈之后的那个下午，一中表白墙突然有了关于那个视频的澄清说明，澄清者看起来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去揭露这个视频拼接的成分和虚假的本质，对每一处的解释说明都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即便是没有看过原视频的人都要相信这一番说辞，更不用说看过原视频的人了。

　　消息一经发出，引发舆论哗然，大家纷纷在评论区留言。有人表达对这番解释的赞许，有人表示先前就对那个视频的真实性存疑，还有人呼吁找出背后制作视频的人，拉出来公开处刑。这明显是刻意诬陷，很难想象到底是谁跟关越有深仇大恨，才会想出这么恶劣的手段来毁坏其声誉。

　　公众就是这样，只要事情发展稍有变化，旁观者的口径就会产生巨大的转变。他们能构陷你鄙夷你，同时也能拼命地维护你。改变他们，只需要一个能说服他们的借口和一个看起来合理的真相。

　　顾山南在一片混乱的评论中看到为关越发声的占大多数，不免心生感慨，小矮子还算靠谱地完成了他的任务。
　　至于曾子为，他对曾子为的要求是自己知错别再犯就行，就那副嘴脸要他向关越道歉什么的也不太可能，何况关越大概率不在乎是否道歉这件事，所以他也没必要刻意给曾子为某种惩罚。

　　他追求正义，维护想保护的人，但无心惩治别人，让别人痛苦。

　　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他没有再去理会曾子为的同时，后者竟然毫无预料的遭到了“报应”。

　　在诬陷视频发布的同一个校园墙账号上，出现了一位匿名爆料者，爆料内容是揭露高三十班曾子为同学的一系列恶行。包括但不限于嫉妒，结仇，和同学关系不和，学变态跟踪同班同学，还有，指使别人制作虚假视频并大肆传播，恶意毁坏同班同学的名声和清白。
　　每一项罪证都有清晰简明的证据和解释，其露骨程度不亚于当着全一中人的面高呼：曾子为是个心思歹毒的坏学生，甚至还有点变态，做了坏事也不承认，现在只能被扒裤子公开处刑。

　　这样劲爆的消息一经发出，不仅高三，还连同在高一高二所有一中学生中得到了爆炸式的传播。大家下课的讨论主题基本都变成了对十班这位曾姓同学的讨论。

　　这个八卦的劲爆程度让天天处于八卦一线的马远同学都惊叹不已，连连称赞这一定是近两年来镇一中最炸裂的事情之一。
　　“我靠，这简直是戏剧性发展，这下不全校都知道是曾子为看不惯关越才故意做出那些事的。太可恨了。”马远咋咋呼呼地从走廊走回座位，刚刚他才和走廊上的一堆同学经历了激烈的讨论。

　　“这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对吧。真是大快人心！”马远笑着凑到顾山南前桌，两手叠放在他的课桌上和他聊天。
　　顾山南把头从课桌边缘抬起来，他刚刚也在手机上浏览这些相关的消息。

　　“虽然咱们关越的这口气算是狠狠出了，但是还是有点奇怪呢。”马远眼睛一转，看向顾山南问：“是不是你悄悄在背后做的。”
　　顾山南回他：“哪里奇怪？”

　　“就是时机卡得很准啊，关越视频是假的那件事刚被证实，立马就蹦出一个正义侠爆料了曾子为全部的所作所为。看起来就好像是关越或是在背后帮助关越的人故意等着这个时机来狠狠地报复曾子为一把。”
　　“关越看起来。”马远琢磨了一下，“感觉不太像是这么狠的人，所以我就猜是不是你在背后帮关越做的这一切。”

　　顾山南心里小小地赞叹了一下马远的逻辑能力，然后很淡定地摇了摇头。
　　“不是我。”

　　“啊。”马远一脸惊讶，先是不信，然后考虑到顾山南也没有任何骗他的必要。再次震惊地不相信这个事实，“天呐我还以为是你。”
　　“不是。”顾山南想了想，觉得这么说不太准确，于是改口：“不全是。”

　　顾山南的确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自己的好兄弟，出手相助是他一直以来会做的事情。但关越这件事发展到如今，也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之前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关越报复的可能性，不过在他对关越有限的认知中，暂时无法对这个猜测百分百定性。

　　“那这么说，难道是关越自己在背后做的？”马远小声但面色夸张地问顾山南。

　　“不知道，别人的事，怎么处理是他的自由。”

　　“话是这么说，但关哥好歹是我们兄弟，如果是真的，咱们关哥还真是狠角色一枚，毕竟平时真看不出来。”马远啧着感叹了一句，看顾山南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欲望，便屁颠地滚回自己座位了。

　　晚自习之后和关越一起回家的路上，顾山南有好几次想忍住对于这件事的询问，毕竟于关越而言这算得上是糟心事，他想要不还是不提。
　　就在他做思想斗争的时候，关越打破了两人之间沉默的气氛。

　　“今天怎么这么沉默？”关越问。

　　“有么？”顾山南推着自行车缓慢挪动步子，手不自觉地在自行车车把上旋转摩擦，“就是在想事情。”

　　在学校的日子好像太单调又漫长，晚上推着车在校园里走着，感受到了校服外套都挡不住的凉意。
　　原来已经不知不觉地进入秋天了。

　　“想什么？”关越也推着自行车慢慢走着，校服外套的拉链几乎拉到下巴处，和顾山南大敞着的外套形成鲜明的对比，踱着步子的姿态从容，身子挺拔。

　　顾山南想了想，他还是不想擅自越过那条隐私线，现在他们顶多只是算朋友的关系，朋友之间不应该干涉过多私人的问题。
　　“你知不知道曾子为跟踪你？”他最终只问了这么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足够安全，既可以表达自己的关心，同时也不会牵扯到关越对这件事的反应和行动。

　　“知道。”关越无所谓地回了句，“那些事就是我曝光的。”

　　顾山南辛辛苦苦小心翼翼避开的那些问题，就被关越轻飘飘的一句话直接摊开了。在这件事上关越的坦荡和随性突然让顾山南觉得自己很呆。
　　好吧确实很呆。

　　“你。”顾山南想以一个单音词搁置自己的短暂思考和片刻惊讶。但是被关越打断了。
　　“我什么我。思维强大，逻辑清晰，知道，不必过多夸奖，这是年级第一应该有的。”

　　顾山南：“你怎么这么臭屁。”

　　“跟某个小镇大王学的。”顾山南意识到这个小镇大王是指自己的时候，两人没缘由地一同笑了起来。

　　“曾子为会得到其他的惩罚吗？”顾山南问。

　　“不清楚，如果舆论就这样平息的话，也许这会让学校里知道他名字的人多一点，过不了多久大家都会忘记，但是如果舆论影响到老师校领导那边的话，看那边如何处理，也许会记过，或者退学。”关越停顿了一下，又说道：
　　“我虽然走过这种流程，但是对于镇一中如何处理——”他拎了拎书包背带，跨坐在单车上，“不是很清楚。”

　　关越认真而平静的回答让顾山南感到一阵莫名的心安，他曾害怕这样的事情会对关越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害怕他陷于校园流言的攻击，舆论的霸凌，变态的同学和懒政的学校。
　　现在看来，他不仅没有陷于眼前这些泥潭，反而做了拔刀反击的勇士。

　　两人骑到家门口，准备分别。顾山南叫住关越，说了一句他好像在很早之前就说过的话，
　　“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做这些的人。”

　　关越笑了笑，留下一句话之后踩着单车走了。
　　顾山南听见他说，反击是应该的。

　　关越之前说不想打架了，不代表对这样泼脏水的事置之不理，也不代表对抹黑自己的人不会报复。他的处理办法只是换了一种更为理性和正当的方式。

　　顾山南觉得自己对关越的认知是一个不断重塑的过程。他曾觉得关越是弱不禁风的金贵小少爷，可是下一秒他打架，还是一挑三，他又觉得他内心强大无所不能，可是在某些个瞬间却能真切地感觉到他流露出的脆弱，他甚至还觉得他不谙世事，不理会不在乎外人的评价和流言，可是事实却是他自己默默在背后处理了一次次危机，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并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可能是由于这个人实在过于丰富，总让他觉得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实际上从关越刚来层山镇的那个暑假算起，他们相识也不过才几个月而已。

　　他突然觉得关越是那样陌生，好像他们并不相识，也不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不，或者说，关越从一开始就是那个关越，只是他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顾山南在原地杵着，回过神来准备朝家里大院走去，突然感觉兜里手机一阵震动，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发现是顶着小黑猫头像的关越给他发了消息。

　　小黑猫：你是不是也参与了这件事。

　　顾山南思索一番，在输入框打了“什么事”这三个字，想了想又删掉，换成另一句。
　　小黑狗：你怎么知道的。

　　小黑猫：汤宇被揍得还挺明显。
　　顾山南反应过来，那个在其器材室被揍的小矮子就叫汤宇。

　　小黑猫：谢了。
　　小黑猫：我不太会向人表达感谢
　　小黑猫：但是真的要谢谢你
　　小黑猫：各种意义上的

　　顾山南看着对话框里垒起来的发言，一时有些失神。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很正常的对话，他却感受到了一点伤感的味道，而且看着还像别离，或是像电影电视剧里某段情节的落幕。

　　小黑狗：没什么不算大事
　　小黑狗：为朋友两肋插刀是镇主应该做的。

　　消息还没发出去，他手指动了动，删掉了朋友两个字。

　　顾山南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握着自行车车柄，刚往前动了一步，就看见眼前有团黑糊糊的熟悉小东西朝他跑来。

　　“大黑？”他朝那团东西唤了一声，收获了大黑螺旋桨式摇尾巴的回应。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玩，噢对不起，你好像是白天睡觉。”顾山南把手机揣兜里，腾出手来摸摸大黑的脑袋，把自己说笑了。

　　大黑一个劲地往顾山南手上蹭，身体扭成了麻花。
　　“给你发配个任务，以后没事多放放哨，要是看到什么狗狗祟祟偷偷摸摸的人在这附近转悠，直接上口咬，听到没。”
　　“不然你邻居被人跟踪了你都不知道。”

　　大黑也不知道听没听懂，顾山南拍拍他的大脑壳，说了再见。

　　大黑：copy that!(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