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兮宛歌》微瀾

2、流云归来，兄友弟恭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曾到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刘过《唐多令》
　　兮岚与飞霜一路狂奔向饭厅，要知道已经五年没有见过大哥了！
　　明家的小一辈们年龄相近，且自小一起相伴成长，几人之间的情意甚是亲厚。大哥明兮云五年前随其师父行走江湖，以增加阅历。因为兮乔说过，身为明家长子要担负起整个家族的安危，要保护明家人远离伤害。而事实上，明兮云真的就如天空中一片孤高的云，沉着冷静傲视全局，从小到大都沉默坚定地保护着弟妹们。
　　明兮云，明家的流云，背影孤傲挺拔，一身玄色衣袍风尘仆仆。风雨潇潇，心字香烧，今日归家洗客袍。明家的二夫人兮乔看着离家五年的长子俊朗而棱角分明的面庞，深感欣慰。清亮的眼神，刚毅的唇角，与那与生俱来的沉稳完全契合！无疑，这正是自己一手栽培出的明家的守护者！
　　“大哥！”兮岚还未跨进饭厅就先叫出了声，等真的进了饭厅看到座上的兮乔，立马暗叫糟糕，只得乖乖地立在门口。后到的飞霜却并未察觉，兴冲冲地进了门一眼就看见兮云，想也未想就跑过去抱着兮云的手臂，“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小岚，飞霜，你们去哪儿了？”兮乔冷冷的语气让兮岚忍不住颤了一下。
　　“三哥带我去城东桃林了。”飞霜脱口而出，兮岚暗自哀号，惨了！
　　“是吗？难怪这副打扮！”兮乔神情一敛，“飞霜，你未经我同意私自出门，可知错？”
　　飞霜终于知道事情败露了，躲在兮云的背后，仿佛这样兮乔就看不见她穿了男装，然后怯怯地出声：“婶娘，飞霜知错了。”
　　“能知错就好，罚你禁足一个月。”兮乔瞥向仍站在门边想溜又不敢溜的兮岚，“小岚，三十遍《南华经》可写好了？”
　　“母亲、、、已、、已经写、、好了。”
　　“那你现在去拿来给我瞧。”兮乔说完便转向身边的丫环紫碧，“去请老太太，大老爷，芸娘和二少爷来吃饭。”
　　兮岚看了一眼兮云和飞霜，交换了一个各自保重的眼神，便怏怏地回到他的书房去拿那三十遍的《南华经》。小山跟在他后面也进了书房，拿出乱糟糟的一叠书稿，慢慢数了起来。
　　“三少爷，我怎么数了好几次都只有二十遍啊？”
　　“不会吧？我抄了那么多天，才有二十遍？”兮岚慌得跳脚，“你、、你再仔细数数！”
　　小山认命地又数了几遍，“三少爷，确实只有二十遍。”
　　“啊？完了完了、、、母亲不会放过我的！”兮岚兀自靠在门框上哀叹。
　　“三少爷，三少爷在吗？”兮岚探头一看，是二哥明觉雨的书童侍墨。
　　“什么事？”
　　“三少爷，二少爷差我来送这个。”
　　侍墨捧出厚厚的一叠稿纸，兮岚接过来一看，是《南华经》！一看字迹，竟是一色的疏狂行草，真是难为他模仿得这么像了！一数，足足十五遍呢！兮岚笑眯了眼，这次不但能应付了兮乔，还能留点“存粮”。于是，分出五份出来小心地藏到柜子里去，拿起剩下的三十份往饭厅走去。
　　一进门，兮岚发现飞霜的母亲芸娘正坐在桌前同兮乔闲聊，另一边飞霜正缠着大哥讲江湖趣闻，于是上前先问安：“芸姨好。”
　　“小岚，快坐下吃饭了。”芸娘柔柔地笑着招呼他。
　　明家老一辈里，只剩一位老太太，是大老爷明毅，二老爷明朗的亲生母亲。明毅有一子明觉雨，是原配邵氏所生。还有一女明飞霜，是填房芸娘所生。明朗有两个儿子，明兮云和明兮岚，都是原配兮乔所出。
　　而这位芸娘原是明家大老爷明毅的侍妾，生下飞霜之后不久，明家老太太做主给扶了正。原本就是个娇娇柔柔的温和女人，扶正之后更是尽心侍奉老太太，为兮乔分忧，和家里众人都十分和善要好。
　　兮岚偷偷看了看坐在芸娘旁边的觉雨，后者给了他个鼓励的笑容，于是他低头走向兮乔。
　　“母亲，请您过目。”兮岚捧上那三十遍的《南华经》。
　　“嗯。”兮乔接过，大致翻了翻，“这些真的是你写的？”
　　“是的，母亲。”兮岚低着头，语气无比诚恳。
　　“是吗？”兮乔抬头看向明觉雨，“小雨还是写行楷好看，这行草不适合你的性子。”
　　“是，婶娘说得是。”觉雨笑得淡淡的，一点也没有作弊被发现的尴尬。其实，大家都知道不被发现才奇怪呢！只不过是给兮岚求个“缓刑”罢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
　　小一辈的心思自然是瞒不过兮乔的，不过大家既然乐在其中，她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看了一眼依然低着头的兮岚，“你什么时候才能长进呀？”
　　“母亲，我知错了。”
　　“什么错不错的？小孩子家哪有不调皮的？”随着不耐烦的声音，一位老太太在丫环的搀扶下拄着沉香木拐杖从后厅走了进来。老太太梳着盘云发髻，插着嵌青玉的金簪，上身罩着天青色暗纹滚边盘扣上衣，下面系着黑色带褶曳地裙，脚下是青缎绣面厚底鞋。老太太一根拐棍叩在地上咚咚响，鹤发鸡皮，显然是保养得很好，此刻见兮乔又在训小孙子有些不快。
　　兮岚可怜兮兮的声音原是希望能博个同情的，在座的大都免疫了，只有老太太次次都中招。一见如此，大家都暗笑不已，连兮云都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老太太还是这么偏疼着兮岚！
　　“怎么不见你大老爷？”老太太问向温柔和顺的大媳妇。
　　“去外面巡视商铺了，刚刚打发人来说不回家吃饭。”芸娘一边为老太太盛汤，一边答着。
　　“都站着干什么？都给我坐下吃饭。”老太太环视一圈，发现了一旁的兮云，“小云什么时候回来的？来来来，让奶奶看看，怎么不先来给奶奶请安呀?”
　　兮云走上前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个头，才恭敬地回：“奶奶，孙儿也才刚到。”
　　“嗯，我的小云瘦了，倒比五年前越发英气了。”老太太拉着兮云左看右看，“这次回家就别再出门了，在家多陪陪奶奶。来，坐下吃饭吧。”
　　饭毕，芸娘扶着老太太去后院散步消食，然后再服侍她老人家午睡。兮乔自去忙家里的事情。
　　三个小鬼缠着兮云往流云轩走去，一进门熟悉的陈设让兮云差点错以为自己只是上街逛了一圈回来，一切都还是昨日模样。墙上挂着他每日早上练习用的长剑，桌子上是离开的前一夜与觉雨未了的棋局，屋子里檀木熏香似有若无，提醒着主人该续香了。兮云怔怔的，没想到母亲这样细心，疼孩子的方式永远这样丝丝缕缕又无处不在。
　　兮云的流云轩里，满眼的苍翠，三月本是春花烂漫的时节，独这里没有花。院门左面沿墙种着挺拔笔直的楠树，留出一片空地是兮云练剑的地方。门右面有个凉亭，亭外一边种着凤尾草，一边种着兰草，留一边是石子小路，剩下的一边便搭了个有些花俏的秋千，实在有点破坏院子的整体风格。三位少爷坐在院里的凉亭里说着话，飞霜坐在凉亭外的的秋千上玩。说起这个秋千，又是一段故事。飞霜从小顽皮，几个哥哥都十分疼爱她，尤其是大哥兮云，几乎有求必应。飞霜八岁的时候，兮云亲手搭了这个秋千给她，把小丫头乐坏了。那时，兮云也才十二岁，已经这样懂得照顾爱护小妹，实在难得！也正是因为有了大哥无微不至的照顾，即使大人们再忙，孩子们都没有出过岔子，安安定定的一路成长，日益亲厚无间。
　　大家一直聊天谈笑，直到紫碧来请他们去书房，才发觉已是申时末刻了。一进书房，正位上坐了个四十五六岁的棕衣男子，挺鼻浓眉，蓄了浅浅的胡须，此人正是商人出身的明家大老爷明毅，样貌只能算是普通，却有犀利的眼神和一副高深莫测的笑脸。明觉雨明明和他面容相似，却是温温和和的一介书生，浓眉大眼，俊朗非凡，浑身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息，果然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旁边的椅子上坐着家常打扮的兮乔，挽着高高的发髻，配以白玉珠钗，两边挂着同款的白玉耳环，上身是织锦缎面的纯色暗红长衣，下面系着家常的旧裙。坐在位子上，一双杏眼水波横，两弯眉黛远山聚，鹅蛋脸上肌肤似凝脂，薄唇如点朱，似笑非笑地看着四个小辈推推拉拉地进门行礼。
　　“行了，都先坐下吧。”兮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三位少爷在对面坐下，飞霜挨着兮乔笑嘻嘻地坐下了。
　　“母亲，叫我们来有什么事吗？”兮云首先开口问。
　　“自然是有大事商量的。”兮乔微笑着，“五月份是老太太六十岁的大寿，我和你大伯合计了一下，准备为老太太大办一次寿筵。既然是大筵，就要早早准备，光我和你大伯肯定是忙不过来的。所以，你们四人都要帮忙。小云和小雨我是放心的，至于小岚和飞霜，就当是对上午偷溜出府的惩罚。你们看怎么样？”
　　怎么样怎么样？还能怎么样？兮乔都开口了，谁敢不从？兮岚不禁腹诽。可是表面上，还是跟着两位兄长点头称是，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
　　“既然这样，”一直没说话的明毅笑得像只狐狸，“寿筵就交给你们小辈了，正好锻炼锻炼。”
　　“啊？交给我们了？”兮岚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不是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