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芯篇》沉默的戏剧

14、魔之国篇（十四）

　　“啊，你在干什么？好恶心，你吐到鸡汤里了！”桑葚的怒吼声陡然响起。
　　豆豆捂着胃蹲在地上，他吐了干净却还是忍不住干呕。
　　难闻的气味瞬间在厨房炸开，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豆豆身上，他恍惚间想起奕恩嬉笑怒骂的脸，他深吸了口气，缓缓站起身说：“不好意思，我会打扫干净。”
　　“你光打扫有什么用？整个厨房里都是你的臭味，所有的东西都不能吃了！”桑葚不断地用手推豆豆，豆豆被她推搡了两下胃部又开始不适，桑葚噼里啪啦骂了他一大通，豆豆脑袋也疼胃也疼，只听见她骂自己，却听不太真切。
　　桑葚怒气冲冲骂了许久，大夫人才款款走来，泫然欲泣道：“算了桑葚，不要再说了，我想他也不是故意的。”
　　“大夫人！您就是太善良了，臭味飘得整个厨房都是，这些东西都怎么吃啊！”
　　大夫人拿起手帕擦了擦眼角，低声啜泣道：“只可惜了这锅鸡汤，我好不容易有机会给奕儿炖汤。”
　　豆豆默默将地板擦干净，桑葚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大骂道：“你这个贱胚子！害我们夫人这么伤心，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居然敢！你居然敢！”
　　豆豆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他将弄脏的毛巾扔进垃圾桶，洗干净手后缓缓说：“大夫人，不要伤心了，没什么好伤心的。”
　　桑葚瞪圆了脸：“你说什么？”
　　豆豆一脸无辜，他大声说：“奕恩殿下不喜欢喝鸡汤的，他最最最最讨厌喝鸡汤了，你是他母亲你肯定知道的。”
　　大夫人幽幽地看着他，神色悲戚道：“是这样吗？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职了。”
　　“地板我擦干净了，鸡汤我帮你拿去倒掉吧。”豆豆撩起袖子干活，“大夫人，你不会做饭以后就不要做了，你放这么多人参进去，奕恩殿下虚不受补，要是喝了这碗鸡汤说不定要魂归鬼域了，还有啊，你这只鸡内脏没有处理，咦，看起来就很难吃。”
　　桑葚气急败坏地说：“你胡说八道什么？怎么会不好吃，明明就是你弄脏了鸡汤，还要恶人先告状！大夫人，您不能饶了他，一定要教训他！”
　　大夫人满脸为难地说：“那就、那就罚他扫地吧。”
　　“大夫人！”桑葚苦恼道，“您就是太温柔了！”
　　大夫人握住桑葚的手，轻摇脑袋说：“好了，赶紧再看看有什么菜能端出去。”
　　豆豆喜笑颜开道：“大夫人你人真好。”
　　大夫人幽幽叹气：“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以后要知分寸进退，不要再闯祸了。”
　　豆豆朗声说：“大夫人，不如以后我教你做饭吧，你做饭那么难吃，达米安伯爵会不高兴的。”
　　豆豆此言一出，整个厨房十余人均倒吸一口冷气，所有人屏气凝神，安静得宛如一汪死海。
　　魔之国一直以来都有传言，西蒙成王后未立后，只因他恋慕远在南方的精灵王，大夫人伤心欲绝远走第四市，但亦有传言，大夫人心系老魔王第四子，如今的达米安伯爵，大夫人一族是老魔王心腹，她被派来监视西蒙，将其一举一动汇报给老魔王，在西蒙成为魔王之后，大夫人独自去了第四市居住，而那里也是达米安伯爵居所。
　　豆豆如此言之凿凿，不仅令大夫人颜面扫地，更给魔王扣上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所有人都吓坏了，一时间大气不敢出。
　　大夫人面色煞白，她敛着怒气看向豆豆：“你是什么人？”
　　豆豆沉下脸去，那双乌黑透亮的眼眸明明清澈无比，却又仿佛充斥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大夫人站在他面前，感觉自己仿佛不着寸缕，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在她四肢百骸涌现。
　　大夫人恍惚间想起从前，黑藤在时，她便是这般心境，那种熟悉的畏惧感再次出现。她挤了挤眼睛，定睛再看，眼前站着的不过是一位稚气少年。
　　豆豆疑惑道：“大夫人不认识我吗？大夫人在达米安伯爵身边，哦不对，是第四市待得太久了。”
　　“你放肆！”桑葚扬起手一巴掌打下去。
　　豆豆似乎是知道她要动手，他偏头闪过，冷声道：“我劝你不要动手，免得伤了筋骨。”
　　桑葚皱着眉道：“你在说什么？”
　　豆豆的视线略过她看向门口，众人扭头看去，沙利文和奕恩眼神冷冽站在门口，唯有修德诺眼神惊诧，嘴里低声啧道：“哇塞。”
　　豆豆沉着脸看向沙利文与奕恩。
　　沙利文浑身上下都在颤抖，而大夫人一脸悲伤，她撇过头去暗自抹泪。
　　奕恩面无表情走向豆豆，向他伸出手去：“回家吧。”
　　豆豆牵住他递来的手。
　　两人离去的瞬间，大夫人突然跑向奕恩，神情哀恸道：“不是这样的，奕儿，不是这样的。”
　　奕恩甩开她的手，冷冷看着沙利文，他深吸口气，似乎是要说话，一开口却连咳十数声。
　　沙利文即刻向他走去，奕恩脸上浮起苦笑的同时，身体一软栽倒在地。
　　“殿下！”
　　厨房里乱成一团，沙利文将他抱在怀里，对青茴道：“去请医生。”
　　看了好一场大戏的修德诺突然挤进人群，对沙利文道：“他这是气急攻心，别让他看见你们就行了，我来！我送他回去！”他从沙利文怀里抱过奕恩，一把将他扛在肩头，迈开大步往回走。
　　奕恩倒栽葱一样被他扛在肩上，脑袋在门框上磕了好几下，修德诺不管不顾走得飞快，豆豆小跑两步才能跟上他。
　　沙利文深深吸了口气，对在场诸人道：“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我不要听见一个字外泄，否则不管是谁，你们所有人一齐人头落地。”
　　*** ***
　　奕恩睡了大半夜，凌晨时分才转醒，豆豆坐在床脚看一本连环画，他洗过澡换过衣服，穿着奕恩穿旧的浴袍。
　　奕恩坐起身，倚在窗头看着他。
　　豆豆没有抬头，闷声问：“我是不是闯祸了？”
　　奕恩笑而不语。
　　豆豆合上书，爬到他身边盘腿坐下，认真道：“我承认我冲动了一些，可我不是发脾气胡闹的，我有自己的原因。”
　　“说来听听。”
　　“倘若我只简单埋怨她几句，不仅会被她压了一头，旁人也会传闲话，我故意把话说严重，越是如此，今天发生的一切越是不会外传，况且我说的都是真话。只是如此一来我得罪了沙利文殿下。”豆豆笑眯眯道，“我想今天之后他应该不会请我当参谋了。”
　　奕恩嗤笑：“这才是你的目的吧，我看你也不是想替我出头。”
　　“自然是因为你，怎么不是因为你？”豆豆着急道，“大夫人并不是真心想与你重修于和，她真正想攀附的人只有沙利文殿下，她知道沙利文殿下重视你，才会故意摆出慈母姿态给沙利文殿下看。”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父王一定很快知道你今日所言。”
　　“虽没有不透风的墙，可有装聋的耳朵呀。”豆豆说，“魔王陛下并非怜香惜玉之人，与两位夫人也无分毫情谊，他之所以能容忍大夫人与达米安伯爵间的关系，难道是因为你吗？自然是因为沙利文殿下，今天的事情若是传到他耳朵里，他该责备谁呢？”
　　奕恩笑：“自然是你索芯。”
　　“这就要说起另一件事了，他明知我是黑藤儿子却不公之于众，也不为难我，也不罚我，却想我做他的参谋，我如此年轻愚钝，他在我身上花这么多心思，只有两种可能，第一，魔之国实在只是表面风光，已经到了死马当活马医的时候，第二，他仍是想用我来寻找阿爸下落。既然我如此重要，这个哑巴亏只能魔王大人吃，这个聋子也只能他来装。”
　　奕恩摇头：“我父王不是有这么多弯弯肠子的人。”
　　豆豆说：“他是没有，可是你有啊。”
　　奕恩大笑一声，他掐住豆豆脸颊，笑骂：“臭小子，敢揶揄我！下次别这么冲动，万一真的挨了打，又要吃苦头。”
　　“我看你来了才有底气的。”豆豆见他笑，缓缓问道：“你今天是不是真的伤心了？”
　　“我伤心的是被修德诺搞得全身都在痛。”奕恩抱怨道，“他抗我就像扛麻袋似的。”
　　“你没伤心就好了。”
　　“我伤心一秒钟，都是对我父王的不尊重。”奕恩苦笑，“你不知道从前日子过得有多苦，父亲虽然骁勇善战亦杀伐果断，但他其实纯粹又驽钝，老头子为了控制他，强迫他娶了两个女人，大哥出生后被老头子拿去养，修德诺过得还好些，他母亲过世得早，但他至少还有个疼他的舅舅，我和父亲在外颠沛流离几十年，见过父亲血流满面、伤痕累累的模样，他不是一开始就像今天这般冷酷的，他母亲是精灵，他一生都想见她一面，后来他遇到精灵王云泽，可他木讷刻板，什么都不会说什么都不会做，至今也只会拿金银珠宝去哄，他这一生都过着求而不得的日子，旁人都说他不喜欢我们，我承认他未必对我们有多喜欢，可他该做的全部都做了，沙利文心念那个女人，他便成全他们母子情深，修德诺喜欢痛快自由，父亲纵得他敢擅自攻打精灵国。”
　　豆豆摸摸他的脸，安慰他道：“没事了，别难过了，都过去了。”
　　“无论如何，那个女人从前害我父亲许多次，我绝不会让她再害沙利文。”
　　“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嗯。”奕恩点点头，“很晚了，你今天睡这里吧。”他顿了顿又说：“陪陪我。”
　　“好吧......”
　　豆豆钻进被子里，奕恩揽住他的腰将他抱在怀里，低声叹道：“从前黑藤大人在时，魔之国诸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那个女人和达米安躲在第四市跟死了一样，真是今非昔比。”
　　“阿爸要维护魔王脸面，一定不会让他们出现在第一市。”豆豆拍拍他的手，“没关系，我会想办法赶他们回去。”
　　“豆豆你真好。”奕恩把脸靠在他肩颈处，“睡吧。”
　　过了许久奕恩突然说：“你有空的时候把衣柜里的小衣服补补。”
　　豆豆鼾声四起。
　　奕恩冷笑一声，他支起身子见豆豆是真的睡着了，无奈地笑了一下，低下头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