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中行》和光十六年

5、故人

　　　　倘浅迎着不少意犹未尽的目光跨过弘麓书院的门槛，绕过那用极乌的墨大大地题了“弘麓”二字的照壁，庭院豁然开朗。

　　弘麓书院坐北朝南，正北处的正堂是梧叶堂，坐落在正中央，左右分别是长庚堂和启明阁，对仗而立，相唱相和。

　　西北和东北向都设长廊，分别称作奎木廊和箕水廊，连接着梧叶堂和东西两边的启明阁与长庚堂。

　　奎木廊的拐角处有一扇铜门，常年落锁，通往风烛坡深处，是极其钟灵毓秀之地。
　　优秀的师兄常年在后山修炼修行，新师弟们或许好几年都不曾见过这些师兄。

　　东南角拱门出去，踩着郁郁葱葱的羊肠小道便到了学子的宿处——樟香楼。

　　西南分了两个屋室，挨着大门的是嵇芒的书室——玉斋，方丈不过三四；挨着长庚堂的屋室便是庖厨——风烟堂。

　　庭院中轴偏北，有径约一丈的一塘，被叫作靛青小水。每每清朗时月光撒入，其波澜便泛着不同寻常的靛青色，十分惹人喜爱。

　　东北向有一棵高高的老梧桐树。倘浅刚刚进入弘麓这一年，已经有四百年岁，嵇芒非常喜欢这棵梧桐，这也是梧叶堂不叫樟叶堂的原因——

　　倘浅始终觉得它就像一个极其古老的长者，不管前世，无论今生，都用那么古井无波的深邃的眼神注视着倘浅。

　　“公子？”

　　倘浅的猛地收回了神志。

　　这声音柔和又温润，如珠落玉盘，叮当地敲在倘浅的心上。倘浅几乎是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目光落到发声的人身上之前，倘浅却莫名觉得自己全身似乎已经被水浸湿了——

　　只见这人穿着一身素白色的弘麓学袍，面若桃花，生得朗月风清，和和煦煦。桃花眼缀长睫，仿佛眨一次眼就会带起一阵风。他嘴角含着浅浅的笑，带着询问的意味道：“怎么不快些去见忌酒大人？站在这里发愣做什么。”

　　这是子歌。

　　他追随了十年的师兄，被他顶替了进入溯生门的机会的子歌，是少年子歌，是柔和的、温柔的、真的宛如白玉桃花一样子歌。

　　他有多少年没听见子歌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方式说话？以至于这些话顺着倘浅的耳朵里滑进去，回荡在脑海里，一时之间几乎有点无法反应了。

　　明明进入溯生门之前他们没有分开过，明明走进溯生门后也才过了几个时辰不到，却又为什么觉得子歌像是一个故人，以至于那么多的交杂的、愧疚或是激动或是欲说还休都如潮水一样涌上心头。

　　一切到了口边却又被咽了下去，最终他还是后知后觉地回答道：“多谢前辈关心，我愣了神，我马上去。”

　　“好。”子歌轻轻地笑了一下，像是在舒缓他忽然绷紧的情绪，“莫要紧张，忌酒大人不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多谢前辈指点。”

　　子歌颔首浅笑，转身离开。

　　或许那故人并不是子歌，或者说，不是后来的那个两面三刀的邪士子歌。

　　而是温润而泽、礼仪万全的白玉的子歌。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