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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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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我叫高睿,我从来没有喜欢过江淼淼。
我曾经不止一万次的这样一直告诉过自己。
初次遇见江淼淼的那天,是2008年的冬天。她因父母工作调动,转学来到了我们这所省级重点寄宿制乡镇中学——桐城一中,又因为成绩不错,被分到了我们实验班一班。我还记得,班主任也就是我们年级主任老朱,在江淼淼第一天转学来时,跟我说的话,老朱说这是个刺头,一不小心会闯大祸,所以,让我帮忙重点看管。
我起初并没在意。我以为,她不过是个长得略显娇气的小姑娘,在号称“桐城第一监狱”的实验班里,能翻出多少风浪来?可我万万没想到,早自习迟到,跑步就餐,内务整改,午休睡过头,上课交头接耳,四处张望;晚自习偷吃零食……能犯的校规校纪,不能犯的校规校纪,短短一个月,她统统犯了个遍。
她与桐城一中格格不入,处处唱反调。
她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真是造孽。
我习惯了盯着她。也许是因为老朱的委派,也许是因为她太扎眼太能惹祸,我告诉自己,我是班长,我有责任有义务有身份有立场,我应该盯着她。她却好想很不耐烦,视我为老朱的眼线,处处看我不顺眼。她说我俩属于命里犯冲的那种,就该相看两厌。
可天打雷劈的,我对天发誓,我从来没打过她的小报告,我真没那么闲。
为了单方面改善我俩的关系,我决定对她好一点儿。虽然她很可能大概率100%不领情,但我还是在那次周一的早自习,她因为内务整理迟到被老朱抓包罚站的时候,替她解了围。很凑巧,那天的早自习是语文,她是语文课代表。尽管那天老朱的脸很臭,吴老师也并没有让课代表去办公室拿试卷,但看着她缩在罚站的队伍后面两股战战,绞尽脑汁地编瞎话那为难样儿,我想,这个谎,我撒就撒了吧。
那天的事,到现在我都记得特别清楚。
因为很凑巧,那天早上去食堂的路上,校园广播里播送的月考优秀作文是她的《致青春》。
很凑巧,在食堂吃早饭时,她坐在了女生区域最边上的位置,跟我就隔着两米的距离背靠背。
很凑巧,那天升旗仪式时,我们班的一个女生晕倒了,我送她去医务室回来后发现,我那因为早上睡过头而被老朱惩罚去国旗下站岗的同桌马天明,回来了。
他拿着自己108分的语文试卷颠来倒去时,我正在埋头解物理题,我告诉她,语文老师留的作业是订正错题,预习《项脊轩志》;他唠叨说,自己在下面站着的时候还在想,那老巫婆能出啥新招,果然又是老一套,抽查抽查,每天就知道抽查!预习了又怎样,倒背如流又怎样,躲过了预习的抽查,还有纪律抽查;躲过了纪律抽查,还有发型抽查;躲过了发型抽查,还有卫生抽查……
我问他,被全校瞻仰的感觉如何?
他说,别提了,今天“老猪”去宿舍提审自己的时候,那目光,满满的就是俩字…吃人!
他学到了《狂人日记》的精髓。
然后,他把试卷塞进书洞,就发现了他书洞里的爱心早餐。
他以为是我送的。
我却愣住了。笔尖划过练习册时,留下了一道很长的痕迹。
笑话,我有那么贴心吗?!
我下意识地看向江淼淼的位置,她正和陈辰手拉手一起刚从厕所回来,对一切毫无所知。
可我看见了,那爱心早餐是江淼淼送的。
我一直知道,马天明喜欢江淼淼。
因为男生宿舍夜聊时,曾经有过一次谈话。
那会儿,马天明就在他的上铺床上翘着二郎腿哼歌,手里拿着那封带着香味的彩色信封,兴致缺缺,左摇右晃,就是不拆。对面上铺床上的陈彦斌阴阳怪气开口调侃,问他这又是收服了哪颗少女的七窍玲珑心。
马天明得瑟说,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一副曾经沧海、心有所属的吊儿郎当样儿,调动了全宿舍的八卦因子。其他人闻风而动,聚集到马天明的床前,七嘴八舌的打探消息。
几班的呢?
哦,咱班的。
咱班的,那到底是谁呢?
佛曰,不可说。
不可说,那能猜吗?咱班才几个女生啊,数数不就知道了。
于飞?
否。
王嫣?
否。
陈辰?
陈颜斌抢话说,滚……那是我女神。
否。
那是谁啊?江淼淼?
马天明沉默了两秒钟。
然后,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我关上了寝室的灯。
三秒后,楼道外传来就寝的哨声,夹杂着值班老师“熄灯,就寝”的呵斥声,众人嘟嘟囔囔地各自走向自己的床铺。
黑暗中,我攥着毛巾站了好一会儿。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折腾了很久,一直没有睡着。
我以为,那不过是马天明的单相思。
但直到,那次爱心早餐后,我才知道,原来两人竟是互相喜欢。
我那时对江淼淼喜欢马天明这件事情,深信不疑。
因为马天明很快收到了江淼淼写的情书纸条。
夹在马天明那本《5年高考,三年模拟*英语》第103页,纸条上是几行化学元素字母,笔迹仿Q版字体。
H At Tc
Os Sn V Nb
Nb Na
Zn Li Mg U Ta Ag pa
Os zuo Nb Al B U
Kn Ir Mg
F: 7 up
马天明没看懂,我却看懂了,还看到了, 7 up! 七喜,江淼淼!
纸条上的化学字母演变成了一副会说话的图画,那天早自习在我眼前挥之不去。
画面中,江淼淼在化学实验室里,身穿白大褂,带着大口罩和茶叶蛋眼镜,一副居里夫人的打扮,正拿着烧瓶和试管一丝不苟的做实验。
另一边,同样一副科学精英打扮的马天明拿着纸条沉思,随即看向江淼淼,两人目光相遇。
“化学精英”江淼淼
H At Tc(亲爱的)
Os Sn V Nb(我喜欢你)
Nb Na(你呢)
Zn Li U Sn V Tc Ag Mg(心里有喜欢的人吗)
Os Rn Nb Al B U(我当你女朋友)
Kn Ir Mg(可以吗)
我被自己想象中的画面气炸了,三两下把手中的纸条揉成一团,扔到了垃圾桶。
马天明一脸无辜,嘀咕说,还说我乱放东西,你自己默写的元素周期表还不是照样往我书里塞?
我下意识看向江淼淼的位置,心里堵得难受。过了一会儿,从垃圾桶里捡回了刚刚扔出去的纸条,三两下抚平,又夹回了马天明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书里。
呵,江淼淼,被老朱抓到你死定了,还敢早恋,瞧把你能的!
我当时并没有告诉马天明那封情书的主人是谁,也许是我抱着那么一点点私心吧,我以为如果马天明不知道,就不会回应,江淼淼也许就会死心。那她那早恋的萌芽就会被扼杀在摇篮里,这娃还有得救。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情书接二连三,简直没完没了!
第二封情书是这么写的。
《越人歌》
作者:七喜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怎么着,这次不扮演居里夫人,开始演电影《夜宴》啦,以为自己是周迅版的婉儿,一身麻布葛衣,带着面具,边舞边唱?
做梦!垃圾桶见!
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来!
于是,第三封情书如期而至。
r=a*(1-sinθ)
F:7 up
马天明将纸条递给我时,依旧一脸懵逼,我在演草纸上根据公式画出了心形图像,好家伙,那画面,闪瞎人狗眼。
挺好,真不错,来呀,江淼淼,继续啊。
然后,第四封。
《Jane Eyre》
Do you think, because I am poor, obscure, plain, and little, I am soulless and heartless?
You think wrong!
--I have as much soul as you,--and full as much heart!
And if God had gifted me with some beauty and much wealth, I should have made it as hard for you to leave me, as it is now for me to leave you.
Yours sincerely,
seven up.
厉害了,江淼淼,玩得一手契而不舍,越挫越勇!
还有什么招?
再然后,第五封。
我: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你:那他一定很帅咯。
我:别自恋了。
那天早自习,我看着手里的纸条,沉默了很久。
我看向江淼淼的方向,这一次,没有抓狂,也没再扔垃圾桶,我把纸条递给了马天明。
马天明一脸疑惑,等他看清纸条上的内容,吓得直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纸条被震惊过度的马天明甩在了地上。
然后,他结结巴巴,差点儿把舌头咬掉,班长,不会吧,你暗恋我?
暗恋你个大头鬼!
我一脸无语,刚想捡纸条,纸条却被人抢先一步拿到了手。
老朱来了!
那天办公室里,老朱一句重话都没有说。
他只是问我,谁的?
我没有回答。
然后,他把纸条还给了我,只跟我说了一句话。
你可是要考清北的人啊……真会让我失望。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一步步走出他的办公室的,但我记得,在走廊里,我碰见了江淼淼,我从办公室出来后往教室方向走,她抱着作业本从教室的方向往办公室里来,我俩隔着三米相遇,各自停下。
纸条被我无意识揉成一团。
她好像叫住了我。
可我没有停下。
那不是我最后一次在实验班见到江淼淼。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次见面,好想本应该对我很重要。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高二下学期,最后一次补录文理分科,她选了文科,离开了实验班。马天明后脚也跟着“弃理从文”,而我留在了实验班。
她应该在文科班混得很好,用一句如鱼得水形容也不为过。
偶尔几次月考,经常在年纪大榜上看到她的名字。她本就古灵精怪,又思维活泛,留在理科实验班,着实是屈才了。
不过她虽然学了文科,但常回我们班晃悠,也许是因为她最好的朋友陈辰,还留在实验班。
她也真不嫌累。中午下课铃响,从她们班在的一楼爬到我们班在的五楼,站在门口大喊,陈辰,吃饭!全班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一跳,陈辰低头捂脸,她却在门口傻笑。
晚自习下课铃响,再从一楼爬到五楼,喊陈辰回宿舍,陈辰出门捂她的嘴,她照旧站门口傻笑。
大课间铃声响起时,又从一楼爬到五楼,喊陈辰上厕所……后来,大家都习惯了,每次她气喘吁吁地推开教室门,站在门口大喊陈辰的名字时,全班总一块抬头,回她,吃饭!
她特满意,陈辰气得拿书扔她脸上,她躲开了,我没忍住,笑了。
她也笑。
但也有特倒霉的时候,那天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时,她又一次从一楼爬到五楼,站在站在门口大喊陈辰的名字,可那次班里没人抬头,因为老朱正在讲台上面无表情地瞪着她,她反应特逗,结结巴巴来了一句,那个……不好意思,我梦游……
全班哄笑。
每周六晚上放电影的时候,她几乎每次都回来,陈辰总在最后一排给她留座位。我也总会用班费买零食饮料时,多买两份。有一次,陈彦斌还问我,怎么这么中意七喜?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结果,他又嘟囔了一句,也不见你换成可乐雪碧什么的……
我说,下次吧。
他切了我一句,每次都这么说……
他不信,我也不信,下一次,我应该还会买50听七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场游戏结束了呢。
我记得,应该是高三上学期的秋季运动会。
如火如荼的运动会从来与我们班没有多大关系,实验班与别班不同,即使三尺之外热火朝天,班里的同学也大都捧着一本书沉浸在自己的学海世界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把学考。
那会儿,陈辰走到我跟前时,支支吾吾,一脸难以启齿,非要我跟她回班里一趟拿东西。可我没想到,我俩一前一后走到四楼楼梯间拐角处时,却撞上了一出好戏。
我不会认不出,五楼楼上传来的,是马天明的声音。
“你知道我为什么学文吧。”
我站在原地,不,也许更确切地说,我僵在了原地。
因为马天明的下一句话是。
“为了你!江淼淼,我喜欢你!”
我没法再忍受哪怕多一秒待在原地。
我怕我会发疯。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里有三个人,我,她和他。
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
那你呢?
他俩的故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没有去打听运动会时撞见的表白现场的后续,我以为,郎有情妾有意的事儿,一切早该圆满了。运动会后,她也没再来我们班。
我碰见她的那次,是在高三教学楼与高二教学楼的连廊上,那天月考最后一门刚刚结束,还下雪了。她被一个男生扶着,一瘸一拐地往教室方向走,两人看起来关系不错,有说有笑的。
我那会跟同学从连廊尽头往对面走,刚巧撞见她。
同学也认识她,问她脚怎么了。
她说,没事儿,是小伤。
我张了张嘴,想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看她,她却看向了别处。
我就这么一直看着她,看着她匆匆离开,看着她跟那个男生越走越远。
她没有回头。
同学嘀咕,没听陈辰说,江淼淼有男朋友啊?长得还挺帅。又问我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记得江淼淼了,以前一个班的。
我把书包还给她。还有心思八卦,应该不低血糖了,书包自己背!
还有,她哪只眼睛看到那男生长得帅了!
可江淼淼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似乎,像真的不认识我一样。
我有点儿难受。
所以,高三最后一次在学校见到她时,作为省级优秀学生和省级优秀班干部的候选人,我俩在同一所空教室,间隔不到5米的距离,填了一份相同的申请表。
全程无交流。
填完表后,从教室出来,我跟老朱往左走;她跟她班主任往右走。
我没有回头。
但我不甘心。
我真的不甘心。
高考结束后,那晚在KTV的聚会,我看着她跟马天明姗姗来迟,那股不甘心在酒精涌上来的瞬间,便再也克制不住。
她去了洗手间,我便等在从洗手间回包厢的路上。
她问我,怎么不进去。
我问她,上次在连廊上扶着你的那个男生,是谁?
她不是喜欢马天明吗?为什么不好好在一起?如果那个男生是他的男朋友,如果他们都可以,为什么我不行?我明明出现的,没那么晚……或许我只是晚了一步,那现在还来得及吗?
她闻着我满身酒气,以为我喝多了。
我俩决定坐KTV门口的石阶上吹会儿风。
我记得那晚的星星特别亮。
我说,七喜,我有点儿难受。
她说,谁让你喝那么多。
我说,他哪里比我好?油嘴滑舌,脸皮厚!
她说,关我什么事?
可你喜欢他。
谁喜欢了?
你!
我哪有?
你有!
我没有!
你有!你就有!
好吧……我有……
我呵呵了,果然,她承认了,她还是喜欢马天明。
然后,她问我,那你呢?她又哪里比我好了?动不动就晕倒,一副弱不禁风的林黛玉的样子。
等会儿,我有点儿听不懂江淼淼在说谁,哪个她?谁都没有江淼淼好。
她不信,她切我。
我问她,现在还跟以前一样,想去北京读大学吗?我说,我也想去。
她哦了一声。
我有点儿拿不准这句“哦”是什么意思。
我想开口说点儿什么,我应该说点儿什么,可我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我没有说出口。
老天啊,为什么,偏偏那个时候,我该说的,没有说!
也许,我只是想等一切稳妥。
也许,我只是害怕,怕被拒绝,怕打扰那个星星特别亮的晚上。
也许,没有也许。
我什么都没说,我让她等着,等高考成绩出来,等后天,等再回学校。
我假借酒醉许下的承诺。
却在清醒后失约了。
最后一次见到江淼淼,是在陈辰和陈彦斌的婚礼上。
她是伴娘,我是伴郎。
婚礼仪式前,我回了五楼曾经的实验班一趟,却没想到,在教室门口碰上了她。我看着她站在教室门外,推开门,望着空荡荡的教室发呆了好一会儿,并没有走进去,而是缓缓地将门又带上了。
然后,她转过身来。
她看见了我。
我终于又见到了她。
跟记忆里高中时代的她几乎一模一样。
旧时光似潮水般扑面而来。一幕又一幕,全都是她喊我名字的画面。
曾经,抱着语文试卷的她,在教室的讲台上,喊“高睿”。
曾经,抱着作业本的她,在5楼走廊,喊“高睿”。
曾经,认真听着胡话的她,在KTV门前的台阶上,喊“高睿”。
而如今,我站在她面前,她似乎三番几次想开口,都始终没能成功的叫出我的名字。
我看着她,这一次,我先开口。
我喊她,江淼淼。
我朝她走了一步,她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的脚步再也无法挪动哪怕一厘米。
婚礼仪式后的喜宴办在了食堂的二楼,许久未见的同学三五一群,聊得热火朝天。我从超市拿了罐饮料走出来时,被陈彦斌拉住了。
新郎官抱怨我不见人影,瞥了我手里的饮料一眼,调侃我这些年了,这么上瘾。
我这才注意到,手里拿得……还是七喜。
是啊,怎么就戒不掉了呢。我也调侃自己,他夺过饮料,拉着我就要给他挡酒。
我说,我早戒了。
他不信,我也不信,可我真的戒了。
婚礼结束后,就一直没见新娘的影子,我猜到陈辰多半跟江淼淼在一起,却还是故作不知地开口问了出来。
陈彦斌话锋一转,却埋冤起了马天明,我听到,陈彦斌的原话是这样的。
“我媳妇儿呀,应该跟淼淼在一起吧。靠!说到这个我就来气,马天明这兔崽子,老子大喜日子,也不来捧场,还想当我宝贝儿子的干爹,我回头就让我媳妇儿错窜着淼淼甩了他!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媳妇以前喜欢他……”
这段话信息量有点儿大,我似乎幻听了。
我问他,你说,以前喜欢马天明的是……陈辰?
是啊,这兔崽子,没少吃我媳妇儿买的爱心早餐!
我笑了。
老天爷,来,你告诉我,如果马天明的爱心早餐一直是陈辰送的,如果喜欢马天明的人一直是陈辰!那你告诉我,江淼淼的那些情书是写给谁的?!
陈彦斌问我,你笑什么?跟鬼一样,真难看。
哈,我还能笑什么呀。
我笑我的自以为是!自作聪明!
我笑我自己以为自己是天才,其实是个蠢材!
我笑我无数次的犹豫不决和可悲可怜的自尊心,我笑我明白的太晚太晚。
我没忍住,还是拿着车钥匙冲出了食堂。
开车送江淼淼去机场的路上,我俩各自沉默不言,气氛有些尴尬。
我缓了好久,开口,语气听起来像一个老同学,说,好久不见。
她也说,好久不见。
她问我,你过得好吗?
我说,就那样。你呢?
她说,我还行。
我打开了车里的音响,是Adele的《HELLO》。
我鼓起勇气,试探地开口,我不知道我那时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
我问她,马天明呢?他怎么样?你们……还好吗?
她语气轻快亲昵,说,挺好的,他最近比较忙,老出差。
她又反问我,说,你呢?
我什么?
这次没见到于程程,你们分手啦?
可我们之间,从来又关于程程什么事儿呢?
她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气氛又慢慢尴尬了。
她转着手中的手机,她的手机壳是一个断臂的男人和一只比翼鸟。然后,她给我讲了她的梦。
她脑洞向来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不觉得奇怪。
她说,我还做过更奇怪的梦呢。
我让她讲来听听。
她说我不会想知道,却不看我,她不敢看我。
可我真的很想听,比我表现出来的,比她以为的,还想还想。
好一会儿,她开口,她说,她梦到了我。
一个跟现在完全不一样的我。爱吃肉,最喜欢排骨。喜欢足球,不喜欢篮球。喜欢听人唱歌,自己却唱的很烂。脾气暴躁,火气旺盛,为人倒是爽快,对自己人也很仗义。很能喝。讨厌三分钟热度和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哦,对了,长的也很黑。
我没现在这么优秀,却是她的英雄。她迟到了,我不顾老朱的咄咄逼人为她解围;路边的野花来投怀送抱,我抵制诱惑,不为所动;虽然我从没回过她的情书,但她知道我心里有她,只是嘴上不说;我向她当面表白了,很成功,没有第三个人出来搅局;我背了别人的书包,她吃醋,跟我冷战,我们却又在一个很浪漫的黎明重归于好并做了约定;可后来我失约了,她很生气……但,好在,最后她还是等到了我,在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的夜里……
我知道她在说什么。我全都知道了。
我看向她,眼眶一阵阵发热。
她避开了我的视线,接着说道。
后来,我们考进同一所大学,成了一对很相爱很相爱的情侣。她吃饭用的勺子筷子,喝水用的杯子,睡觉抱得玩偶,看电影用的硬盘,考试时的参考书,无聊时候的零食,养胃用的大麦茶……都是我买给她的。我特别喜欢她们学校食堂的红烧猪蹄,每次她都会装作嫌油腻,拨到我碗里;我知道她特别爱看穿越小说,就找了好多古装的□□秀给她;我惹我生气了,她用口红把我画成个绝代妖姬,我也任她折腾;我们一起逛超市,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坐公交车回家,一起出门旅游,一起合伙捉弄别人……
她说不下去了,我听见了她声音里的颤抖。
我强忍住眼泪,问她,后来呢?
她没有回答,却说,奇怪吧?我们明明说过的话加起来都不超过100句。
哽咽涌上心头,堵住了我的喉咙。
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车子已经熄火,机场到了。
我听见她问我,说,初十那天,你为什么没来见……
她的话还没说完,我放在座椅旁的手机响了。
手机一直在响,我没接。
她问我,女朋友?
我说,嗯。
她轻笑一声,至此,再也没话一句话。
机场大厅,临分别,我俩却各自无话。
广播里,开始催促前往北京的乘客登机。
她抱了我一下,像个老同学一样。
她说,高睿知道吗?这么多年,我从没联系过你。不是因为我放不下过去。而是,因为在我的过去里,我……我们……
我知道的,我都懂。
她说,我的梦醒了。
我说,对不起。
我压抑着声音里的嘶哑,几近哽咽。她想抬头,我却固执地将她的脸压在了自己的怀里。
良久,我松开了她。
她说,那……高睿,再见。
我说,再见,江淼淼。
她转身,向着登记处走去,没有回头。
机场外,我坐在车里,直到飞机起飞,又开车返回了桐城一中。
我想起2011年大年初十那天的场景。
班主任陈老师说,有人在他的办公室等我,我放下五三,朝着他办公室去时,走廊的另一头,马天明手里拿着一件女士的外套,喊住了我。
我惊讶,来人竟是马天明。
马天明没有否认。
我俩各自靠在走廊的栏杆上。他问我,复习……还成吗?
我自尊心作祟,有些不自在,说,就那样吧……
他问我,今年打算考哪儿?要不要来上海?他们学校挺不错的。
我说,到时候再说吧,也可能去北京。
他说,北京也挺好。反正他常去淼淼的学校,我要是能考到北京,大家能常见面。
我没说话。
他说,江淼淼你还记得吧?他今天就是跟她一块参加的同学聚会,挺巧,她班主任现在带你们班……
我嗯了一声。
他问我,要见见吗?好歹也是半年的同学呢。
我问他,你们在一起了?
他笑了,反问我,你说呢?就凭哥这魅力……
我啊,骄傲又愚蠢的我啊,自以为是的我啊,自作聪明的我啊,就这样,信了马天明的话,浑浑噩噩了一周后,烧掉了写给江淼淼的信,一头扎进了高四的泥浆里。
车子开回了桐城一中。
我从教学楼下,仰望曾经5楼实验班一班的教室。
我想起,2010年的仲夏,我假装醉酒和江淼淼坐在KTV门前的台阶上吹风。
我说,七喜,我有话想跟你说。
她说,说啊。
我说,等后天。回学校。
她说,行,我等着。
然后,两天后,高考揭榜当天,亲戚朋友全聚在家里,准备庆祝高考胜利的气球、拉花全都扔在了地上,父亲在阳台上抽烟,母亲在亲戚的劝慰下仍旧不停的哭泣……我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房间里,高考的参考书、练习册和试卷,被我撕得乱七八糟。桌子上,手机不停地振动,来电显示着江淼淼的名字。
我望着不断震动的手机,却失去了接听的勇气。
我曾经不止一次幻想过,如果高考揭榜那天,我能不顾一切,赶到学校,那也许结果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旧时光能够重来,我愿意回到那天。
我会顶着大雨,全力奔跑,即使全身湿透,我也会冲上5楼。
走廊上也许空无一人,也许江淼淼还在等。
也许她会抱怨,也许她会怪我怎么现在才来。
我会用尽毕生的力气,抱住她,大声告诉她。
江淼淼,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