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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困住了我青春的人,始终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2008年冬天,我那时才16岁。因为父母工作调动,被迫转学来到了省级、重点、偏远、寄宿制乡镇中学---桐城一中,有着“桐城第一监狱”戏称和“桐城第一升学率”美称的桐城一中,一月一考,一月一休,半军事化管理教学,校规森严,课业压力极重。我本就成绩不错,所以被分到了由年级主任老朱带队的实验班一班。
      实验班的学霸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全在学习上。我那时初来乍到,与一班格格不入,处处碰壁;实验班的班长叫高睿,深得老朱厚爱,我就恰恰相反,与老朱处处唱反调,因而连带着看高睿很不顺眼;我同桌是个女孩,叫陈辰,她跟高睿的同桌马天明是发小,还暗恋马天明;至于高睿,受老朱委派,视我为“重点看管对象”,我猜我俩应该是属于那种命里犯冲,相看两厌。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江淼淼,你千万别问我,是不是出生的时候算命先生说我“五行缺水”,总之看名字你就知道了。在那个“阿水大杯茶”还没太风靡的2008年,我的外号叫“七喜”。我那腆着啤酒肚加秃头的黑脸中年大叔,就是江湖人称的“老朱”,原名朱永振,是实验班高二一班班主任兼高二级部主任!
      至于桐城一中到底有多变态,说形容词,你们可能没概念,我举个例子好了。
      我记得那会儿是我转学到桐城一中的第38天,日子依旧过得鸡飞狗跳,周一6点的早自习,因为整理内务,就是俗称的把被子叠成豆腐块……我迟到了。
      高二级部一共21个班,一班在教学楼五楼,是唯一一个独占一层楼的班级。那会儿,一大批迟到的同学被扣押在教室门口,接受老朱的盘查。我跟陈辰不幸也在其中。大家迟到的理由五花八门,有说昨晚上吃了食堂的冷馒头闹肚子的;有痛经的;有从小就有低血糖,早上起床起的猛了,头发晕的;还有一个说梦到自己做试卷,就想着把题全做完,所以才一不小心起晚了的……
      老朱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应付我们这帮麻瓜,也是游刃有余。我至今记得他的原话是这样的。
      他说,学校食堂晚上六点至七点开放,昨晚六点十分我在食堂三楼见过你,你当时要的是米饭和清水炒菜花,还加了一碗西红柿鸡蛋汤,六点半左右你离开食堂,六点四十,我巡视教室的时候你已经在座位上了,这期间,你和你的同桌一直在一起,所以,你昨晚根本没有时间吃馒头!还有你,对,就是生理期紊乱的那个,昨天熄灯后偷偷吃冰激凌被宿管抓住写检查的不是你吗?低血糖的那个,听说你中考因为女子1500米二级运动员水平,加了20分;还有,梦到做试卷的这个男生,把你这次月考的生物试卷抄十遍。你这么爱学习,生物怎么会不及格呢?……所以,你们统统在放屁!
      那天的局面到底是如何收场的来着?
      这就不得不提到那位出场自带主角光环,冷漠高傲的花孔雀,勇于与“恶势力”作斗争的好汉了,他就是一班班长兼体育委员兼生物课代表兼级部前三名的学神级人物-----高睿!
      你不要问我为什么把他形容得这么浮夸,我不是看他不顺眼吗?这说起来也是有理由的,因为那天,他可能有点儿抽风,平常对老朱都是言听计从,对我等疑犯都是冷眼旁观的……但唯独那天,他替我们解了围,他当时用了一个连老朱也无法拒绝的理由,那天的早自习是语文,他说,吴老师让课代表去办公室拿月考试卷。然后,也在迟到队伍中的语文课代表,也就是我本人,被老朱狠狠剜了一眼后,逃过了一劫。
      我可爱的语文老师吴老师,是个更年期提前的黑脸40岁中年妇女,常年用来喝水的是一个黄桃的罐头杯子,还有一把印着喜洋洋和灰太狼图案的塑料扇子。黑板擦耍得跟惊堂木一样,啪啪的。我时常觉得,她就跟西游记里边的金角大王一样,那罐头杯子就是紫金红葫芦,她站在讲台上大喊,蠢货!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然后,台下的我们就全都缩成了鹌鹑。
      金角大王可不会收了神通,于是一个个名字被叫了出来。
      陈彦斌!110,哈!考的是越来越差劲,上课讲的都吃到脑子里去了?平常抄你同桌的作业抄的挺利索,你自己傻,别以为我也蠢,这么愿意抄,来,把这张试卷给我抄20遍。
      刘悦!95。全班就三个96分以下的,你刘悦就占了一个。你不是猪脑子啊现在,简直就是没脑子!整天就顾着美吧,一天不照它四五十遍镜子不姓刘,再照能照成天仙吗?
      陈辰!102。蠢了一天又一天,一天更比一天蠢。这还是坐在语文课代表跟前呢,照你这蠢法,坐在高睿跟前估计也不管用!看看你自己做的诗词填空,忘了这忘了那,估计就是忘不了食堂门朝哪?
      胡东来,100。做题之前要先审清题意,嗯,也就是睁开你那双熊眼看清楚题,别整天呲着你那和鸡蛋黄似的大黄牙,长点心眼。
      徐兵,想听多少分是吧,等早自习结束后自己去上办公室找。办公室大门时刻为你敞开,欢迎来丢人,让语文组的老师们也都认识认识你们尖子班的这帮蠢材!

      直到早自习下课铃响,教室门外传来其他班级同学的喧哗声,但一班的教室里仍然安静,没有任何人动。因为此时老朱正从教室外的窗户往里看,桐城一中讲究目不斜视,你要是敢跟老朱来个四目相对,那恭喜你,证明你学习不认真,走神儿了,那你就等着去国旗下站着接受瞻仰吧。
      7点22分,老朱背着手,面无表情地走进教室时,后面还跟着学校理发店的理发师傅,师傅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和电推子。桐城一中讲究学生的发型,女生前不遮眉,后不压肩,两边露耳朵;男生一律小平头。被抽中发型不合格的人,是没有机会哭的,因为理发店师傅的手艺至少比狗啃的好一点儿。
      那天倒霉的,还有马天明同志,因为起晚了被锁在了宿舍里,被老朱提溜到国旗下,接受众人的瞻仰,我跟陈辰离开教室,从五楼下来时,一眼就看到了还站在教学楼下边空地上拿着课本站着的马天明,身边是一排同样迟到被锁在公寓里的学生,老朱不知正在骂着什么话,脸色十分难看。
      桐城一中的食堂也很奇葩,学生们是不允许跑步就餐的,因为怕饿疯了的学生发生踩踏事件,所以必须走着去食堂,那会儿我还因此练就了一腿竞走的本事。
      食堂三楼是高二学生的就餐区域,男生在1---5号窗口排队,食堂东半部分的区域就餐;女生在6----10号窗口排队,食堂西半部分的就餐区域就餐,泾渭分明。男女分隔界里站着几名值班的老师在巡视。
      你问我原因,还用说吗?
      你敢越过这条“三八线”跑对面吃饭,就是谈恋爱,你谈个恋爱试试,分分钟请家长。
      我那会儿常排的队伍在6号窗口,卖饭的大妈身体不好,见她十次,有八次都在感冒,带着口罩还一个劲的打喷嚏,经常用身上的围裙哼鼻涕,可能感觉还是喘不动气,就把口罩摘了,后来被我看的有点不好意思,就呲着大黄牙,颇为友善地一笑。
      我时常觉得,她就跟高老庄的美貌少女高翠兰一样,穿着白围裙,带着大口罩,一手端着猪饲料,一手提着舀饭勺,走到猪圈门口,嘴里念叨着“唠~唠~唠~”,然后,我等嗷嗷待哺的小猪就一拥而上了……

      学校里唯一一家超市,在食堂二楼被单独分割出来的十平方的小隔间。
      7点45分,距离周一升旗集合还有5分钟,食堂的人已经寥寥无几,陈辰担心马天明饿肚子,要给送爱心早餐,我跟她站在超市外面时,准备集合的哨声已经响了,我俩跟抢劫似的,拿了面包和牛奶,连饭卡都没来得及刷,扔给收银的阿姨,拔腿就跑。
      冲回教室时,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哨声更加刺耳,陈辰慌里慌张,一时分不清到底哪张是马天明的桌子了。
      我那会儿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还嫌弃她做好事不留名,搞暗恋那套有什么用?边说着边接过她手里的牛奶和面包,走到马天明的位置上,正要往马天明的书洞里塞时,门口传来了高睿的声音,我吓了一跳,但还是把牛奶和面包扔进了马天明的书洞里边。
      我朝门口走时,还偷偷向陈辰比划了个OK的手势,陈辰感激一笑,我正要得意,抬头却看到高睿依旧目不转晴地看着我,那会儿我还在寻思,他今天着实是很奇怪,脑子抽风抽上瘾了,不然为啥一直盯着我看。
      等会儿,他不会是后悔早上给我解围,所以,现在正等着抓我小辫子,好跟老朱表忠心去吧?我说班长,咱大可不必这么人格分裂吧?
      不过,我没会着实也顾不上太多,远处传来老朱粗暴地催促声,我们只能加快脚步,向操场跑去。
      操场上临时搭建的讲台上挂满了“疯狂英语”的横幅,领课老师正拿着话筒激情四射的带领大家读英语。高中三个年级全部都集中在操场上,每人手中拿着一个英文的单词本在大声朗读。每个班级按男女生高矮个排成两队,各班班长站在每班队伍的最前面。
      台上的老师激情昂扬,同学们在下面跟着一句一句地也大声朗读。
      Not everything that is faced can be changed, but nothing can be changed until it is faced. You never know how strong you really are until being strong is the only choice you have.
      我当时疯没疯狂,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沉浸其中,难免会像个没长脑子的木偶,现在想来,那个颇为魔幻的画面,就跟唐僧误入 “小西天”一样,盘腿打坐、敲着木鱼的僧众,以为面前是发力神通的如来佛祖,但其实那尊金光闪闪的大佛,是有着黄色的眉毛,手拿狼牙棒,腰上别着金钵和人种袋的黄眉怪,你虔诚参拜,他却正得意的冲着底下的人群大声嘲弄。
      黄眉怪说,傻瓜,傻瓜,一群傻瓜……

      那个升旗仪式的周一之所以,让我如此念念不忘,其实还发生了一件事。
      我们班排在最前面的于程程突然晕倒了。当时高睿就站在队伍最前面,听见声响,回头查看,老朱走过来时,于程程脸色煞白,老朱吩咐高睿送人去医务室。
      高睿扶着于程程,可于程程低血糖根本站不起来。于是乎,高睿一下把人打横抱起来,直接向医务室的方向跑去了。
      全场哗然。
      我当然也看到了高睿“英雄救美”的壮举,然后,我就发现,我好想有点儿吃醋了。
      我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上高睿的呢。
      当升旗仪式结束时,陈辰拽着我跟着大部队往前跑,问我傻笑什么,笑得这么一脸猥琐,我终于回神儿,领课老师“请各班有序带回”的声音还没完全落下,各班已经喊着口号撤离操场,远处级部主任的哨声跟着“1-2-1”的节奏有序的响着,我望着空无一人的医务室方向,怅然若失。
      我没好意思跟她说,当年玛丽苏中二少女的我,幻想了一出画面。
      那个想象的世界里,我抱着紫青宝剑坐在医务室的门口,至尊宝“高睿”抱着白晶晶 “于程程”跑过来时。
      他问我,哎呀,你怎么在这里呀?
      我拔剑指着白晶晶,白晶晶版“于程程”闭着眼瑟瑟发抖。
      我说,你再不睁开眼,供认你的谎话,我就把你宰了。
      至尊宝“高睿”说,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你这个负心汉!傻瓜,你醒醒吧!她是白骨精变的!故意晕倒骗你的!你看清楚,我才是你的真爱。混蛋,还装,受死吧。
      白晶晶“于程程”一下子跳起来,逃走了。
      至尊宝“高睿”大吃一惊,说,唉……只怪我有眼无珠。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我却没有看见,等我差点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对那个女孩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我感动落泪,紫青宝剑掉落在地。
      好吧,那年看《大话西游》着实有点儿上瘾,现在想来,是有点儿丢脸。
      唉,但我不得不承认,喜欢上高睿这事儿,在桐城一中,在高二一班,在老朱眼皮子底下,真的是造孽啊。

      我也的确造了不少孽。
      因为我特别不怕死的跟高睿写情书表白了。
      我记得我塞第一封情书时,是半个月后的某天晚上十点钟。那会儿晚自习结束了,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陈辰把教室后门反锁,又快步走到前门望风,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依稀的灯光,昏暗得很。
      我翻出练习册下夹着的纸条,走到高睿的座位旁。他跟马天明的课桌上摊着一堆没有收拾的练习册和试卷,乱糟糟的一片,分不清谁是谁的。
      教室外传来急促的哨声。我有些手忙脚乱,随手拿过桌子上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英语》,将纸条夹在了书中的随便一页。
      回到宿舍时,我提着的心还悬在半空中呢。我不知道,他能认出来纸条是我写的吗?我换了笔迹,而且情书也不是中文版的。他知道我的外号吗?七喜,7 up!
      我的情书是这样写的。

      H At Tc
      Os Sn V Nb
      Nb Na
      Zn Li Mg U Ta Ag pa
      Os zuo Nb Al B U
      Kn Ir Mg
      F: 7 up

      翻译过来的意思是,
      H At Tc(亲爱的)
      Os Sn V Nb(我喜欢你)
      Nb Na(你呢)
      Zn Li U Sn V Tc Ag Mg(心里有喜欢的人吗)
      Os Rn Nb Al B U(我当你女朋友)
      Kn Ir Mg(可以吗)

      你着实不能怪我,情书写得太委婉,太隐晦;你也不能怪我,敢做不敢当,情书都写了,干嘛不留名字……那你也知道,桐城一中那环境,要是万一给老朱抓着了,我亲爱的爸妈就得来学校丢人了。
      我虽然喜欢高睿,但我还是有点儿怕丢人。
      但直到第二天晚自习下课,我也没收到任何回信。那会儿课间走廊上聚集着一堆趁饿加餐的同学。陈辰正在啃面包,我咬着牛奶吸管走神,情绪低落。高睿经过时,连眼神儿都没留下一个,他目不斜视地直接走进教室,把我郁闷坏了。
      都一天了,也没回信。而且都装作看不见我了!于程程难道比我长得好看?该不会他其实是个gay吧?妈呀,我失恋了!
      陈辰哭笑不得,安慰我,说你不要想太多,说不定他只是没看懂,就那化学元素版的情书,是个人都会当成周期表;再者,他可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7 up是你;而且纸条那么小,被忽略也说不定啊……
      总之,要有耐心嘛。
      我一想,说得对啊,刘备请诸葛亮还三顾茅庐呢,我这才哪儿到哪儿。
      于是,我决定换个版本。
      我的第二封情书是这么写得。

      《越人歌》
      作者:七喜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三封情书是这么写得。
      r=a*(1-sinθ)
      F:7 up

      17世纪52岁的笛卡尔·我,年迈,落拓,却有着哲人的智慧目光;18岁的瑞典公主克里斯汀·高睿,年少多情,深爱着面前白发丛生的“笛卡尔·我”。两人隔着窗户依依不舍的对视着,“笛卡尔·我”将纸条递给“克里斯汀·高睿”,空中,挥着翅膀的爱神丘皮特将手中的箭射向两人,大大的红心将两人围在了一起。

      第四封情书。
      《Jane Eyre》
      Do you think, because I am poor, obscure, plain, and little, I am soulless and heartless?
      You think wrong!
      --I have as much soul as you,--and full as much heart!
      And if God had gifted me with some beauty and much wealth, I should have made it as hard for you to leave me, as it is now for me to leave you.
      Yours sincerely,
      seven up.
      简·江
      你以为就因为我穷、低微、不美,就没有心、没有灵魂吗?你错了!我也有一颗心,我们的精神是同等的!如果上帝赐予我美貌和财富,我也会让你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一样。放我走吧……

      第五封情书。
      我: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你:那他一定很帅咯。
      我:别自恋了。

      尽管依旧是刻意变换了的Q版字迹,且没有署名,但这一次,终于不再遮遮掩掩,近乎明目张胆的告白。
      我不知道,高睿看到情书时,在想什么。
      我只知道,我抱着作业本从教室的方向往办公室里去时,正好撞上高睿从办公室出来后往教室方向走,我俩隔着三米相遇,各自停下脚步。
      停顿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儿,高睿继续往教室方向走,我却停在原地。
      他走到我面前时,我喊他,高睿……
      他没停。
      我愣住了,看着他走远,走进教室。
      然后,我说,我喜欢你。
      他没听见。
      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2008年11月11日。这一年的双十一,还没被马云爸爸打造成淘宝的全民狂欢,连光棍节的概念也没完全普及到这个偏远的乡镇中学……很多年后,当《失恋三十三天》的光棍浪潮给无数的单身狗造成亿万点的伤害时,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2008年11月11日,我单方面的暗恋以失败告终了。
      那之后的月考,我心思杂乱,考试失利,突然就成了实验班的“吊车尾”,随时面临着被踢出班的风险,老朱逮到机会,对着我一顿“打击式”教育,我的自尊心被揉碎成渣了。家长会敲响了我爸的警钟,我本就因被迫转学心生不满,跟他大吵一架。“文理分科”突至,我爸独断专行,替我选了理科,我叛逆心再起,赌气要学文。

      高二下学期,最后一次补录文理分科,我果断地选择了文科。老朱曾私下找我谈话,委婉含蓄地暗示了他的反对意见,但我意已决。对了,离开实验班的还有一位同胞---马天明,我俩这“弃理从文”的壮举,还曾轰动一时。
      我搬着课桌走进高二十八班时,班里彷如菜市场一般的热闹。有三人聚一小堆、五人聚一大堆的聊得热火朝天;有拿着杂志卷成的棍子前后位相互打闹的;有折纸飞机乱扔的;有拿着粉笔头引爆第四次世界大战的;有照镜子抠青春痘的;有拿着《木槿花夕月锦绣》花痴原非白、段月容的;还有拿着《梦回大清》争论“四爷党”“八爷党”的……
      沉闷压抑的实验班待久了,一时间竟还有点儿不习惯,我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身后传来颇为温和的声音,我回头,然后就看见了一位长得挺帅的、二十几岁出头的年轻男老师,我的新班主任----陈允礼。
      文科18班在初出茅庐的年轻班主任陈允礼的带领下,气氛与实验班截然不同。陈允礼更喜欢鼓励式教育,尊重学生,尊重个性。我一心要在文科班出人头地,就寝时间打着手电筒躲在楼道厕所里背书,被巡查老师抓包,陈允礼被我的“过度用功”搞得哭笑不得,几番耐心劝慰,渐渐解开了我偏执的自尊。
      哦,对了,我还面基了一位“笔友”。
      期中考试时,因为在坐的位置上,画了一个七喜的标志;被人家原课桌的主人,回了一片树林……而认识的“笔友”许广霖,现在就坐在我的后排座位上。
      说来都是缘分。

      可为什么到了我跟高睿,就这么没有缘分?
      我不甘心,所以还是时常回一班晃悠。
      周六晚上,教室内的大屏幕会放映电影,这是“自愿”留校自习的同学最悠闲的时光。听说老朱出了新花招,按成绩排名自己挑座位,陈辰吊车尾,被发配到最后一排,这倒方便了我,从后门悄悄溜进一班教室,找她汇合。
      她惦记马天明,马天明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月考时文综竟然比我还高2分,简直变态!
      我惦记高睿,虽然不常见到他,但每次回一班,总能蹭到免费的饮料和锅巴。
      陈彦斌说,班长高睿脑子不好,明明班里只剩48个人了,每次买饮料还都是买50瓶,而且每次买的都是“七喜”,也不见他换成可乐雪碧什么的……
      我听了后直呼班长英明,内心深处隐秘的狂喜却疯涨起来。
      另外那两瓶给谁的呀?
      为什么每次选的是“七喜”?
      是不是?他也跟我一样,是不是,也会有一丝可能,他也喜欢我?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往日你对我爱搭不理,不知道珍惜;等我离开实验班了,突然发现我高攀不起了?

      高三上学期秋季运动会如期而至,在历经了无数次的“常回家看看,常出现晃晃”之后,这场旷日持久的攻坚战终于耗尽了我为数不多的耐心。于是,我决定!放弃这些小打小闹,也不再玩那些虚的,直接使大招,当面告白!
      我派出了我的丘比特·陈辰,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用那三寸不烂之舌给高睿洗脑,用那以柔克刚之身死缠烂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必要时候声情并茂、声泪俱下,势必要将高睿给我带到教学楼五楼东侧的楼梯口。
      我做足了准备。
      路过高三十七班时,却撞上了马天明。
      也不知道他抽什么风,非要说我鬼鬼祟素,偷偷摸摸,死活要跟着我探个究竟。
      等会儿,谁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了,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斜好吗?不对,等会儿,我去哪关他啥事?
      他不死心,问我,我们班教室在一楼,爬楼梯干什么?
      我说我去上厕所行不行?这你也要跟?
      然后,他一副憋不出的样子,跟着我到了5楼东侧楼梯口。
      我怕他坏我好事儿,恨不能一脚把他踹下楼去。
      他却突然问我,知道他为什么学文吧。
      鬼知道他为什么学文。
      我只知道,我听见高睿和陈辰爬楼的脚步声了。
      然后,马天明开口了,为了你!江淼淼,我喜欢你!
      我那一瞬间,好像被雷劈了。
      然后,我看见高睿转身走了,陈辰面无表情地出现在楼梯口,我从台阶上站了起来,向着陈辰的方向走去,嘴里努力地想为自己解释。
      这必须得解释清楚啊。
      陈辰要是吃飞醋,为了一个男人跟我绝交,我得多亏啊。
      然后,我一脚迈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2009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比以往要早一些。
      我拄着拐,一蹦一跳地往教室的方向挪动,右脚打着厚厚的石膏,行动非常不方便,空荡荡的走廊,只有拐杖叩击地板的声音在回荡。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马天明厌弃实验班所以选择学文,我不知道他竟是为了我才学文;我单知道陈辰会带着高睿前来,但我不知道马天明会缺心眼到跟我表白……我真傻,真的……
      然后,陈辰说,你当然傻了,都几岁了,大姐,走路不知道低头看台阶的?几步台阶啊,你都能摔下来?跟你说,江淼淼,就你这智商,也没谁了?还有大冷天的在这儿顾影自怜呢还是学黛玉葬花呢?神经……
      她一边没好气,一边匆匆赶来,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我往教室的方向走去,我想哭,却又忍不住小声反驳,也没那么傻吧。
      陈辰大声怒斥,小样儿,还敢回嘴!
      可我受伤了呀,骨折,很痛!
      活该,痛死你好了!
      你凶我,你竟然凶我!我都这样了,你还凶我,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不会痛,还挺痛快,闭嘴吧你!我再迟到,老朱要杀我祭旗了。
      我无疾而终的告白就这样以戏剧性的方式“出师未捷身先死”了,而陈辰更是似乎一夜间喝了忘情水一样,我们都很默契地选择遗忘马天明的告白。cos了行动的木乃伊三个月,我终于明白:男人是暂时的,姐妹儿才是一辈子的!

      一番折腾与乌龙,让我差点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我身心俱疲。而望着始终冷漠寡言、似高不可攀一样的高睿,我的心思渐渐淡了。
      再见到高睿时,是在教学楼连廊上,一模最后一门刚刚结束,连廊上来来回回都是脚步匆匆的学生,我那会儿脚伤还没好全,进进出出全靠我的“笔友”许广霖同志,扶我上蹿下跳。
      我问许广霖考得怎么样,这家伙张嘴一句,睡着了,把我气得想打爆他的狗头。
      文综还有时间睡?估计又没好好背我给划的重点,暴殄天物,天上咋不降个雷劈他?
      他却大言不惭,还反问我,是不是兄弟?是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不是为哥哥他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我让他滚远点儿。
      我就是这个时候碰上高睿的。连廊尽头,他跟于程程一起,一边讨论着考题,一边朝我这边走来。
      高睿还背着于程程的书包。
      谁都没有率先跟对方打招呼,许广霖自然不认识高睿两人,反倒是于程程看到了我,还问我,脚怎么了。
      我看到高睿的目光也落到了我受伤的脚上,而我的目光却始终凝在高睿身上那个属于于程程的书包上。
      咋的?她没胳膊还是没腿啊,需要你给她背书包?
      老子骨折了,都还自己背书包呢。
      凭什么啊?为什么呀?

      二模考试后的选填志愿再次掀起风波。父母希望我留在身边,在省大读大学,我却一心想逃离,我更向往北京。高考的心弦越绷越紧,学习学晕倒的学生被救护车一个个拉走。学校里到处鼓动着为高考拼死拼活的精神,我却有些迷茫了。陈允礼告诉我,也许学习从来都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但对眼下的我们而言,学习就是现在能做的最重要的事。我不知道,努力和遗憾到底哪个更痛苦,却还是拒绝了省大的保送名额,决定背水一战,参加高考。
      2010年3月15日,在桐城一中的第564天,也是我在这所学校里最后一次见到高睿。作为省级优秀学生和省级优秀班干部的候选者,我们在同一所教室,间隔不到5米的距离,填了一份相同的申请表。
      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最后一次见到高睿,是高考成绩放榜前的那个同学聚会的晚上。不知是谁发起的KTV“世纪大狂欢”,我去的路上接到了马天明的电话,他非要等我一起过去,于是,我俩一起出现在KTV包厢门口时,已经到的有些晚了。
      我听陈辰说,恰巧错过了于程程跟高睿表白的一场好戏呢。
      我暗忖,他俩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吗?书包都替人家背过了,咋的?嫌看见的人少?非得昭告天下啊?
      陈辰却说,背书包那次不是因为于程程低血糖犯了吗?
      大姐,那是重点儿吗?不是表白了吗?高睿是没答应还是咋的?
      陈辰说,这不刚要给于程程个交代,你跟马天明就推门而入了嘛。
      得,敢情还是我的锅了,真对不住那二位了,回头我一定烧高香,保佑他俩白头偕老。
      然后,陈辰摸了摸我额头,说,也没发烧啊?
      咳!本来也没我啥事啊!
      我叫她别闹,反问她跟陈彦斌什么情况,因为我发现,斌哥好想一直在看陈辰。
      陈辰语不惊人死不休,笑得一脸欠扁,问我,如果她说她要移情别恋了,我怎么看?
      我尿遁了。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高睿正靠在包厢不远处的墙上,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我本来想淡定的打个招呼,顺便表示一下对他脱单的恭喜,毕竟,咱输人不输阵,得有风度是不是。
      却没想到,他先开口了。
      他问我,上次在连廊上遇见的扶着我的那个男生,是我男朋友吗?又问我,不是喜欢马天明吗?为什么不好好在一起?
      我愣住了,他满身酒气,这是喝了多少啊?
      不然,好好的人话,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
      他不想回包间,于是我俩就坐在KTV门口的石阶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夹杂着蝉鸣与蛙叫的桐城盛夏,半黑半白的黎明破晓前,星星却格外的亮。
      高睿说,他有点儿难受。
      我说他活该,谁让他喝那么多。
      他转而又问我,马天明哪里比他好,油嘴滑舌,脸皮还厚!
      我没听懂,关马天明什么事儿。
      然后,高睿非要往我身上扣帽子,说我喜欢马天明。
      我说我没有。
      他说你有。
      我说真没有。
      他说你有,你就有!
      我不愿意跟醉鬼一般见识,敷衍他说,行吧,我有,你闭嘴吧……
      然后他哼我,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我被他哼出了气,于是,问他,那你呢?她又哪里比我好了?动不动就晕倒,一副弱不禁风的林黛玉的样儿……
      我承认我有点儿吃于程程的醋。
      他看着我,看得还挺认真,然后,他说,她没你好。
      我又有点儿高兴,又有点儿生气,切了他一声。
      他也跟我犟上了,说,真的,你好。
      我说,她好!
      他说,你好!
      行吧,我好你咋不喜欢我,神经病!
      当然,这话是我在心里骂他的,没说出口。
      他看我不跟他争了,就突然问我,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想去北京读大学?
      他说,他也想去。
      我心里又有点儿高兴了。
      他说,我有话想跟你说,不过现在不行,我有点儿头疼,等后天,回学校就说。
      行啊,不就是后天嘛,我等着。
      然后,他问我,你知道我电话多少吗?
      我说,我知道。
      他说,那你背一遍。
      好吧,我其实不知道。我只是懒得跟醉汉计较,跑到吧台那儿要了笔和纸,他一边嘟囔着一边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强硬地塞到我手里,嘱咐我,不许弄丢!说他要是起晚了或者堵车了,让我打这个电话找他。
      我说,成,你是大爷,我一定回家裱起来。
      他终于满意了,说七喜,我有点困了……
      能不困嘛,不能喝就别逞强,喝多了自己难受不说,还一个劲的说胡话!还好,我也就是听听,不当真。要是让人家听到了,你就等着哭吧……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酒意上涌,再也撑不住了,两眼皮打架,一头歪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还在唠唠叨叨地话,瞬间收声了。
      我望着夜空,又看了看枕在肩膀上高睿的睡脸。过了一会儿,天渐渐亮了,太阳从东边慢慢升起来了。
      我的肩膀麻了。
      能不麻吗?一晚上,动都不敢动,你说我傻不傻。

      可到底我没能等到高睿的出现。
      高考揭榜日那天,难得一见的暴雨天,原定要召开的揭榜表彰大会取消了,同学们来来往往,领了成绩单就走。偶尔有几个人还在彼此询问着各自要考的大学,或惋惜,或痛苦。
      我始终没能打通高睿的电话。
      我想了无数个理由,你也知道的,江淼淼,这种天气,本就不适合出门;或许他家里有什么事情耽搁了;睡过头这种事也常用的;公交车抛锚也说不定啊……
      直到,我的手机终于响了,是短信。
      什么解释都没有,只有一条“我去不了了”的短信,高睿发来的。
      我看着手机,突然就笑了,我指着手机上的短信自嘲地问陈辰,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人家只是随口一说,况且还是喝醉了酒后的一句胡话啊!
      我为什么,为什么就当了真呢!

      大学时光开始了,我独自一人在北京求学,可没有了早自习,晚自习,作业,月考,内务整理,纪律检查和催人命的军哨的大学生活,却让人无端怀念起桐城一中,我有点儿怅然若失,倍感孤独。我爸去天津出差,特意空出半天时间,绕道北京,匆匆一面却让我哭出声来;离家远了,反而越来越能体会到了父母无处不在的关心,我也渐渐学会与曾经那个拧巴偏执的自己和解。
      圣诞节时,陈辰打来电话分享恋爱的喜悦,斌哥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抱得美人归;我路过电影院,看到《非诚勿扰2》的海报。偌大的海报,高耸的吊桥,舒淇一人在前面摇曳生姿,头也不回;葛大爷倚在吊桥上看着她美丽的背影。海报上只有一句话:爱是一种修行。
      那一天,在上海读书的马天明突袭北京,在我宿舍楼下等了两个小时,他只穿了件红色的连帽外套,在冰天雪地和一众臃肿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精神。
      他说,别生气,我站了十几个小时,骨头都要散架了。
      我说,活该,谁让你不打声招呼就来的。
      他说,你手机关机,我都等了快俩小时了,北京太他娘的冷了。
      我说他神经,零下六度烧包地穿成这样出门,冻死得了。
      他却乐呵呵的听着我数落,一味咧着嘴笑,也不反驳。我气得直接用围巾把他的脸围住。
      他好似刚想起什么来,使劲儿扒拉了下被围的严严实实的围巾,然后从兜里掏出了一个苹果。
      然后,我听见他说,淼淼!平安夜快乐!
      我有点儿生气,却一下子红了眼眶。

      大一上学期过完年的寒假,我与陈允礼和徐广霖聚会,马天明死缠拉打,撒娇卖萌,非要跟着一起吃饭。我俩走进饭店包间的时候,原本还在互相调侃的许广霖和陈允礼立马石化了。我试着甩开马天明,他却攥得很紧,始终没有松开。那俩反应过来,立马开始起哄。我被调侃的脸红。
      饭吃的差不多了,大家高兴,都喝了不少酒。马天明与许广霖去结账,包间内只剩下我跟陈允礼,我俩闲聊。
      他问我,大学生活怎么样?没人管了?是不是很爽。
      我笑他,是比他这前天就开学上班的人爽那么一点点。
      何止一点点啊。没有早自习,没有晚自习,没有作业,没有考试,没有内务整理,没有纪律检查,没有烦人的校规校纪,没有老朱的哨子!可以翘课,可以通宵,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跑着去食堂,可以不管白天黑夜的看小说,可以没有目标,可以混吃等死!可太爽了!
      就是偶尔精神振奋,起得比鸡早的时候,却郁闷的发现食堂还没有开门;偶尔发奋图强,想去图书馆上个自习的时候,身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次数多了,就想着反正食堂没开门呢,起那么早干嘛?反正图书馆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跑那儿去干嘛?反正考试有老师划重点,可以搞突击,还抓瞎似的复习干嘛?
      我越说越惆怅。
      陈允礼不着调,突然脑洞大开的问我,所以……至今没答应马天明,是因为异地恋?
      我翻了个白眼。
      他却一脸担心,问我,不会是想着把马天明踹了再找一个本校的吧?
      我呵呵,“桐城一中”到现在都没把他踢出来,真是个奇迹!
      他却得意起来了,说今年带的可是高四的复读班!还是理科!这算高升!
      我调侃他,这下指不定其他复读班的班主任们怎么偷着乐呢!要不还是自己先偷偷哭会儿吧,省的到时候一本上线率难看,还得卷铺盖走人。
      他却越发显摆起来,谁哭啊!他们班今年,一个北大,稳稳的了!
      哎呦,您老人家这是昨晚没睡醒吧……
      高睿今年要是考不上北大,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我手中的水杯没握紧,一下子掉在了桌子上。但我俩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陈允礼还在夸耀。说,高睿去年虽然考砸了,但还超一本线10多分呢,按理说去个普通的一本也够了,但他一门心思非要去北京读大学。今天上午从学校出来的时候,高睿还抱着本“五三”在那啃呢……
      我耳朵里一阵轰鸣声。
      我问他,你刚才说谁?
      高睿啊!你忘了!你们那一级实验班的班长。奥,对了,他大学上了一个星期之后才回来复读的呢,你可能不知道……
      我的脑子也开始嗡嗡响了。
      我想起当初高睿的那条短信,惊觉或许短信背后,还有当时并未明白的真正含义。
      陈允礼还在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马天明站在半掩的门口,直直的望着我,手背因攥着门把手而青筋暴起。
      我突然站了起来,忙不迭的收拾自己的包。
      我跟陈允礼说,哥,你下午还得回学校是吧?那正好,我也很久没回学校了,我跟你回去看看……
      我把陈允礼连拖带拽的扯出包间,太着急了,连椅子上披着的外套都忘了拿,甚至连门口擦肩而过的马天明都没有注意到。

      我不知道,陈允礼是如何把高睿从教室里叫出来的。
      我不知道,高睿当时,知不知道,我一直在办公室里等着他,满心满眼的期待。
      我只知道,高睿没有出现。
      我终于死心了。

      2022年的冬天,我收到了陈辰结婚的消息。陈辰兜兜转转,与高中同学陈彦斌修成了正果,婚礼别出心裁地定在了“桐城一中”举行。她计划先在国旗下举行婚礼,然后去曾经的教室拍照,喜宴就在学校食堂里摆,喜糖也想好了,学校超市里的夹心阿尔卑斯,还曾经是我的最爱……陈辰说,她希望我可以做伴娘,而她老公的伴郎是高睿。
      我接到陈辰电话的那晚久违的失眠了。
      马天明问我,愿不愿意跟他打个赌?他说,淼淼,你还记得吗?高中的时候,陈辰还曾经喜欢过他呢,那时候,斌哥在陈辰眼里就是路人甲。可现在,陈辰最爱的,也只爱的,是斌哥。
      他又说,其实陈辰并没那么喜欢他,只是之前夹着我,因为有着所谓的阴差阳错这种狗血桥段,所以陈辰才会有遗憾。可其实,那种感情,跟崇拜一个明星,喜欢一个优秀的人一样,并没有那么的刻骨铭心。
      他说,所以,淼淼我相信你。我敢跟你打赌。我也愿意冒这一次的险。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不去看,永远也不会知道。
      我自己一个人回了桐城一中。

      校园的广播电台里播送着《梦中的婚礼》,乐曲声回荡在静谧的校园里,显得格外梦幻。
      走在空荡的校园里,耳边却出现了幻境,仿佛当年留着短发、穿着校服的同班同学们就在身边,有的在讨论着这次月考最后一道大题的正确答案;有的在商量今天中饭吃什么,是西红柿炒蛋还是水煮白菜或是酸辣土豆丝;有的却在抱怨着学校水房里又没热水了;有的在电话亭里跟父母哭诉自己早上起晚了被锁在宿舍楼里丢人了……
      我想起那时的自己,跟陈辰一起,坐在花圃旁边的石凳上,一边揪着花瓣,一边唠叨: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他不喜欢我!
      我哭丧着脸,陈辰赶忙递上另一支月季花。
      我继续揪花瓣儿,继续唠叨,他喜欢我,他喜欢我,他喜欢我,他喜欢我,他喜欢我,他喜欢我……
      管花圃的校工扛着锄头大骂哪个小兔崽子拔了他的月季花,我跟陈辰拔腿就跑。
      又想起,教学楼和食堂相通的路上,我拉着陈辰悄悄尾随着去食堂打饭的高睿。也不知道那会儿哪来的厚脸皮,非要让陈辰推我两把,然后我再装不小心,撞到高睿面前,制造偶遇。陈辰一边说我猥琐,一边恨不得把我直接推到高睿怀里。
      又想起,高考揭榜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我在5楼教室外,看着来了又走的同学,一直都没有高睿的身影。人家只是随口一说,况且还是喝醉了酒后的一句胡话,我却当了真。我一边笑自己傻,一边赌气将手机从五楼摔了下去,觉得真好,这样我终于不用再去等有关他的任何消息了。
      于是,这么多年我就真的再也没有听到有关高睿的任何消息。

      转去文科班后,我曾经很多次喘着粗气爬上5楼,推开一班的教室门,站在门口大喊陈辰的名字。那时候,全班都会抬头,高睿不在,我就很失落;高睿若在,我就能高兴一整天。
      到如今,再推开一班的教室门,教室里,却空无一人了。
      我站在门口发呆了一会儿,并没走进教室,而是缓缓地将门带上。
      随即,转过身,却看到不远处,站着一身西装革履的高睿。
      隔着两三米的距离,谁都没有动。
      我不知道,高睿看到我时,在想什么。
      或许,他也曾想起,无数个我喊他的名字的时候。
      而如今,高睿就站在我面前,我却三番几次开口,都没能成功的喊出他的名字。
      最后,还是他看着我,先开口,喊了声江淼淼。
      我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想起,那年大年初十,一个人独自在办公室里等高睿时的场景。
      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进来的人却是马天明,他手里还拿着我落在饭店的外套,我却一把把他推开,让他快走,别在这儿,高睿一会儿来了会误会。
      马天明说,高考揭榜那天,你就应该明白,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以一个失败者的样子出现在你面前,来接受你的惋惜、你的同情呢!江淼淼你别傻了,他不会来的!
      然后,果然高睿没有来。

      陈辰的婚礼很热闹,当年被众人嫌弃的老朱被请来当证婚人。结婚仪式上,我坐在观众席的最前排,看着陈彦斌和陈辰牵手的背影,耳畔回荡着朱主任的声音,却突然想起了好多年前的那个梦。
      梦里的新娘是陈辰,新郎是高睿。神父宣布两人结合的一瞬间,教堂门被还穿着高中校服,留着齐耳短发的我推开,打断了婚礼。梦中的高睿看着来抢亲的我,眼神一亮,摆脱了新娘朝我走来,在最最关键的时候,老朱掂着肚子,踢拉着拖鞋,吹着哨子闯入婚礼……
      而现实中,我看着严谨的充当着牧师一角的老朱,他一板一眼的主持着婚礼。新娘还是陈辰,依旧笑得很幸福,新郎却变成了陈彦斌,而高睿此时此刻就坐在我身边,我却失去了伸出手的勇气。
      婚礼结束后,趁着众人吃席的空档,我跟陈辰回了曾经的教室,坐在相邻的两个座位上,闲聊。
      她问我,什么感觉?
      我装傻,什么什么感觉啊?
      她翻了我个大白眼,问我,江淼淼你几个意思啊?都多少年了?还放不下?
      可是,陈辰,你知道今天老朱在台上问,还有没有人反对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我跟她讲起那个梦。我说梦到你结婚了,新郎是高睿。我去抢亲,可拉风了,抢亲的背景音乐,是王菲的歌:《我愿意》;如果是今天,背景音乐应该换成:给你一张过去的CD,听听那时我们的爱情吧……可那时,我们哪有爱情呢?也不过就是做了半年的高中同学,这些年念念不忘的人,其实细细想来,从最初的相识到现在,14年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过几百句。
      虽然听起来有点可怜,但好像,事实就是如此。
      可我还是觉得遗憾。
      但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是吗?
      陈辰没法回答我,过了一会儿,她起身,出门接电话。
      我独自从教室的最后边走到讲台前的黑板上,拿起粉笔,写了几个字。

      我因为工作安排,需要提前离开,跟陈辰告别后,打算直奔机场。
      却没想到,我刚走出校门口,身后传来汽车的鸣笛声。
      车窗摇下来,高睿探出身,他说要送我去机场。
      开往机场的路上,我俩一路沉默,气氛有些尴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想努力找话题,他突然就对我的手机壳产生了兴趣。
      我的手机壳是一个断臂的男人和一只比翼鸟。
      我跟他说,我就是很久之前,做过一个梦。梦里我是个男人,我的妻子却是只比翼鸟。我们夫妻恩爱,生活地很幸福。但可惜,好景不长,末日来临了。我是个先知,能占卜,知道比翼鸟浴火自焚才能拯救世界。我很爱我的妻子,百般阻拦,但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我爸的一通电话把我唤醒了,我才知道原来是做梦。可我不甘心,挂了电话之后,又想着赶紧回梦境救我的妻子,可梦境中,只看到世人安居乐业,处处都是桃源仙境,以前的朋友都已经不在了,剩下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而且,我只记得我曾经有过一个妻子,但,我却再也想不起她的名字和长相了!
      他说我庄周梦蝶,我承认,我是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怅然若失!
      他笑我一向脑洞大,因为一个梦找人特意订制手机壳,像我能办出来的事儿。
      我笑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跟他说,我还做过另一个梦。
      我说,我曾经梦到过你。一个跟现在完全不一样的你。爱吃肉,最喜欢排骨。喜欢足球,不喜欢篮球。喜欢听人唱歌,自己却唱的很烂。脾气暴躁,火气旺盛,为人倒是爽快,对自己人也很仗义。酒量很好,很能喝。讨厌三分钟热度和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哦,对了,长的也很黑。
      你没现在这么优秀,却是我的英雄。我迟到了,你不顾老朱的咄咄逼人为我解围;路边的野花来投怀送抱,你抵制诱惑,不为所动;虽然你从没回过我的情书,但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只是嘴上不说;我向你当面表白了,很成功,没有第三个人出来搅局;你背了别人的书包,我吃醋,跟你陷入冷战,我们却又在一个很浪漫的黎明重归于好并做了约定;可后来你失约了,我很生气,但,好在,最后我还是等到了你,在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的夜里……
      后来,我们考进同一所大学,成了一对很相爱很相爱的情侣。我吃饭用的勺子筷子,喝水用的杯子,睡觉抱得玩偶,看电影用的硬盘,考试时的参考书,无聊时候的零食,养胃用的大麦茶……都是你买给我的。你特别喜欢我们学校食堂的红烧猪蹄,每次我都会装作嫌油腻,拨到你碗里;你知道我特别爱看穿越小说,就找了好多古装的□□秀给我;你惹我生气了,我用口红把你画成个绝代妖姬,你也任我折腾;我们一起逛超市,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坐公交车回家,一起出门旅游,一起合伙捉弄别人……
      他问我,后来呢?
      我没有回答。
      车子已经熄火,机场到了。
      我俩谁都没有动。我突然就很想问问他,高考那年,他曾想对我说的话,他还欠我一个答案呢。
      我说,初十那天,你为什么没来见……
      我的话还没问完,他放在座椅旁的手机响了。屏幕上一个女孩的照片亮了。
      手机一直在响,他没接。
      我问他,是不是女朋友查岗呢?
      他嗯了一声,默认了。
      我笑了,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就再也没有开口的立场了。
      他已经有了自己新的生活,而我还在回头看。
      临分别,两人再也无话。
      机场来来往往多少送行的人,有人在哭泣,用人在拥抱,有人在接吻……只有,我俩尴尬着,沉默着,却谁也没有先说再见。
      广播里,开始催促前往北京的乘客登机。
      我说我走了,抱一下吧。
      他伸开手,我俩第一次拥抱。
      我说,高睿,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从没联系过你。不是因为我放不下过去。而是,因为在我的过去里,我……我们……
      他声音嘶哑,几近哽咽。他说,我知道,我都懂,对不起。
      在我的过去里,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可是,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我的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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