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辞九州去》海皮乐

18、矛盾

　　顾宪海怀着忐忑的心情，牵着姚佳的手离开了麻将馆。
　　他其实挺怕姚佳是坏人的，但是她拿着何峰的东西。
　　学校这片地是在居民楼群中，所以道路特别窄，还经常堵车。好在因为是堵车重灾区，这边清雪清的很快，他们两个人走在路上，并没有发生踩到冰块滑倒之类的事情。
　　“你就这么跟我走了啊？不怕我是坏人吗？”姚佳的手套在路上给了顾宪海，她的左手插在兜里，右手牵着顾宪海，冻得通红。
　　“不怕。”顾宪海开口，说话间一阵阵白色的哈气冒出:“你手上那个包是何峰要给我的衣服，你和阿姨认识。”
　　“可是你跟何阿姨也才认识不到几天啊。”
　　“何峰是好人。”顾宪海想想，接着说道:“他从来不欺负我，还会给我分零食，给我旧衣服，他是个好人，所以他的亲人也都是好人。”
　　姚佳笑笑，又跟顾宪海聊了些学习的问题，然后发现顾宪海问题很大，大到四年级了还不会写字。
　　或许是工作的原因，姚佳的出租房离学校很近，是个在二楼的一室一厅，她一个人住。
　　或许是何峰他们谈好的，在不大的客厅里，还摆放着一张单人床，一个小衣柜和小书桌，就像是为他准备的一样。
　　顾宪海隐约猜到，瞬间脸红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这……不大好吧，就白住人家。
　　“哈哈，你的家庭情况老师都了解了。”姚佳摸摸他的头，“如果想报答老师的话，就要好好学习，怎么样？咱们现在好好学习，等以后学习好了找工作再报答老师就好。”
　　顾宪海明显被姚佳说动了，其实他也想有个固定的居所，也想像个正常孩子一样读书学习，只是那个班主任经常针对自己，弄得他每次听课都听不明白，偏偏班主任教的还是语文。他语文没听明白，其他的课自然也都不会。
　　“那老师，我们打欠条。”顾宪海想到麻将馆的人一般打完钱没了还想再打的人，都会跟麻将馆别的人借钱，然后打欠条。
　　姚佳感觉这个方法确实可以，就从书桌上拿起笔记本撕开，然后在上边写了几个字。
　　顾宪海没看明白:“老师，这些的都是啥啊？也没个拼音。”
　　“等你以后会识字了，就知道是啥了。”姚佳拍拍顾宪海的肩膀，然后给他拿了新的书包、书本和文具。
　　顾宪海下巴惊的都要掉了，连忙拒绝。
　　“没事，给你你就收着，这是你该得的。”姚佳把装满文具的文具盒和包好书皮的书本在顾宪海眼前晃晃，然后连带着几个黑皮作文算草本都塞进书包:“学校每年都会有鼓励困难学生的活动，会免费发书本和文具，你的家庭条件按理来讲是不能有这个名额的，但是你的生活明显很困难了，不是吗？”
　　“放宽心吧，以前是李存田针对你，现在他被调走了，老师只不过是帮你争取回你应该享受的权利而已。”
　　顾宪海不知道她说的对不对，不过也没管这么多，第二天问问何峰就知道了。
　　何峰什么都知道。
　　顾宪海跟姚佳吃完晚饭，就拿起一到二年级的书开始对，姚佳发现顾宪海基础差的令人发指，拼音也只认识一半。
　　顾宪海心情有些低落，他只是小心翼翼的问姚佳:“我能学好吗？”
　　“能啊，只要努力肯定是可以的。”姚佳给他打气:“大不了回家就学嘛，老师可是啥都会的，你要是信不着，我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哈巴狗。”
　　顾宪海并不吃哄小孩这套，但是也伸出小拇指跟姚佳勾了，图个心里安慰。
　　顾宪海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东西，他床上的那些用品和小衣柜里的衣服，听姚佳说，都是何峰用过剩下的，也都洗过了，可以放心用。还叫他把衣服换下，去洗个澡。
　　他俩这么折腾完，八点的钟声正好响起来，该睡觉了。
　　顾宪海躺在床上边幻想自己未来的美好生活，边想明天怎么登场惊艳众人，完全没有想象他明天将遇到的第一难关——何峰。
　　顾宪海不知道的是，他那次溜走，被何峰念叨了四天骗子。
　　冬天的暖被窝是很有吸引力的，本来姚佳看顾宪海不想起床，也就想让顾宪海再休息休息，毕竟顾宪海以前生活的地方真不是人待的，让孩子享受享受也好。但是顾宪海并不想第一天就惹人讨厌，艰难的从被子里爬出来，接着洗脸刷牙穿衣服。
　　等顾宪海收拾出来，也不算是太好看，干枯分叉的头发就那么垂着，脸上没有一点肉，面黄肌瘦的杨子，只能勉强能看出来点五官端正。
　　姚佳给顾宪海别上校牌，然后教他怎么系红领巾，最后简单的敬个礼，就算是对当初进少先队落下顾宪海的补偿。
　　1997年11月26日，顾宪海晚了同班同学一年半，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少先队员。
　　这回，不是偷偷摸摸的进校门，顾宪海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同时有感觉很奇妙，明明上周他还是人人喊打的，现在都不用翻墙进学校了。
　　顾宪海再次从心底感谢何峰一家，还有小姚老师。
　　大好人啊都是。
　　很快，他心中的大好人何峰，就给了他一个难题。
　　因为过了一周，所以座位已经从窗边调到了靠窗边往右第二排，顾宪海不用麻烦何峰搬桌椅也能到自己的座位上。今天是何峰他们组值日，是去走廊扫地拖地，所以顾宪海一时半会没看到何峰。
　　等差不多快上课，何峰才领着他的组员回到教室。
　　看到顾宪海，何峰并没有惊讶的情绪，似乎已经预料到顾宪海会穿着他的衣服收拾整齐来上课。
　　顾宪海能感受到周围同学看他的眼神都有些疑惑，和那次见到他的何峰一样，写满了“这是谁啊”。
　　可能是因为这个班里他只跟何峰说过话，还有着睡过一个床的交情。顾宪海总感觉他们两个人已经是朋友了，何峰也不是太讨厌他。
　　不知为何，他莫名其妙的戳戳刚坐下的何峰，想像正常朋友一样跟何峰聊聊天。
　　他那一句大队长还没说出来，手就被何峰拍了下去，回应他的只有翻书的声音。
　　果然还是在生气吧何峰，顾宪海欲哭无泪的想。
　　顾宪海倒也不是那种没皮没脸的，黏吸着人跟他唠嗑的事也做不出来，只能在座位上翻姚佳给他带的两本一年级语文书。
　　嗯……不知道何峰肯不肯教他，虽然目前何峰看样子是不想搭理他，但等他跟何峰解释过，说不定何峰就理解他了呢。
　　于是上过两节课后，正是做眼保健操的时候，何峰拿起记事本站起来去走廊监督三四年级做眼保健操，顾宪海就屁颠屁颠的跟上去。
　　何峰检查完本层，并没有像往常来回检查多次，他手里握着一袋湿巾，顺着楼梯上楼，到四楼的厕所上厕所。
　　到厕所后，何峰并没有直接去便池，而是忍无可忍的去推搡顾宪海:“你老跟着我干什么啊？平时我也都忍了，你为什么上厕所都跟着我？你赶紧出去，快出去！”
　　顾宪海被他这突然的推搡弄得不知所措，只好退到水房的地方，等何峰上好厕所。
　　何峰上好厕所后，发现顾宪海还站在那，又想去推搡顾宪海，可能是想到自己还没洗手，回头去洗了个手。
　　洗完手以后，何峰像是消了气，他用纸巾擦擦手，然后扔进垃圾桶里。
　　顾宪海以为何峰消过气，就会听他讲话，于是笑着凑上去，想要跟何峰唠嗑:“中队长，我们……”
　　可惜他的判断错误了。
　　何峰明显还是很生气的样子，他抓住顾宪海的后衣领，将他扯到水龙头前，打开水龙头，对着顾宪海的头和脸一顿冲。
　　冬天的自来水冷的要命，顾宪海开始挣扎，结果何峰力气实在是太大了，根本挣脱不开。
　　不知道过去多久，何峰终于放开顾宪海，跌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顾宪海感觉浑身冰冷冷的，他的衣服裤子在挣扎中全都湿了，不只是他的衣服裤子，何峰的衣服也都是湿的。
　　顾宪海忍着身上被冻麻的感觉，在水房转了一圈，在水房设备间的杂物里找到把生锈的剪刀，咔嚓一下剪断了连接水龙头的塑料水管，然后将剪刀扔回去。
　　慢慢的，随着眼保健操的声音弱下来，卫生间也有人进来，结果就看到满身是水的顾宪海跟坐在地上哭的何峰，本来正聊着天的人也都闭嘴了。
　　“那个，同学，这个水龙头坏了。”顾宪海指着那处被剪坏的地方:“我和我同学被喷了一身水，我同学他怕脏，不好意思出去，你能帮我叫一下我们班主任吗？就是，四年级的姚佳老师。”
　　何峰还在那哭个不停，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眼泪，顾宪海想何峰可能是要面子，于是挡在何峰面前等姚佳过来。
　　第一天上任，就出了事故，姚佳着急忙慌的赶到水房，发现是顾宪海和何峰的时候，瞬间松了口气。
　　熟人啊。
　　她手里拿着两条毛巾，给何峰跟顾宪海一人一条，只是何峰还是赖在这不动，躲在姚佳和顾宪海身后，直到预备铃响人都走光了，他才肯跟着姚佳去办公室。
　　“我给秀妍姐打电话了。”因为认识，所以姚佳长话短说，只是看着自己给自己擦头的何峰，严肃说道:“还好秀妍姐在家，要是你爸……算了。还有，学校不是家里，不许对着同学耍脾气，不准欺负同学。”
　　顾宪海的上半身已经湿透了，所以上衣都脱了个精光放在暖气上，他穿着姚佳的羽绒服，头上还盖着毛巾，听姚佳跟何峰对话。
　　嗯？他都说了是水管坏了，怎么姚佳还能知道是何峰在跟他耍脾气。
　　何秀妍来的很慢，等她来的时候，何峰身上都干的差不多了。
　　还没等何秀妍开口，何峰就哭着抱住她，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歉，一个劲儿的说妈我错了，这架势把三个人都弄得不知所措。办公室的其他人听到，也都看向这边。
　　何秀妍可能也头一次看到何峰这样，哄得不是很熟练，但好在最后何峰终于不哭了。
　　他抽抽噎噎的说顾宪海不告而别是大骗子，还抱怨何秀妍连生日都不给他过，反而去关心顾宪海一个外人；说顾宪海老跟着他烦他，他上厕所都跟着，他想起来顾宪海骗他的事就生气，又想起来顾宪海每天臭烘烘的，没忍住就把顾宪海摁到水龙头下想把顾宪海冲干净。
　　最后何秀妍没听下去，摁着何峰让他给顾宪海道歉。
　　何峰流着眼泪鼻涕跟顾宪海道了歉，然后被何秀妍擦好脸带走，顾宪海隐约还能听到何峰跟何秀妍说别告诉我爸之类的话。
　　顾宪海倒也不是非得让何峰道歉，他看何峰那个样子也不像是要道歉。
　　但是顾宪海没说，他只是看向姚佳，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何峰闹脾气的啊？还有，你跟阿姨他们认识吗？老师。”
　　“哦，我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姚佳回答道:“我爸跟何峰爸是同事，他俩当时住一个教工宿舍楼，我从小就认识何峰爸妈，熟悉得很。何峰那小子做完坏事就会哭，因为他爸揍他，我一看他哭就知道他肯定干坏事儿了。”
　　顾宪海:“……”哦。
　　做完坏事就哭……真不知道怎么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