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字情书》淮续

69、亲爱的本

　　清明节，罗怀特在公墓园妈妈的墓前呆坐了一天。中午飘起了小雨，他坐在雨里，任雨落在他的身上他的心里。
　　他想起妈妈陪伴他的四年，心里又温暖又难过。关于妈妈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可是妈妈给他的温情，那些仅存的片段，他却永远记得。

　　雨停了，他回到现实里。回家吃过晚饭，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本吴晨怕是在等他了。
　　学校从昨天起停止了他们的勤工活动，让他们专心备考，他不用为打饭一事赶时间了。
　　朝阳路这几天进行路面翻修，他蹬上单车，急匆匆向南骑去。

　　走到赏月巷口，有几个人对着一个老奶奶指指点点。老奶奶六七十岁，脸上五花八道的，穿的衣服挺合身，就是黏着泥土，看着脏兮兮的。
　　晋恒推着单车，站在看热闹的人群里。

　　老奶奶拉住一个年轻人：“我要找大成。”年轻人冷不防被拉住，连忙挣脱开来。
　　几个围观的路人小声说：“是个疯子吧。”
　　另一个路人说：“也怪可怜的。”
　　罗怀特将单车停在一旁，向老奶奶走去。

　　老奶奶拉住一个中年男人：“大成回家。”
　　男人说：“放开。”
　　老奶奶刚才被人甩开，这下抓得很紧，嘴里嘟囔着：“回家。”
　　男人大声说：“走吧你！”他扒着老奶奶的手臂使劲甩开，老奶奶一个不稳，坐在了地上。

　　围观的人都在笑。
　　罗怀特注意到晋恒攥紧了拳头，愤怒地瞪向男人。他的头发大概从去年十月再没剪过，又变得长长的，胡乱地搭在耳朵后。整个人看起来，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
　　男人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对上晋恒凶狠的表情，慌乱地走开了。

　　罗怀特以为晋恒会去扶人，但他只是犹豫了一下，推上车要走。看见罗怀特走过来，他尴尬地一笑。

　　“这老太太是这一片的，我见过。”他说，“我想扶来着，又怕她讹人。”
　　老奶奶还坐在地上，罗怀特没时间和他闲聊。他讪讪道，“我先走了。”骑上车飞快走开了。

　　罗怀特上前将老奶奶扶起来。
　　老奶奶说：“回家。”
　　罗怀特温言安慰她：“好，我们回家。”
　　老奶奶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回家找大成。”

　　罗怀特问她：“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家。”
　　老奶奶却说：“我饿了，我要找大成。”
　　罗怀特领着老奶奶到巷口面包店买面包。围观的人也都散了。

　　老奶奶吃着面包，罗怀特又问他：“奶奶，你家住哪儿？”
　　老奶奶说：“住那儿。”
　　“哪儿？”
　　“那儿。”

　　看来老奶奶是真糊涂了，罗怀特为了难。不过晋恒说她是这一片的，他多问几个人，应该有认识她的。
　　这让他有了方向。

　　他向面包店老板打听：“叔叔打扰一下，我同学说老奶奶是这一片的，请问你有没有见过她？”
　　面包店老板认真看了老奶奶一会：“你不说我还真没认出来。她儿子晚上爱领着她在这一片儿散步。”

　　罗怀特连忙问他：“你知道她住哪吗？”
　　“我也是年前才在这做生意，也不知道她住哪儿，不过住的肯定不会远。”老板摇摇头，“前些天看着还精神，这才几天工夫，怎么就像换了一个人？”

　　一个妇女一手提着菜篮子，一手拉着小孙子走过来。她告诉罗怀特：“这老奶奶岁数大了，不会走得远。你问问是不是前面几个巷子的？”
　　小孙子吵吵着要回家，热心的妇女说：“多问几个人，肯定有知道的。”
　　“好，我再问问。谢谢你啊。”罗怀特说。

　　他领着老奶奶又问了其他店里的人，有说见过的，但不知道具体在哪住。
　　一个干菜店老板娘说：“我和她儿子拉过家常，说就在北边巷子，你到前面再问问。”

　　走过赏月巷，罗怀特领着老奶奶到了观星巷，正想找个人再问问。
　　一辆车停在罗怀特面前。罗怀特认出这是本吴晨的车，可能是等不到自己，过来找他的吧。

　　“妈。”简叔从车上下来，直奔到老奶奶身边。老奶奶看见简叔，嘴里喊着“大成”，紧紧攥住了简叔的手。
　　罗怀特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她是简叔的妈妈。

　　本吴晨也从车上下来，看了一眼罗怀特，用唇语说“谢谢”，大声喊了一句“简奶奶”，又对简叔小声说了句“手机”。

　　简叔将手机递给本吴晨，本吴晨去旁边打电话。
　　“郑叔你在哪，简奶奶找到了。”
　　挂掉电话后，他又拨通另一个电话：“爷爷，简奶奶找到了，你告诉他们一声不用找了。”

　　简奶奶拉着简叔：“大成你来了，我去墓园找你了，你看我跌了一跤，衣服都弄脏了，我是不是不好看了。”
　　简叔说：“不，你好看着呢。”

　　简奶奶说：“你去哪了。”
　　简叔说：“我去上班了，走，我们回家。”
　　简奶奶：“回家，我们回家。”

　　打完电话，本吴晨告诉罗怀特，因为没见到他，刚才过来前已经联系天赐告假了。
　　罗怀特放了心。

　　刚进简叔家没几分钟，一个男人也急匆匆地回来了，一进门就拉住简奶奶。
　　“妈，对不起，我没有看好你。”
　　看见有生人在，他腼腆地一笑。

　　罗怀特悄悄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瘦弱、羞涩、温和，顿时，简叔笔下的他和眼前的他重合了。
　　本吴晨悄声说：“这是郑叔，随简奶奶的姓。”

　　简奶奶高兴地说：“小南，我把爸爸带回来了。欸，小然呢？”
　　郑叔连忙说：“小然出去了。”
　　简奶奶哦了一声，揉了揉眼睛：“让他早点回来。大成我困了，要睡一会儿。”
　　简叔说：“好。”

　　简叔带简奶奶洗漱睡觉，本吴晨介绍郑叔和罗怀特认识，然后问起简奶奶的情况。
　　郑叔告诉他们，前几天妈妈说她做梦梦见了爸爸，爸爸说他很寂寞，想让妈妈去陪他。
　　这两天他就发现不对，妈妈常常拿着爸爸的照片呆坐着，嘴里念叨爸爸的名字。昨天简叔回来时，更是把简叔认成了爸爸。没想到今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郑叔开始自责。晚饭时妈妈说要去找老伴——就是大成——他想着饭做了一半，就说吃完饭陪她一起找。哪想到做好饭从厨房出来，人就不见了。

　　简叔走进来，接住郑叔的话：“也怪我，前些天妈精神头不好，老问我什么时候清明，说一定要给爸多送点钱。上午我俩去公墓，妈还念叨着要去，她是太思念爸了。”

　　“都怪我，妈问我们是不是去给爸爸送钱，我不该说的。”郑叔的泪流了下来，“对不起小然，都是我不好。”

　　“小南不要哭，对身体不好。”简叔伸手擦去郑叔的眼泪，安慰他，“不怪你，你不说妈也知道，她记着日子呢。这些年你做得够好了，你照顾妈妈辛苦了。”

　　“我不辛苦。如果不是遇见妈妈，我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郑叔说，“我一直记得，你和妈妈去孤儿院带我走的情形。”

　　“给我们讲讲吧。”本吴晨央求道。
　　郑叔看了简叔一眼，简叔点点头，郑叔开始讲起那段往事。

　　他在孤儿院长大，由于有先天性心脏病，六岁还没有人领养。当地的孩子总欺负他，有一次他被打怕了，从孤儿院跑出来，一个人在外流浪了三天三夜，直到遇见了爸爸妈妈。后来，他们去孤儿院办理手续收养了他。
　　他长年生病，他们带着他四处看病。他喜欢画画，他们省吃俭用也要供他学习。

　　看杂志时，罗怀特经常看到一位郑南的插画作者。注意到墙上挂着的画，署名正是郑南。

　　“我很享受现在的平静生活，和妈妈，和小然在一起，我觉得很幸福。”郑叔的脸上洋溢着甜蜜满足。
　　郑叔讲的时候，简叔一直温柔的看着他，郑叔抬头对上简叔的目光，羞赧的笑笑。

　　看过简叔写的故事，再听郑叔的故事，一段故事，从两个人的角度，有了不同的诠释，更多了一些感触。
　　简叔是匿名，所以写的满纸都是爱情。郑叔是现实，由于没有公开，所以讲的多是友情。

　　罗怀特想到他和本吴晨，他们心照不宣的爱情，对外讲来，也只能是友情。
　　看了一眼本吴晨，本吴晨甜甜的对他笑笑。纵然不公开又如何？和本吴晨在一起，他很幸福。

　　简叔牵着郑叔的手站起来。郑叔看了罗怀特一眼，将手缩回去。简叔向他微微点头，再次伸出手，这一次郑叔不再闪躲，大大方方让简叔牵着。

　　“小南，这是晨晨最好的朋友，就是他帮助我们找到妈妈的。来，我们一起谢谢他。”
　　两个人一起鞠躬，对罗怀特说了一声：“谢谢。”

　　简叔眼含热泪：“谢谢你，怀特。你不知道，这一路我有多害怕。还好有晨晨一路安慰我，还发动大家都去找，谢谢你们。”
　　郑叔也哽咽起来：“如果找不到妈，我也……”
　　“别说傻话！”简叔打断郑叔的话，笑着说，“妈找到了，我们该高兴。”
　　郑叔的眼泪还挂着，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们问起罗怀特怎么遇见简奶奶的，罗怀特将刚才的事情讲了一遍。他没有讲男人欺负她，但他也不想隐瞒，是晋恒告诉他简奶奶在这一片住的事实。
　　他不想把功劳全部揽在自己头上，也不想以后本吴晨从晋恒那里听到这件事。

　　刚一提到晋恒的名字，本吴晨就皱起眉头：“怎么哪哪都能碰见他呀。”
　　作为本吴晨的头号假想情敌，晋恒这两个字他听见就生气。
　　罗怀特先声明：“我没和他说话。”
　　本吴晨这才将臭臭的脸色收起来。“以后也不许和他说话。”

　　也知道本吴晨只是故意生气吃醋，来宣示自己的主权而已。
　　可是，爱吃醋的是恋人。朋友……也可以吃醋的吧。

　　简叔和郑叔看着这两个小孩拌嘴，相视一笑。
　　他们的笑容让罗怀特很向往。一个大房间，住着两个相爱的人，真好。

　　他问本吴晨：“还要不要听我讲？”
　　本吴晨抬眼看见叔叔们什么都懂的表情，脸一红：“快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