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字情书》淮续

68、亲爱的本

　　吃晚饭时，罗怀特心情还没有恢复过来，罗浩几次和他说话他都心不在焉。
　　罗浩又去缠爸爸，喊了一声爸爸，也没有得到回应。

　　舅妈看着这不在状态的两个人，推了舅舅一下：“浩浩喊你呢。”
　　舅舅“哦”了一声，对罗浩说：“爸爸在专心吃饭，没听见。”

　　舅妈放下筷子：“我说你们这舅甥俩怎么了，喊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听不见，是不是有事在瞒着我？”
　　罗怀特连忙说：“没有，舅妈，是我们学校有点事。”

　　舅妈问舅舅：“你呢？”
　　舅舅说：“我，我没事啊。”
　　舅妈问：“真没事？”
　　舅舅说：“公司有点事。”

　　舅妈站起来收拾碗筷，罗怀特也起来帮忙。舅妈看了他一眼：“你们最好都别让我知道。”
　　舅舅勾着头，假装没听见舅妈的话。

　　罗怀特因为玫瑰公园的事心情不好，舅舅难道也有什么烦心事吗？
　　半个小时后，舅妈带着罗浩出门了。家里只剩下罗怀特和舅舅。

　　舅舅看了罗怀特一眼，走进自己房间。罗怀特很想问问他怎么了，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舅舅避开他，或许是不想让他知道。
　　他走进房间，将书本摊开，心思又飘远了。

　　那时候他是四岁还是五岁，他一个人出去玩儿，看见有两个大孩子正在玩盖房子的游戏。他走过去，想加入他们。
　　较小的男孩不同意：“我们不和没有爸爸妈妈的野孩子玩。”
　　另一个稍大的男孩笑话说：“谁说他没有爸爸妈妈的，他爸爸妈妈不要他了！”
　　较小的男孩说：“他就是没有爸爸妈妈，我听大哥说的，你没有爸爸妈妈，你是野孩子。”
　　看罗怀特不说话，大男孩过来推了他一下，小男孩看罗怀特不动，也大胆的走过来推他。罗怀特只呆呆地站着，心里想着，他没有爸爸妈妈了，他是野孩子……

　　舅舅走过来，向那两个男孩挥挥拳头，男孩们吓跑了。
　　舅舅抱起他：“谁说我们怀特没有爸爸妈妈的，爸爸妈妈虽然不在怀特身边，但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怀特呢，我们怀特也是有爸爸妈妈的吆。”
　　“怀特还有舅舅和舅妈，怀特不是野孩子呦。”

　　后来他长大了，没有人再开这种孩子气的玩笑。再后来他去了外地读书，学校里多的是外地的孩子，再也没有人探究他的过去了。

　　舅舅敲敲开他的房门，走进来坐到床上，却又不说话。
　　罗怀特问他：“舅舅，怎么了？”
　　舅舅猛地抬起头，眼神闪过一丝慌乱：“没什么。”

　　罗怀特直觉舅舅的不安与他有关：“舅舅，有什么事你告诉我。”
　　“没事。”长久的沉默过后，舅舅终于开口，“我今天翻到你妈妈的一张相片。”
　　罗怀特腾地站起来：“给我看看。”

　　在罗怀特印象里，妈妈从来没有照过相，罗怀特也从来没有见到过妈妈的相片。
　　舅舅从口袋掏出一张相片交给罗怀特。罗怀特接过，却不敢去看。
　　这么多年了，妈妈的容貌是模糊的，现在，他终于可以知道妈妈的样子了。

　　舅舅看他的眼神闪烁不定：“看吧，别失望。”
　　罗怀特深吸一口气，拿起照片，鼓足勇气看过去，心情由紧张陡然变成失落。这张相片，只是一张黑白的背影。
　　他盯着妈妈的背影看了许久。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我失去妈妈时也是四岁。”舅舅开口了，声音是低沉的，“那时候我天天哭，天天嚷着要妈妈，我没有你坚强。”
　　罗怀特愣了一下：“舅舅。”

　　妈妈大舅舅九岁，失去妈妈的时候，她也才十三岁。
　　罗怀特不敢相信，两个孩子，一个四岁，一个十三岁，他们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舅舅平缓了一下情绪：“那时候我和你妈妈相依为命，长姐如母，她完全担起了母亲的责任，可她也才十三岁啊。她辍学打工供我上学。这一供就是十五年，学前班，小学，初中，大专，直到我参加工作。”

　　罗怀特一边听着舅舅的讲述，一边看着妈妈的照片，眼角不由地潮湿了。
　　舅舅说的简短，可是这短短的几句话后面，有着多少的辛酸与眼泪！

　　舅舅沉浸在往事里，过了许久才再次开口。
　　“你妈妈为了我，一直不谈恋爱。你妈妈长得漂亮，有多少男人追求她，许诺她好的生活，许诺她好的地位，可是都被她一一拒绝了。她问她为什么，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了。
　　“我心疼她，想早点帮助她，就骗她说我不喜欢上学想去工作，她不同意。拗不过她，我上了五年制大专。直到毕业后她才告诉我，她拒绝过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现在还在等她。现在我长大了，她想去找他。”

　　这是罗怀特第一次听舅舅讲到妈妈的故事，心里又辛酸又难过。他的直觉告诉她，那个男人，就是她的爸爸。
　　他很想打断舅舅，问问他的爸爸是谁，可又不忍心打断舅舅的回忆，只得耐心地等待着舅舅讲下去。

　　“怀特你知道吗？我听到这些我真为她高兴。我那是她最开心的一段时光，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笑容那么灿烂过。我知道她爱那个男人，而那个男人想必也是深爱她的。不过她从来没有带他回来过，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他。”

　　罗怀特终于忍不住问了起来：“你没有见过我爸爸吗？”
　　舅舅摇摇头：“没有。我没有。”
　　罗怀特有点失落：“那，后来呢？”

　　舅舅叹息一声：“后来，你妈妈怀孕了，我劝她结婚，她却说他们分手了。我不相信，他等了她那么久，为什么刚得到就提出分手？是不是得到就不珍惜了？我问她那个男人是谁，可她就是不肯告诉我。”

　　舅舅看出罗怀特的失落，轻轻伸手搂了搂他的肩膀。
　　罗怀特长大后，他们终究没有过多的亲昵，只是搂一搂，舅舅的手拍拍他的肩膀，又放开了他。

　　“一年后我来到东城工作，你妈妈干脆卖掉老宅，跟我来到了这里，买了这套老单元。我想她是不想被他找到。她告诉我，是她提出的分手，还要我发誓，永远也不要去找他。
　　“生下你后，你妈妈身体一直不好，她去世后我总是想，也许不是你爸爸不要她了，而是一定有什么原因让她离开了他。她刚得知怀孕就分手，你爸爸知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孩子？可是我再也不知道答案了。”

　　舅舅抱住头，陷到痛苦里。罗怀特的心情五味杂陈，头脑乱糟糟的。
　　一阵可怕的冷寂。

　　这是舅舅第一次主动提起妈妈，还有爸爸。罗怀特不知道爸爸是什么样的人，他只知道妈妈一定很爱他。
　　他想起小时候妈妈拉着他一起跳舞，告诉他，要做一个像爸爸一样好的人。

　　可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分手，到底是爸爸背叛了妈妈，还是妈妈因为某种原因离开爸爸？而爸爸，知道有他吗？
　　这些问题，再也没有了答案。

　　舅舅突然问罗怀特：“你想知道爸爸是谁吗？”
　　罗怀特的呼吸一紧。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幼年的他问过妈妈：“我爸爸呢？”
　　妈妈说：“爸爸不在了。”
　　他又问：“爸爸爱我吗？”
　　妈妈亲亲他：“当然，爸爸很爱很爱怀特。爸爸最爱怀特了。”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不过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就算爸爸去世，为什么他的名字也是一个谜？既然爸爸那么爱他，为什么他的世界里没有一丝一毫爸爸的痕迹？
　　没有名字，没有照片，什么都没有。

　　妈妈告诉他爸爸去世了，妈妈让舅舅发誓不要去找爸爸，这一切，都是希望他们别去找他。
　　不管得到的结果如何，背后的真相都是妈妈不希望他们看到的。

　　罗怀特轻轻摇摇头。
　　舅舅说：“我也这样想。”

　　夜了，罗怀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妈妈的经历，泪，不自觉地流下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间，舅舅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老旧的单元楼隔音极差，静夜里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听见。
　　舅舅的声音低低的：“我找到了一张怀特爸爸的照片。”
　　罗怀特呆了一下。晚饭后舅舅给他的是妈妈的照片，难道还有爸爸的照片吗？
　　舅妈说：“只是个背影，你确定是他吗？”
　　舅舅：“一定是。”

　　妈妈不是没有留下爸爸的一丝一毫，她留下了爸爸的背影。即使是有人发现照片，也不会知道他是谁。
　　妈妈还是不想他们走进爸爸的世界。

　　舅妈问：“给怀特吗？”
　　舅舅说：“不了。看了也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又何必让他再伤心？你说呢？”
　　舅妈说：“你决定吧。”
　　舅舅说：“我不想给了他希望，到最后还是失望。”
　　停顿了一下，“我也不想怀特误会，我们想让他去找爸爸。”舅舅的声音充满着伤感，“我再也不要让怀特以为，我们不要他了。”

　　罗怀特又伤心又温暖。如果舅舅给他看，他又会怎样？
　　还没等他想出什么，只听见舅妈惊讶地说：“怎么烧了？”

　　罗怀特的手触到妈妈的相片。
　　爸爸，我不知道你还在不在这个世界，我不知道你在哪儿，只是从此以后，我们是真的消散于彼此的生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