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字情书》淮续

209、予野一生

　　罗怀特和本吴晨向小楼走去。
　　走到凉亭，本吴晨站住，低低地说：“罗特，我不想让人知道，我该怎么办？”

　　本妈妈借公布联姻之事让人们放心固然不错，可另一层没有说明的，大概是知道了儿子的事，她着了慌，想早点坐实本吴晨和白清雪的关系。
　　对外公开，让儿子没有反悔的余地。

　　罗怀特冷静地说：“你可以和吴姨约法三章。”
　　本吴晨猛地抬头：“怎么说？”
　　罗怀特说：“保护好你的隐私，不对外公布名字和形象。”
　　本吴晨说：“官网大家都能看见……”

　　本吴晨一直被保护的很好，没人知道他是龙棠少爷，即使接手连恩，那几个高层股东也被告知，本吴晨上学期间，不能透露他的身份。

　　如果明天两家公司官网发布，本吴晨的名字一披露，他的平静生活可能就真的打破了。

　　罗怀特说：“既然吴姨想让大家放心，想坐实你们的关系，那坐实就好了，不需要透露名字。”
　　本吴晨问道：“那怎么公布呢？”

　　“发布公司前景，连恩前董事长过世后，公司的未来发展规划。顺便提一句，连恩龙棠联姻……”罗怀特停了一下，“龙棠和连恩的接班人，将与连恩前董事长的女儿于十一订婚，强强联手，连恩的前景更加辉煌，类似这种。”

　　本吴晨终于松了一口气：“我一会儿就和妈妈讲，我什么都听她的，他也该答应我。我不想这么早就抛头露面。”

　　他们来到小楼，略坐了坐，奶奶要去烤面包，本吴晨说想学，两个人下楼去了。
　　屋里只剩下爷爷和罗怀特。

　　爷爷开门见山：“怀特，我一直想谢谢你。”
　　谢他？罗怀特不解。
　　爷爷说：“这一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是你救了晨晨。”

　　他没有。
　　偶尔，罗怀特会后悔，是他将本吴晨推进了深渊。

　　爷爷问他：“你知道龙棠名字的由来吗？”
　　罗怀特说：“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爷爷说：“龙，棠，是晨晨爷爷和奶奶的名字。本奕龙，李子棠。”

　　本奕龙和李子棠在大学相识相爱，大三那年两人开始创业。他们对家人公布了恋情，没想到却遭到了两家人的一致反对。

　　本家有兄弟三人，李家却是独生女，两家还相隔千里。本奕龙深爱李子棠，毕业后便来到她的城市，他们一起创建了龙棠。

　　本奕龙最好的朋友，吴锐也带着女友义无反顾跟随他们一起创业。为了事业，两个好朋友都年近四十岁才各自要了孩子，分别取名本忆始，吴忆初。

　　罗怀特没有插言，只是静静地听着。这是本家的家族史，爷爷讲这些，一定有他的用意。

　　“我爸爸是龙棠第一批员工，他去世时我刚过二十，高中毕业，到处打零工。后来有一次，晨晨爷爷撞到我被同事欺负，他为了帮我，让我学开车，平时接送小始和小初。”

　　爷爷停顿了一下，“可以说，我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他们青梅竹马，长大后又顺理成章的相爱结婚，接管龙棠。龙棠凝聚了两代人的全部心血，小始去世后，小初发誓一定要让公司在她手里变得更加强盛。”

　　爷爷深深叹息了一声。
　　“这些事我告诉过晨晨，可是他爸爸去世的原因，我不能告诉他，他妈妈和他疏离的原因，我也不能告诉他。”

　　罗怀特心头一紧。
　　他们竟然瞒着本吴晨吗？可是为什么要告诉他？

　　“你是一个可怜的孩子，晨晨也是。你没有了妈妈，但你妈妈至少是爱你的，可晨晨……”
　　爷爷沉默了，罗怀特也沉默着。

　　本吴晨和妈妈的关系不是很亲密，一年到头不一定见几次面说几句话。
　　而本吴晨的疑惑，他想要的答案，也许就在其中。

　　本吴晨三岁那年，爸爸妈妈在西城山脚下参加一场会议，会议结束，他们去山上祈福，回家正好赶上儿子生日。
　　爷爷去飞机场接机，经过莲花国际商贸时，接到儿子电话，爸爸问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他说要和电视上一模一样的大熊熊，爸爸笑着说，晨晨怎么知道爸爸买的什么呀？爸爸给晨晨买了大熊熊，准备送给晨晨呢。

　　爸爸和妈妈让爷爷在外面等着，他们进去给儿子买礼物。
　　刚出商贸城，一辆失控的汽车突然冲他们直直开过来，千钧一发之际，爸爸推开了妈妈，自己倒在了血泊中。

　　爷爷目睹了那场车祸。
　　妈妈伤心欲绝，爸爸在弥留之际还在极力安慰她，并让爷爷将跌落一旁的布偶熊拾起来，说这是送给儿子的。

　　那是一名工作失意的单人男子，没有家人，自己也在车祸中丧生。
　　妈妈从医院出来后，甚至不敢回家见儿子，他怕见到儿子就会想到爸爸。她恼怒儿子，如果不是他要布偶熊，爸爸就不会死。
　　那只布偶熊本妈妈没有提起，爷爷也不敢提，怕再引起她的伤心，只将它悄悄放到自己房间。

　　妈妈躲避着不见儿子，爷爷明白她的心结，让静姨带本吴晨去她家住几天。本吴晨不去，说今天是他生日，爸爸要给他带大熊熊。
　　爷爷哄他说，爸爸在外地看病，今天想回家的，医生不批准。等过两天爸爸回来就将大熊带回来了。

　　遗体火化后，本妈妈带着骨灰回老家举办葬礼，她以孩子小，老家太远为理由，没有带儿子，只让爷爷在家照顾他。

　　一个月后本妈妈终于回家，儿子吵着要爸爸，说爸爸给他买了大熊熊，妈妈当场就崩溃了。
　　她让爷爷将布偶熊给了本吴晨。儿子笑了，妈妈却哭着跑出了家门。

　　爷爷追上妈妈，妈妈要他照顾好晨晨，她想再回老家住一段时间。可本妈妈并没有走，第二天又回来了，她还是放心不下儿子。

　　罗怀特听得难过，为本吴晨，为本妈妈。本吴晨和妈妈会少离多，少年时代他把原因归结于妈妈工作太忙，后来他们几乎成了路人，他把原因归结为他破坏了妈妈的“恋情”。
　　而现实总是更加残酷。

　　罗怀特想起本妈妈的哭泣。“妈妈也想过死”——那天她要爷爷照顾好本吴晨，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是小熊挂件拯救了她。
　　是爸爸的遗言，“照顾好晨晨”拯救了她。

　　罗怀特稳住心神：“后来呢。”

　　而后来，东城成了本妈妈的伤心之地，时雨居成了她触景伤情之地。她想搬家，儿子却哭闹着不肯搬走。
　　她开始经常躲进另一个城市，然后到另一个城市。初中后她不再带着儿子东奔西走，而是把他留给爷爷照顾。
　　再后来，爷爷遇到了奶奶，本妈妈让他们退休养老。可他们放心不下本吴晨，便要求照顾他到成年上大学。

　　“晨晨只知道爸爸因病去世，这些事情并没有人告诉他。可是怀特，晨晨那么小，这根本不是他的错。”
　　这件事，又何尝是本吴晨的错呢？这不过只是一场意外。本妈妈一定也怨恨过自己，她不该将爸爸的死强加到本吴晨的头上。

　　“那天我守在旁边，看着小始奄奄一息，我们却无能为力。小初抱着他，说要随他而去。小始劝了她好久，她才含着泪答应继续活下去。”
　　爷爷悄悄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妈妈将爸爸的遗言告诉了我”，罗怀特的眼前，是本吴晨醉酒的脸。
　　本爸爸的遗言，绝不仅仅是照顾好晨晨这样简单。

　　罗怀特艰难地开了口：“叔叔的遗言是什么？”
　　“小始说：小初，我要走了，我唯一放不下你和儿子。你将来一定能遇到一个像我一样爱你的人，你一定不要拒绝，你一定要幸福。”

　　爷爷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罗怀特。爷爷眼里的悲伤让罗怀特心碎。
　　他预感到了什么。

　　爷爷说：“小初，你要好好照顾晨晨，你答应我，一定要看着他长大成亲，养儿育女。你也不要偷懒，要监督他们，把我们的龙棠一代代发展壮大。”

　　罗怀特的脑子嗡嗡地响。
　　爷爷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小初说，我做不到。可小始说，你能做到，等到咱们孙儿结婚时，你一定要告诉我一声。”

　　爷爷沉默了。
　　罗怀特也长久地沉默着。

　　桌上的老式座钟响了四下。

　　爷爷叹息一声：“我知道，他想让她活下去，有支撑的活下去，没想到这却成为她一生的枷锁。她爱晨晨，又恨晨晨，不想看到晨晨，还是努力地把他养大。”

　　可是妈妈的心，本吴晨从来都是不知道的。

　　爷爷犹豫了一下，又说出一段往事。
　　本妈妈曾遇到过一个男人，那时候本吴晨还小，不想看到他们在一起。后来本吴晨长大，和妈妈的关系越来越远，有一次爷爷劝他多和妈妈聊聊，他说没用，他尝试过了。他说他不怪妈妈，是他咎由自取。

　　爷爷也问过本妈妈，是不是因为那个男人，本妈妈说不是，即使她曾有过再嫁的念头，可她绝不会这么做，她不会背叛小始。

　　她不想见儿子，只因为儿子越长越大，越来越像爸爸，她害怕见到他。每一次看到儿子，她就会想起爱人，想起爱人被撞得血肉模糊的一幕。她就会在心底恨儿子，是他毁掉了她一生的幸福。

　　可他，毕竟是她和亲爱之人的儿子，她更恨自己这样对待他。
　　本吴晨痛苦，本妈妈何尝不痛苦呢？

　　罗怀特唏嘘不已。
　　重情的本吴晨，如果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长大后的本吴晨总是恨自己，他把妈妈对他的冷淡，想当然地归结为“他破坏了妈妈幸福”这样的理由。
　　没有人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因为，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又是什么原因呢？他一定会坚持不懈地找到答案。

　　当他放下了“破坏妈妈幸福”的负累，必然会知道事情的真相，背上另一个“间接杀死爸爸”的负累。

　　本吴晨，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你能不能不要活得那么累？

　　“怀特，我对你说了这么多，只是想你能理解小初，她不是故意这么对晨晨的，她不是不爱他，只是她爱不起。所以她把一生都用在了事业上，她想让龙棠发扬光大，想让龙棠后继有人，想完成爱人的遗言。这些事，我不能告诉晨晨，只能告诉你。”

　　爷爷看向罗怀特的眼神充满着爱怜，还有愧疚，他想他和本吴晨的一切，爷爷从一开始就是了解的。

　　“对不起，怀特。”
　　“爷爷，没有对不起。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谢谢。”

　　也许，本吴晨从妈妈给他讲了爸爸的遗言后，就做出了决定。和他在一起的那些甜蜜，不过是他内心的挣扎而已。而简奶奶的去世，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选择了屈服。

　　可是你，罗怀特，在本吴晨最需要你的时候，你选择了离开，又何尝不是在他痛苦的心里放了一把刀？
　　在他艰难地做着最后的决定时，你又做了什么，他无奈的抉择，又何尝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纵然知道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他还是一遍遍地回到那天——

　　本吴晨说，我和他之间，你必须做一个选择。
　　本吴晨说，我爱你。

　　他站在决定命运的十字路口，一遍遍地回忆往事。
　　如果他和本吴晨一起走，如果他没有选择林天野，结局会不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