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半轮秋》珠响

26、掌中风6

　　杨溪笑道：“娘娘真是抬举臣了，臣哪有如此手段，哪能操控太子娶谁。”

　　她心间只觉无语，她哪能干涉朱庭盛的心思。
　　栗贵妃应劝的人，也不该是她罢，怎么看都该是朱庭盛本人。

　　栗贵妃闻言眉头一紧，几日前杨溪说了唯她马首是瞻，今日便不听她话了。

　　她道：“本宫的意思是你与太子保持距离，不要勾引他。”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栗贵妃再恨铁不成钢，也要为她儿子谋个好亲事。

　　毕竟，婚姻不是儿戏。

　　方才栗贵妃说什么？
　　不要勾引他。
　　勾引？

　　两字入耳，杨溪一怔，她何时勾引太子了？她从不会那种狐媚子手段，可那双桃花眼似是看谁总是有些情意。

　　“娘娘，臣从未有过逾矩之为，更不存勾引太子一说，翠竹可为臣作证。”杨溪看了一眼门外，自入太子府，翠竹一直跟着她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栗贵妃有了主意。

　　翌日，素锦被送来茶院。
　　名为搭把手，实则“细作”。

　　“大人，这花需要浇浇水吗？”素锦拘谨的拿着花洒，瞧向卧房的花草，又抬眼问杨溪。

　　杨溪“呃”了声，随即打消了对她的顾忌，素锦瞧着是个机灵人，可仅是表象。

　　又或许是，栗贵妃看她碍眼将她送来。

　　卧房是有花草要浇不假，不过是在右侧。
　　而素锦拿花洒对着的，是左侧屏风前的那株假的不能再假的月季，杨溪一直思忖着哪天将这假花丢了。

　　翠竹迎向前去，拿过她手中的花洒，道：“不必不必，妹妹你去擦桌子罢。”

　　“好。”素锦回道。

　　杨溪正坐与铜镜前摘下兰花耳坠，换上一双和田白玉耳环，突听闻身后传来“啪”的一声。

　　一回眸，瞧见素锦应声跪地，桌上那铜鎏金花瓶已碎成两半。

　　“大人饶命…”素锦连连磕头求饶。
　　杨溪与翠竹互相对视一眼。

　　杨溪将耳环带上，起了身：“无妨，你起来罢，以后做事小心些就是。”

　　素锦声音里带上颤意，仍是求饶，迟迟不敢起身，瞧这架势应是在栗贵妃那受了不少责罚。
　　不过也难怪，她不仅眼神不好使还笨手笨脚的。

　　“素锦，大人让你起来…”翠竹看不下去向前一步，躬着腰朝她伸了伸手。

　　素锦缓缓抬头，眼底晕上了红意，怯糯糯道：“奴婢该死…”

　　得，就这。
　　明面上如此。
　　可杨溪一眼料定此人绝非如此简单，保不准是扮猪吃虎。

　　从那日素锦冒雨去茶院请她，到今日她一来便装傻充楞，次次是她，为何不是别人。

　　给假花浇水…
　　打翻花瓶…

　　杨溪细细打量她几眼，倏忽间好似忆起了什么，眼底瞳孔渐大了一圈，是她！

　　“翠竹，你去取些炭火来。”杨溪神色一晃，语气淡淡道。

　　翠竹瞧了一眼炭盆中燃的正盛并不缺的炭火，瞬间领意，这是要支走她。

　　她应了声“是”便离开，随手带上了门。

　　卧房内仅余杨溪与素锦二人。

　　“起来罢，”杨溪又看了她一眼，继而坐于桌案旁木凳之上，语气淡漠，道：“我知你是谁。”

　　素锦怔愣片刻后嘴角抹上了笑，缓缓抬起头，以手抹抹泪珠，“阿溪，我一直不敢与你相认，没想到你居然还能记得我…”

　　“你真是胡芳姐姐？”杨溪眸色越来越深，记忆被转瞬拉回。

　　熙和十年夏，她与胡芳第一次见面，是在烟花巷，彼时她还是位歌喉一绝的舞姬，只卖艺不卖身，因佩面纱鲜少有人目睹她真容。

　　直到那日，胡芳正与烟花巷二楼一展歌喉，一彪壮大汉起色心硬要扯下她面纱，胡芳不允，他便言辞辱骂她是“假花”，是靠妆造骗人的丑八怪，两人推搡间碰倒了楼阁上的花瓶。

　　花瓶好巧不巧正落在前来送茶的杨溪面前，只差半米，便会砸到她脸上，她一时间气愤不已，冲到二楼讨要说法时恰巧撞见这一幕。

　　杨溪虽心间气愤，可同为女子，她不能坐视不理。

　　同那彪壮大汉理论一通后，大汉见说不过她，便欲动手，杨溪拉着胡芳一路逃离了烟花巷。

　　至此已有两余年，胡芳同那时完全是两个状态。

　　杨溪向前扶起素锦，握住她的手，“姐姐如今怎入了这深宫，你可知一入宫门深似海…”

　　素锦摇摇头，叹息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自打那日惹火那人后，那人便时时为难与我，威胁巷子妈妈将我赶出去，否则便扰她生意…我待不下去才另谋出路…”

　　“可你怎不去换一家酒馆赌坊的，进了这宫门可不是那么容易出去的，”杨溪牵着她坐定，幽幽道：“凭姐姐美貌，换个地方也是可以谋生的。”

　　胡芳在宫中谋生多年，早已不是当年那位舞姿曼妙，引人遐想的舞姬了。

　　“我哪有什么美貌，不过是凭妆容罢，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不化妆我不过泯然众人矣。”素锦自嘲道。

　　杨溪瞧她属实是没了当年的灵动。

　　她又忆起在宫中第一次见胡芳时，禁不住开口道：“唉美貌有时也并非全是利处，暂且不论这些。可是姐姐，你为何不早与我相认。”

　　“我哪敢…”胡芳微微蹙了蹙眉，又叹息道：“人心隔肚皮，但凡有外人在，我是万不敢胡言的…”

　　杨溪仿佛猜到她这些年在栗贵妃手下是如何度日的。

　　胡芳又道：“我先前是听说升了个名叫杨溪的尚茶副，听人描述外貌性子，思忖着也许是你，便设法靠近。直到那日栗贵妃找人去冒雨叫你，我特地干砸了活，这才吩咐我去，那日我一眼便认出了你，碍于冯大人在，更何况你我尊卑有别，便不敢开口…”

　　说到这，胡芳吸了吸鼻子。

　　杨溪抱过胡芳，轻拍她的脊背，“芳姐姐，你进这茶院一天，我杨溪保证没人可以再欺负你！”

　　胡芳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阿溪，以后你还是叫我素锦罢，免得落人口舌。”

　　杨溪起身，撇撇嘴道：“不要，你是胡芳，这是你的姓名，我虽没什么大本事，可更名一事我还是能做主的！”

　　“是是是，可我并不想有人知晓那段烟花巷里的往事…”胡芳替她理了理额间碎发，若有所思道。

　　“是我思虑欠周了。”杨溪闻言会意。

　　换个名字，换种身份，开始新的人生。

　　两人又聊及相识趣事，聊及入宫种种缘由，聊及宫中八卦。
　　直到，聊到栗贵妃满意无比的那位石佳佳。

　　“阿溪，论美貌身姿，你数第二，那没人属第一！何不去搏一搏太子妃之位，保不准会成未来的皇后呢…”素锦笑道。

　　杨溪一下捂住她的嘴，看向紧闭房门，摇了摇头道：“我另有打算。”

　　“你呀，就是太直太硬/了，没有女子的那种娇弱柔软，”素锦轻咳了一声，又压低嗓音道：“我可以教你，虽我不曾卖身，可烟花柳巷待久了，狐媚男人的手段我自认为还是有的，若是你学了去，这天下男人，都逃不过你的手掌心。”

　　杨溪脑海中突现她自己搔首弄姿的模样，禁不住皱了皱眉。

　　“不必，不必。”她连声拒绝。

　　素锦：“我教你。”
　　杨溪：“不用。”

　　“你学罢，很简单的。”
　　“不不不…”

　　——

　　是夜，卧房。
　　月光透过窗楹撒入石地板上。

　　杨溪于床榻之上辗转难眠，每每思及沈青，她总是心间一梗。

　　昔日画面在脑中一一闪过。

　　“阿溪，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拉钩不许变…”

　　“阿溪，我考入宫了！做女官是我毕生所愿，你也为我开心罢。”

　　“阿溪，宫中杂事琐碎，人心复杂，实在不似外头自由，可我心向明月，甘之如饴。”

　　“沈司库因与人口角心中堵闷，本为小事，岂知她想不通自尽了去，到底是晚了一步未能救下，节哀。”

　　心间杂乱，她索性披上大氅出了门，漫无目的走着。
　　她如今过得越风光，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白日素锦说的那些话，好似也不无道理。

　　月亮斜斜挂于天边，映衬太子府楼阁蓬荜生辉。

　　她走着走着便入了太子府花园处，亭台层叠，天上又飘起了雪。

　　杨溪仰头望向明月，一头青丝静静散落在肩，不加半分修饰，我见犹怜。

　　正心中思绪万千，她突感身上又落了件大氅。

　　一回眸，朱庭盛？

　　“见过殿下。”杨溪行礼间匆促抓起袍角。

　　“阿溪，不必多礼。”朱庭盛柔柔回道，又按住她欲脱下大氅的手。

　　“殿下怎来这儿。”/“你怎来这儿。”
　　两人几乎是同时问出口的。

　　朱庭盛宠溺一笑，眼睛眯的更小了些，盈盈道：“你先说。”

　　“殿下先说罢。”

　　朱庭盛又理了理她身上的大氅，向前扯了扯，以单手越过她头顶，形成环抱状，为她遮雪。

　　杨溪慌张退后，却被他从身后抵住。

　　“阿溪，你跑什么？”

　　“殿下您逾矩了。”话语间还是挣脱了他，杨溪退后几步，与朱庭盛保持距离。

　　梅蕊幽香扑鼻，挑逗人的神经。雪粉愈下愈大，已成鹅毛之势。

　　“阿溪，我对你的感情，你不该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