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妄想诗》草莓山

10、生日

　　春日妄想诗/十

　　海岛上没有太过热闹的地方，远处牛羊成群，转身又是断崖。
　　大家选择来到这里，都只是想逃离城市，朝着日落橘子海奔跑，又或者寻找一家小店吃海鲜。

　　翌日，工作室的人们分成小分队，开始做些自己感兴趣的事。
　　而卢之晓醒来，已经是正午过后。

　　她醒来时，头痛欲裂，起身时大腿隐隐作痛。
　　昨晚的记忆兜头砸下来。

　　卢之晓重重跌回床上，暴打空气宣泄，不小心扯到大腿，嘶地停下动作。
　　她昨天勾引沉澈了？

　　喝酒坏事。

　　沉澈从洗手间出来，看到的就是她生无可恋的表情，眨眼看着天花板。
　　“醒了？”

　　明知故问。
　　卢之晓翻身埋在被子里，没回答。

　　“疼不疼？”
　　他坐在床边，伸手扒开被子，想要看到她的脸。

　　她发现这个人在床上挺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开口就一直抓着她的脚踝。
　　“还好。”还是被他翻开被子，她只好躲避眼神，眨眼回答。

　　“要不要出去走走？”
　　“嗯……”

　　昨日刚来时，民宿发了海岛攻略，上面写着有日落橘子海。
　　卢之晓偏爱日落，所以两人顺着环岛路慢慢走着。

　　与城市逼仄的日落不同，海岛日落像是捏爆的橙子，大片炸开的橘色蔓延。
　　肆意又野生。

　　卢之晓的心放松而自由，不用考虑李枚的唠叨，也不用面对难缠的顾客，或许每个人的人生都是那样普通而琐碎，但偶尔会支撑不下去。
　　好像那些生活已然过去许久，她在感知到这件事后，很想拥抱自己。

　　也很想告诉十八岁的自己，会有这样一天，身边陪伴你的是沉澈。
　　是你那时很喜欢的男生。他没有在某刻突然烂掉，甚至没有什么变化，但更可靠更成熟，也更让人心疼。

　　高三某次晚自习。
　　卢之晓的月考成绩不理想，她很害怕晚上回家面对李枚，逃掉晚自习坐在体育馆的平台上吹风。

　　风中裹挟着燥热，大概是初夏吧。
　　卢之晓在几张废旧的书桌之间，地上垫着校服，她躲在那里吃零食，借着月光看小说。
　　是难得的寂静，无需在铺满白色试卷的教室里苟延残喘。

　　是她在学校里寻找到的乌托邦。

　　可那天晚上，她听到悉悉索索的声响，楼梯上有人正在上来，推门进来。
　　那人透在月光里，蓝色校服穿在他身上，不像他人那般宽大，很合衬，天生衣架子。
　　沉澈高三时大概就有一米八五。

　　卢之晓躲在书桌后面，把脚缩回去，心脏在颤栗。
　　他在打电话，声音不像平时那样上扬语调，而是脆弱而无力。

　　“爸，嗯，过两天是我生日，你回来吗？”
　　“那好吧。”

　　电话的嘟嘟声过后。
　　“妈，这次月考，我考了年级第五。”
　　“嗯嗯，快到我生日了，你会……回来吗？”
　　“没时间就算了。”

　　都不过是十八岁的小孩。
　　喜欢沉澈将近三年，她听过他父母离婚的事，但却第一次看到他那般破碎。
　　那时，破碎感这个词还未出现。

　　很想抱抱他。

　　不过是件小事，甚至在长河中逐渐被淹没，但此刻日落橘子海被深蓝吞没，卢之晓突然想到这件事。
　　“沉澈。”

　　“嗯？”
　　“可以拥抱吗？”

　　沉澈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她一把抱住，他伸臂，将她搂住。
　　“怎么了，冷不冷？”

　　他伸手贴在她的脸颊。
　　海岛入夜，白崖之上，卢之晓却在他怀里摇头，“不冷。”

　　“沉澈，爷爷一定会陪你更久的，所以不要难过，也不要和他说话太冲。”
　　说话时，卢之晓还在轻轻拍着他的背，他弯腰感受着。

　　沉澈的心跟着她的动作被抚平。

　　风吹过，卢之晓抱着他左右摇晃，像她见过的许多情侣那样。
　　“这是什么招数？”他低头在她耳边笑着问。

　　“别管，增进一下夫妻感情，这样婚姻才能长久。”
　　“你想要长久吗？”沉澈平淡询问。

　　卢之晓愣住，正想如何作答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
　　是下部剧的配音组导演。

　　“王导，您找我？”
　　“要我帮忙？当然可以了，我有空，过两天我就去南城，好的，您安排就好，我住哪都行的。”

　　挂掉电话，卢之晓兴高采烈，“沉澈，又接到新活了耶！”
　　她原地蹦两下，惹得他笑出声。

　　“要去南城录音吗？”
　　“嗯嗯，之前用的女二声音，导演不满意，所以让我去试试。”

　　和你在一起总有好消息。

　　沉澈将她乱糟糟的头发理顺，“嗯，你一定可以的。”
　　偶尔会像个小孩，真实一面在他面前袒露时，他想要将每个表情都记录。

　　/

　　到南城的当晚，卢之晓在酒店吃着外卖，是她非常喜欢的火锅。
　　现在连火锅都可以点外卖，简直超棒。

　　她边吃边和谷婷婷视频。
　　对面看到她从外卖袋拿出火锅材料，敷着面膜的脸贴近屏幕。
　　“你这女人，是不是疯了，不是要录音吗，还吃辣的。”

　　“嘿嘿，我点的番茄锅。”
　　对面比了个大拇指。

　　“所以，你们俩在海岛上都干什么了？”
　　卢之晓舔唇，颇不好意思地假装擦眼镜。

　　谷婷婷还不了解她，拍桌：“我靠，你们俩真有情况啊！”
　　“用的你买的套。”

　　“啊——这种细节就没必要告诉我了吧。”
　　“疯女人。”卢之晓脸通红。

　　她想起那晚在床上，沉澈起身找东西时，她支起身，声音沙哑不成样子。
　　“行李箱里有。”

　　沉澈还使坏，后来又问她，为什么偷偷带过来。
　　她都哭着没回答。

　　“三十岁的人了，已婚关系，别给我玩纯情。”谷婷婷劈头盖脸骂她，每次闺蜜露出娇羞表情时，她就起鸡皮疙瘩。

　　“可我老觉得哪里不对劲，缺点什么。”她把羊肉片下进锅里。
　　“我就知道，我可太懂你了。”

　　卢之晓反驳，“我不信，我都不知道我在苦恼什么。”
　　“我还能不了解你吗！”谷婷婷走进洗手间，把手机放在洗漱台，面膜扔掉，“说白了，你就是觉得他不喜欢你。他只是结婚后，发现你这个人挺好的，可以过日子，所以才主动亲近，但这也说明谁都可以，你并不是唯一的，你不就担心这个吗。”
　　“你喜欢人家，你现在想要更多，你觉得你们俩现在的关系不对等，所以难受，所以苦恼。”

　　卢之晓拧眉，往嘴里塞毛肚，喝了口奶茶，“谷婷婷，你或许真的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想反驳都不知道说什么，你说的挺有道理。”
　　“其实我可以理解，没有爱情的婚姻也可以经营的很好。只是喜欢上他这件事对我来说太容易了，忍不住贪婪。”

　　“他真的不喜欢你吗，也可能是喜欢你的啊。你们俩现在啥也不说，纯纯搞暧昧，哦——还是拿着结婚证搞暧昧。”
　　卢之晓翻白眼，“我不和你说了，我看剧本去！”

　　“去吧去吧，趁着出差赶紧想清楚自己想要的再回家。因为睡了一回，就有好多回。”
　　“……”卢之晓果断按掉通话键。

　　来到南城的第五日，录音工作全部完成之后，卢之晓躺在酒店的床上，翻来覆去。
　　明天就要回家，她还没有想好如何面对沉澈。

　　在那个海岛上的亲昵，都像是偷出来的梦。
　　她不知道回归日常两人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昏黄傍晚，夜将落未落之时。
　　睡过去的卢之晓被电话吵醒，她迷糊费劲睁开眼，抓到手机。

　　“喂，沉澈。”
　　“晓晓，今天工作结束是吗？”沉澈的声音很奇怪，令她猛然惊醒。

　　“你的声音怎么这么哑，出什么事了？”
　　“爷爷他……你今天能赶回来吗？”

　　“爷爷怎么了，我刚来南城的时候还和他视频了啊。”
　　听到沉澈的声音，卢之晓已经猜到大半，她只是不敢去想。

　　“晓晓，爷爷他走了，我想你快点回来，可以吗？”
　　卢之晓的心被揉碎，他怎么这个时候也要询问啊，到底是什么习惯！

　　“我赶最快的飞机回去，等着我。”

　　/

　　回到青城已是凌晨一点。
　　季诚提前联系她说，自己会在机场接她。

　　上了车，卢之晓着急，“他怎么样？”
　　“很糟，不说话，我说要不要给你打电话，他才搭理我。”季诚犹豫半响，还是开口，“我们回来第二天，爷爷的病情就恶化了，前天走的。他说不要影响你的工作，直到要办葬礼，这个场合你肯定要陪在身边，我提醒他，他才联系你的。你别生他的气，你们俩的关系我也不清楚，但毕竟真领证了，名义上的亲人只有你一个，你照顾他一下吧。”

　　“我知道，我不生气。”
　　她有什么理由生气呢，她就是个局外人。

　　卢之晓很少在凌晨出门。
　　寂静的夜，空荡的街，卢之晓想，这次她能抓住那个少年吗？

　　在夜里给爸妈打电话，卑微表达自己的生日要到来的那个少年。
　　或许他从未好起来过。

　　回到家，咪咪听到声音，来玄关接她。
　　“咪咪，吃饭了吗？”

　　她从抽屉里拿出猫粮，给它倒上。

　　月色流淌，卢之晓走进他半掩的房间。
　　他坐在床边，看着窗外，那个背影与十年前穿着校服的少年，似乎无差别。

　　“阿澈。”她坐在一旁，拉过他的手，“在想什么呢？”
　　“在想，该怎么和你道歉。”沉澈声音沙哑，侧过身，将她抱住，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卢之晓能感受到他的胡渣贴在自己皮肤上的感觉，微微有些痒。

　　她不觉得沉澈在思考这件事，“沉澈，那份工作没有那么重要，这样大的事，不该瞒我。”
　　“……嗯。”

　　“我们是不是还没到可以说真心话的地步，沉澈。”
　　不知为什么每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沉澈都会觉得好平静。

　　他觉得自己被看透了。

　　“只是在想，我爸他来葬礼时，我该说些什么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不要理他，你过生日时，他都不会来见你，这么多年，我们不要和他说话，我们是去送爷爷的。”
　　难得偏爱，卢之晓想抓住眼前这个人。

　　“你怎么知道生日——”
　　“爷爷和我说过。”

　　老套的故事。
　　沉澈的父亲沉明升初中出轨，被他的母亲夏琪发现后，两人离婚，相继离开，他才回到青城和爷爷一起生活。

　　“最初，我妈她不想破坏我爸的形象，她和我说，只是两人过日子久了，觉得没意思，她想去过自己的生活，所以才离婚的。只不过后来我放学回家的路上，撞见我爸和别的女人接吻，我才发现的。”
　　“我想，离婚有什么呢，总比两人在一起互相折磨要好。只要他们对我这个儿子不变就好，后来我发现，他们好像都奔向了自己的生活，只有我，仍在渴望他们能多关心我一下。”

　　沉澈曾以为这种事对他的影响在青春期过去就会好，他也不会想要取得谁的关注。
　　直到他不敢进入任何亲密关系开始，他才发觉，这事的影响是无止息的。

　　但现在，有人拍着他的背问，“那现在呢？”
　　“现在，和你结婚，让我觉得刚刚好。”

　　沉澈不善言辞，最初在咖啡店注意到她，是因为觉得她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他也愿意将这段关系延续下去。

　　卢之晓却在未开灯的房间里，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