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inarol》锦非木

9、林中鹤

　　就算再打下去，这老头估计也回答不出什么东西了。

　　小林鹤保持着一贯诚信的原则，说不杀就不杀。她抱着背包蹲下沉思，呆毛一翘一翘。从背后看去，她仿佛在因为对目前的状况一头雾水而烦恼。

　　追鹿拍拍小林鹤的头，说:“走吧，别愣着了。”

　　“去哪儿啊……”小林鹤扭过头，众人这才发现她刚才从包里摸出块糖，悄悄塞进了嘴里，现在嚼成了个小小仓鼠表情包。

　　“村长家呗。”追鹿理所当然道，“就算这脑袋缺根弦的祭礼对具体状况一无所知，供奉祂这么久的村长总不会也只是个二百五——老头不是还说，过往几任祭礼都不怎么聪明……这凤神总不会就只喜欢跟傻子说话吧？”

　　“对哦。”小林鹤恍然大悟，小鸡啄米般点头。

　　—村长家—

　　从奄奄一息的老头嘴里问出了路线图，几人重回村内。

　　街角有火光灼灼，在秋日暖出炙烤的温度。水泥碎石地面上散落着边缘焦黑的黄纸，被踩出了坑坑洼洼的模样。路边的纸花泛出骨灰的白，看上去陈旧又腐败。

　　稀稀拉拉的人群行色匆匆，巷子里支起灰土弥散的灵棚。安佑手上拎了根长棍，背对着几人的方向，在专心跟人聊着什么。

　　她的裙摆飘扬，但不知为何身姿在日光下显得有些病态。小林鹤自己盯了一会儿，发现是因为安佑的身体重心没在正中。正常人想以这种姿势站立，没几年舞蹈练习是不可能站稳的。

　　追鹿伸手拦下好奇想要靠近的小林鹤——他摇了摇头，明示说:“我觉得还是先去村长家门口比较好。”

　　“为什么？”小林鹤问。
　　他扯出一个随意的笑:“不祥的预感。”

　　这乌鸦嘴一语成谶。

　　小林鹤在村长家门口敲了半晌，屋里还是静悄悄的。她准备试着发挥特长撬锁——撬了个寂寞，门根本没锁。

　　她气鼓鼓推门走进了大门，前院草木枯萎，古井干涸，陈旧腐朽的气息直扑而来。快步走过没铺平的细碎石子路，门槛前三步阶上不知被谁铺了一层尸灰，做了个简易的迎鬼路。

　　怪吓人的，尤其是木门内还隐隐渗出了一片暗红。

　　小林鹤犹豫起来——这种时候她没有掉头就跑，就已经很有勇气，很给两位大佬面子了。

　　她退了几步，让追鹿把正门推开。有什么东西似乎被卡在了门框上，一开门就受力向下一滚。

　　皮球似的在地面咚咚了两声。

　　小林鹤眼皮一跳，深吸一口气。她竭力忍耐着慌乱看过去——

　　村长的头滚落，眼死不瞑目般圆睁着。

　　果然是这样。小林鹤的脚步死死钉在地上，一点也不想再向前了。

　　但这两位并不在意，甚至还随意踢开了这挡路的头。走入正门之后，她沿缝隙看见几具死尸胡乱堆叠在客厅。

　　这群人都被开膛破肚，内脏空空如也。除了村长的脑袋不翼而飞给大家准备了个小惊吓外，跟阳光小区安佑的“尸体”死法几乎一模一样。

　　尸体上画着一张又一张惊恐的脸，痛苦绝望愤怒各种情绪凝固其上。场面让人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感。

　　一共七具尸体，老人孩子，无一幸免。
　　小林鹤退出门口，低下头干呕起来。

　　——

　　不知道是不是自我暗示的错觉，小林鹤感觉呼吸间都有种浓厚到散不尽的血气。

　　追鹿和猫老师倒是没什么反应——也对，他们见过的尸体说不准比自己见过的人还多，这点场景都不够个添头。

　　小林鹤颤颤巍巍地抓着树干，眼中的景色颠倒，几乎要混淆日月——会那么难受，或许也有蝶神诅咒的原因。

　　晃神间，她察觉手腕处有一种异样感。小林鹤伸手去抓，却仿佛将什么东西压进了血肉深处。她心一空，再轻碰上去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仿佛刚刚这么一按，她把什么虫子推进了自己的骨头里。
　　这下小林鹤的脸色是真的白了。

　　猫老师眼见这边新人的慌乱难以自抑，总算长出了半分怜悯，凑过来安慰了她一声。

　　小林鹤却猛地抓住他的手，仿佛想到了什么——她刚一张口，就看到追鹿拎着一座小神像出来了。

　　“是这个东西吧？”追鹿毫无尊重之心地抛了抛，也不担心这脆弱的神像落在地上摔成八瓣。

　　“应该是。”猫老师随便敷衍了一句。

　　小林鹤的注意力短暂被吸引:“详细说说……那是什么？”

　　“凤神像。”追鹿回道，“从这家人的小神龛里翻出来的，看着比庙里那个有灵性多了……怎么，你想对着它比划一下？”

　　“我想用它来看凤神的记忆。”小林鹤的视线落在上面，某种直觉让她笃定说，“它里面的东西肯定很重要。”

　　追鹿言简意赅:“少把送死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上次只是碰了一下安佑的手链就被蝶神察觉还打上了标，这得有多大的心才会想着去碰神像？

　　小林鹤张了张嘴，却没解释出话来。

　　身体的危机感愈长愈烈，实在难以忍受。这种心情稍微有些麻痹了她的理性——更何况小林鹤一向不听劝，否则就不会主动来做这个转正任务了。

　　她并不是毫无准备，这种被溜着跑的解决方法更是对自己无益。耗费那么多心思，专门邀请人来兜底，如果只是为了在Heinarol当个混子，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做“英雄”的第一准则，相信自己的直觉。

　　小林鹤虚抓着安静躺着的小神像，一意孤行问:“如果我被蝶神抓到了，你们能把我捞出来吗？”

　　“悬。”追鹿笑着承认。
　　但猫老师点头，说:“可以。”

　　“好。”小林鹤咽了咽口水，将最后的犹豫吞进肚子。

　　—國代—

　　杏花村头有一矮矮山坡，因近日春雨绵绵，低洼处便蓄起片片浑水。若有人抄近路过去，少不了要沾染一身泥泞。

　　但如今正逢乱世，山贼当道。这泥泞小路虽说难走，起码安全，于是车辙印和鞋印交重叠加。偶尔有孩童来此“寻宝”，发现些遗落的物什便可与同龄人炫耀许久。

　　一个冒冒失失小丫头就从沟里跌跌撞撞爬起来——她浑身是泥，几乎像是在坑里滚了一圈，也不知道会不会被里面的枝条碎石划出个好歹来。

　　她是来这里“寻财”的。娘亲染了重病，赤脚大夫叹气说这药太贵，算了吧，反正治好了也没多少日子能过。

　　乡野小丫头见识没块石头大，她从哪儿赚钱去？

　　只能听着同伴吹嘘，两眼一闭就直愣愣来寻宝。可惜什么都没找到不说，还差点被泥呛死。

　　眼瞅着她那破衣服都快不能看了，回家要去借水洗衣不说，阿娘还进气容易出气难，正等着她带回去救命的药呢——小姑娘悲从中来，蹲在田坎上干嚎。

　　这误打误撞地，真让她嚎出个人来。

　　大路远处漫长的天际外，一位女子自霞光中走来，目的地就是杏花村。她一袭白衣胜雪，眉前一点朱砂痣，眸前还覆盖着一条白纱。

　　这样的雨季，她的衣摆上竟连半个泥点都没有！

　　小丫头愣愣看了半晌，直觉道:“仙人！”

　　这就是小仙人！阿娘有救了！

　　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力气，从泥里猛地爬出来。小丫头跑起来摇摇晃晃，四肢左支右绌，像是刚吵完架不愿意配合。

　　她pia一下就拍在了道女面前，像个不合时宜的碰瓷儿小人。

　　道女的脚步一顿，看到小丫头从泥里抬起头。于是小丫头就感觉到这位神仙姐姐两只手把自己拎起来——她晃了晃脑袋，几小撮头发黏在一起也摇了摇。

　　虽然饿到走路都摇摇晃晃，但擦下泥泞，她的小脸还是粉扑扑的。

　　“朱厢娃。”道女的面上没有一点表情，但语调却有古怪的顿挫感——简直和安佑的声音如出一辙，“诶呀，世上怎么还有这种东西？”

　　“邪魔外道。”这个声音语调冷到快要掉冰碴子。

　　“朱厢娃这技法的开山祖师可是死在我手里的。”她笑意吟吟，“他是邪魔外道，那我岂不是承天景命？”

　　小丫头眼见这位仙人精神分裂一般的发言，也傻了。她的小脑袋思考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只好伸出手扯道女的袖子:“仙人……救救我阿娘。”

　　“你阿娘在哪儿呀？”蝶神任由道女雪白的衣袍粘上一大块黑手印，轻笑着回应。

　　她把小丫头抱在怀里——没什么温度，凉得人一颤。但蝶神要的就是道女心神震荡，把这朱厢娃抱得更紧了。

　　体温沿着相贴的肌肤度过去，小丫头的脸更粉了。她指着一个方向，脆生生地说:“那边！”

　　于是道女就这样抱着小丫头，以一点也不“仙人”的姿态慢悠悠走过去。

　　—杏花村—

　　才刚踏入村内，道女就觉出来了不对。

　　这里邪气冲天而起，熏得四面八方连只鸟都没有，妖鬼窝都没那么阴。街上玩耍的小童大都面色青白，行为古怪。即便是正当乱世，此地也邪到诡异了。

　　“怪不得这里会有朱厢娃这东西。”蝶神轻飘飘道，“原来是个邪魔圣地呀。小凤，我的小郡主这么娇贵，你说她怎么会沦落到这儿呢？”

　　道女没搭理她，这人一路上不止被这大魔头气过一次，懒得与她计较。

　　意料之中没得到回应，蝶神于是用着她的身体轻笑一声，没再说什么。毕竟过犹不及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道女抱着那小丫头，坦然路过一群惊疑和带着恶意的眼睛。几个死僵模样的小孩眼珠直勾勾盯着她，道女毫不怀疑自己已经出现在了杏花村的全部邪祟眼中——

　　无所谓，她是来肃清此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