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inarol》锦非木

7、林中鹤

　　安佑被“热情”的追鹿融化了心防，感动得痛哭流涕，如见真神——以至于非要留三位大恩人吃午饭，说此情不能不报。

　　这种借口是谁想的不用多说，反正从结果上来看，一行人确实吃上了农村的大锅菜。

　　无论喜事还是白事，大锅菜总是农家饭菜的首选。毕竟农村肉菜双全就足够，而这种饭一锅炖烂，又简单又美味——美味这点小林鹤保留意见。

　　究其原因，还是小林鹤从没吃过这玩意儿，本能对汤上浮了一层的厚油敬而远之。追鹿倒是来者不拒——他一看就是经历过苦日子的人。

　　不过令小林鹤震惊的是，猫老师竟然也没多说什么。虽然看上去也不怎么有胃口，但总归也没嫌弃。

　　这下自己成嘴刁的那个了。

　　小林鹤趁安佑出门准备东西，做贼一样探出院子。她在昏迷时被抬进村里，既不知道走了多远，又不知道身处何地。自觉还需要钻研过逃跑路线。

　　等她走出路口，小林鹤才发现自己多虑了——穿过前院就是大门，几条小路南北对称四通八达连通街道。这要是还能迷路，她不如去路灯上挂着当指路魂，到时候能把仇人全送进地府。

　　黄土街边有黄纸稀稀拉拉铺了一地，有几片还有烧焦的痕迹。远远传来几声悲也哀哉的哭声，是一家人在为死人烧纸。屋内大佬们对吃情有独钟，靠不住一点儿。

　　她闲不下来，准备找人问问话。

　　正巧几个小孩你推我攘路过街口，其中一个跟心里有鬼的她正好对上了眼。

　　小林鹤眼一转，蹲在地上从包里摸出来几块巧克力——那高贵的包装瞬间吸引了那个小孩的注意。剩下的人没关注这个奇怪的姐姐，吵吵闹闹跑得飞快。只有这个落在最后的小姑娘趁机悄悄摸了进来。

　　小孩蹦蹦跳跳走上前，衣服不仅是男款，还宽大到能罩住整个身体，一看就是捡哥哥的。她也不说话，眼睛直勾勾看着小林鹤。麻花辫梳得凌乱，嘴角还有没消的淤青，一看就是没被好好照料过的姑娘。

　　也对，农村嘛，小姑娘受欺负是很普遍的事。

　　小林鹤虽然不知人间疾苦，但到底还是明白女孩是会受气的。她将一块巧克力塞到她手里，问:“刚才出门的阿姨你认识吗？”

　　“她是安姨。”小姑娘咽了咽口水，“是我亲姨姨。”

　　“诶，好。那你知道你安姨最近在做什么吗？”

　　“住在村口的刘老爷也走了，我妈妈说安姨魂通鬼神，是寺庙里的老神仙化身。她要为老爷主持下葬礼的。”

　　“老神仙？你家大人也这么叫它？”小林鹤一挑眉，精准捕捉到线索。

　　小姑娘说话含含糊糊，但还是在小林鹤第二块巧克力中败下阵来:“大人们管老神仙叫凤神，但是都不许我们这么喊她。老神仙可灵了，被她看上的小孩是要被收去做童子的。”

　　“哦——那你有没有见过那些当过童子的小孩呀？”小林鹤笑眯眯问。

　　小孩嘴里嚼着巧克力，腮帮一鼓一鼓地摇摇头:“我没见过，大人都爱骗人，凤神就没显过灵。”

　　小林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正想摸去死人的地方探探情报，就看到一个妇人家从远处急匆匆赶来，追着骂着撵孩子回屋吃午饭。她脸色很差，小林鹤面前的小丫头见势不对，大喊着“我这就回去”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来的正巧，小林鹤伸手拦下了这位气势汹汹大姨，顶着副呆萌的表情问:“阿姨，这边是出什么事儿了呀？”

　　“姓刘那家的老人得病走了，这不是刚过头七了吗，请祭礼——就是安家那姑娘来送魂，送完魂就下葬。这都是村里的老规矩了。”大姨打量了小林鹤片刻，或许是看出她价值不菲的衣饰了，说话都犹豫了起来。她看上去既客气又拘谨，跟怒骂小姑娘时仿佛用得不是一张脸。

　　“阿姨，安佑前几年很少来村里吧。那她是怎么当上祭礼的？”小林鹤好奇问。

　　“祭礼都是凤神亲自点的，安佑七岁的时候就被定下了——不过这姑娘年轻的时候总说这是什么封建迷信，非要考大学。结果你看看吧，就算小时候聪明又怎么样，大了还不是得回来干事。”说到这里，妇人的脸上还露出一丝扭曲的酸涩，“咱们村里能修路通车，全凭神家庇护呢。幸好她没真傻，知道好歹，回来就接了这活计。凤神点的上任祭礼老得都快干不动了，她现在就只能多忙一阵。”

　　“上代祭礼住在哪儿呀？”小林鹤继续问。

　　“这人家里人都死绝了，光棍老头一个，就住在庙里跟凤神做个伴儿。”大姨笑了笑，“咋啦，你也对凤神感兴趣？”

　　小林鹤脸一红，说:“既然这么灵，我去求个姻缘嘛。”

　　大姨乐了:“你们这群小姑娘净想着这种事儿了。没事！凤神准得很，你们去庙上看看就知道了。”

　　她神神秘秘说:“到那儿你就知道凤神的好了。”

　　小林鹤一笑置之。

　　—安佑家门外—

　　“我们就这么走了？”小林鹤忍了又忍，一步三回头。她犹疑半晌，终于发现如果不问，他们可能就真的不解释——于是她总算把这个疑惑说出口。

　　“那不然呢，还是说你心急，准备跟那个蝶神打一架？先说好，要是打输了我可不会捞你的。”追鹿搓着手机屏幕，蹲在大马路上玩开心消消乐。

　　空气中传来一阵欢快的“unbelievable！”

　　猫老师也在看手机，他在打车平台上定了时间——谢天谢地，因为庙太远，这回总算不用跑着去了——但小林鹤还是搞不明白状况。

　　“我不知道……安佑明明还有很多东西没说。如果什么都不问，那这个任务要怎么做？”

　　追鹿瞅她一眼，说:“瞧你这话说的，你就算问，她又为什么会全盘托出？更何况她都说了蝶神能看到我们交流，那有什么谋划需要当着目标的面说清楚吗？”

　　“……”小林鹤唉声叹气，“那我们要怎么办？说到底我还不知道怎么样才算任务完成……”

　　“任务只有两种解决办法:一个是把有关人员全杀了，保证暂时不会再有下个受害人。这个看人数，毕竟杀人也要背因果。第二个是把这案子里牵连的邪祟鬼神收服或杀死。这个看心情吧。”追鹿似乎没对这位大小姐的常识抱过希望，一问一答，非常配合。

　　“真的吗？你不要骗我……神是可以随随便便杀掉的吗？”小林鹤瞠目结舌。

　　“正神的话那当然不是，但是任务里那些基本上都是低级鬼魅的伎俩，偶尔有几个真成神的也都是些低阶小神，杀他们又不犯法。”追鹿敷衍几句。

　　猫老师靠在电线杆上闭目养神，那没反驳就是真话。

　　“那我们是要想办法收服蝶神吗……总觉得非常艰难。”

　　“确实，杀死比收服要简单多了。”追鹿随意说，“不过你连人家老巢都没找到就开始讨论这个是不是有点太早了？这蝶神可不是什么善茬。”

　　“……”小林鹤直觉不对，于是换了个说法问，“你们平常出任务是怎么做的？”

　　追鹿腾出一只手指指猫老师，说:“他——这个人会把任务目标祖坟有几颗草都刨出来看看。虽然管理说什么‘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但我一般称之为闲得没事干。”

　　“毕竟都活了这么久了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个个都解剖一遍，累不累啊？这得有多变态才干这种事。”

　　“我就随意多了，能杀就杀，不能杀就跑。完成任务什么的全凭天意吧。”追鹿消消乐卡了最后几步，眉头皱起。

　　小林鹤晃了晃脑袋，看上去非常崩溃:“不对，我问的不是这个。你们能不能告诉我需要做什么——我已经一头雾水踩了很多坑了！”

　　这俩人虽然有问有答，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毕竟有什么事他们不需要交流就选择，她完全被排除在外了啊！

　　看得出来他俩确实不会带新人，这么一质问，两个人都暗暗看了对方一眼。紧随着发现好像彼此都没什么好办法，于是理直气壮地逃避了这个话题。

　　“反正死不了就行呗，问那么多呢。”追鹿摆得很彻底。他点开付费用小锤子敲通关，一点挣扎的欲望都没有。

　　车一路奔来，糊了小林鹤一心头尾气。

　　—庙—

　　这庙坐落在荒郊野岭——这地方实在是太偏了，只有一条细长的乡道。周围是杂草丛生的荒地，只有寥寥几块种了作物。

　　说是庙，其实只是田地之间的小屋。不知是哪位神人做的土地规划，在这片甚至还有孤坟的荒原里开了间庙。

　　才刚刚踏上不怎么结实的木质地板，小林鹤就看见过去的安佑跌跌撞撞地从自己身侧跑出——她的面上泪痕蜿蜒，水珠沿着下巴涌入衣襟。

　　庙里空荡荡，只有门口一块石井注视着她。

　　小林鹤借着井口看着安佑。她跑着跑着就摔在了地上——不像踩滑，倒像是自己终于撑不住，主动放弃一样。

　　天空澄净如洗，无动于衷。

　　她的背后，一袭白衣的神明漠然直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