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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唐不枉倏然睁开眼时,本以为自己是清醒的。

      这睁开双眼的动作太过真实,使她猝不及防猛吸入一大口深不见底的浓稠黑暗,险些窒息。

      当下她便反应过来,又是那个无限重复的梦境。

      前方隐隐间有什么在发亮,宛若电光流动,但无论多少次都看不真切。她想要往前几步,身体却定住般动弹不得,只得眯了眼使劲瞧。

      正凝神打量,突见那忽隐忽现的流光赫然呈烟花状般炸开,眼前的漆黑霎时绚亮如白昼,她下意识撇开头去避开这刺眼的炫光。

      令她毛骨悚然的是,仅在那瞬间,她竟看到有个幼童奄奄一息地趴在不远处,两只稚嫩的眼睛睁得极大,满脸泪水正惊恐地瞪着她。那绝望的神情,使得她心中一股恐惧难以遏制地席卷而来。

      下一秒,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头顶轰然炸开。有什么…碎了!

      崩塌,铺天盖地的崩塌。所有的光全数消失,尽管满眼只剩黑暗,她却能无比真切地感到那股强烈而无法逃开的压迫感如同巨兽张开庞然大口,刹那间扑到了面前。

      脚下突然空了,唐不枉来不及反应,只觉整个身体极速向下坠去——

      “!!”

      唐不枉霍然睁开眼睛,一声惊呼哽在喉咙,硌得生疼。她狠狠喘着粗气,指尖冰冷,微微发抖。

      “小姐,又做噩梦了?”身侧响起丫鬟金儿的声音,模糊的很,仿佛蒙着东西似的。无枉听着难受,脑袋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眩晕,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清凉的物件碰到唇畔,不枉嗅到菊花的苦清香,闭着眼低头啜了一小口。

      凉茶顺着喉咙滑入腹内,胸腔间翻腾的那股无名燥火压下不少。不枉舒服地低叹一声。

      “几时了。”她轻声问道。

      “卯正三刻。”

      她垂下眼睫。“月鸣呢。”

      金儿赶忙将笔取了来,递入她手中。

      不枉攥住笔杆,一股温润的流息顺着掌心缓缓沁入,好似春日初融的雪溪水舒展于五脏六腑,说不尽的适意,连带心里长久以来的疲惫感,此刻也消融了不少。

      她倦怠地轻叹口气,摩挲着月鸣雪白的玉质笔身,若有所思。

      “明日陆师父会来,不如跟他再说说。”金儿取来湿帕,为她拭了拭额头的薄汗。

      “重复的内容,说得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不枉握着笔下床,轻轻搁在桌案上。“师父不是说,机缘到了,梦自解么。”

      “小姐说的是。”金儿敛目微笑,为她披上衣衫。

      不枉拉开门,太阳迎面正立于树梢,红里透金,甚是殷彩。她走到院内,深深吞咽了一口清晨湿润的空气,眺望着远处山下的城镇发呆。

      粉红梨白的花海舒展于户家门院,绵延至城外郊岭,随风如浪翻涌起伏,美不胜收。

      唐家宅府建于秋萍山之上,每每自院亭向外瞭望,便能欣赏到蔚国土地繁盛华锦、夜市千灯的美好面貌。

      殷淮大陆,逢乱世,多国盘踞,群雄争霸。

      唐家所处的蔚国位于珉河以南,漓河以北,占据中原地带的大面积绝佳疆土。因地势优越,出产富足,且皇帝治国有方,并有五大世家坐镇守护,故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为殷淮群国之枭首。

      唐家,蔚国第一大世家。家主唐清海膝下一子一女,长子唐乐颜,次女唐不枉,与夫人苏饮恩爱有加,无妾室。庶系有唐江流、唐山溪、唐寅河三支,各有儿女妻妾数名,暂不表。

      唐乐颜自小皮实,不喜读书,喜耍枪,分明诗书篇章过目不忘,偏要每日逃课到处乱窜去练枪,气得教书夫子连连惋惜瞎了个大好的文生料子。

      唐清河夫妻俩好说歹说拗不过自家倔娃儿,关又关不住,打又打不得,只得由他去了。

      不过这小子也是眼界高,七岁那年竟大着胆子偷摸溜去当朝大将军吴千里的府上,求这位他最崇拜的大偶像收他为徒。

      吴千里稀奇这虎小子年幼豪勇,便叫他耍了几招瞧瞧,没想到一招一式模仿得有鼻有眼,显然颇下功夫,顿感他天赋秉异,定是可塑之才,立马二话不说捞起长枪舞了一套枪法,将唐乐颜迷得口水都流了下来。

      舞毕,吴千里持枪挺立,朗声道,“徒儿,你可愿学?”

      唐乐颜当即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唐清海慌慌张张冲到将军府把胆肥包天的彪儿子接回家时,脸色刷白半天没缓过来。一旁的小不枉默默偎在娘亲怀里,看着爹把大哥叽里呱啦一通数落,虽然听不懂,但瞧着爹的胡子一个劲吹着飞,忽闪忽闪的,怪好笑。

      相比较大哥的茁壮成长,唐不枉则自小孱弱多病。

      尚为孩提时,常常夜半啼哭不能寐,必须彻夜燃亮烛火方可勉强浅眠片刻,因而体质极差。后随年岁增长牙牙学语,渐能以言语描述,唐清河夫妻俩才得知她时常重复同一个噩梦。尤其到六岁那年,已达到夜夜频发的严重程度。

      眼见女儿愈发憔悴,父母心疼至极,四处求医问药不得,甚至远赴北国境内太清观求符、高价请道士入宅驱鬼,始终未有成效。

      唐不枉一天天消瘦下去,只能靠昂贵的汤药续命,眼看只吊着一口气。苏饮日日以泪洗面守在榻前,生怕稍不留神女儿就没了。

      九岁那年,正值唐清河夫妇一筹莫展之际,唐府登门了一位意外来客。

      正可谓:
      月白衣袍飘然至,仙风侠骨好样貌,态温意谦且淑风,竹笛锦穗音流云。
      抬首惊见忽来氏,不沾烟火非凡人,心振荡焉悦其神,欲问仙客何处来?

      “唐家主,叨扰了。”男子谦谦行礼,笑意温润,“在下星月镜陆星草,冒然前来拜访,还望见谅。”

      唐清河显然吃了一惊。“莫不是月息派双长老之一的陆长老?”

      “正是。”男子神情仍是谦逊。

      “哎呀,贵客啊!仙士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快,快请坐!”唐清河连忙招呼,转头吩咐仆人,“快,去把最好的茶端上来!”

      二人落座后,唐清河虽难掩激动,但仍困惑道,“不知仙士今日光临寒舍是为何事?”

      陆星草微笑道,“是为府上二小姐而来。”

      唐清河一怔。

      “唐家主莫怪,三年前在下等人观星测象,发现东南方有一金星灼灼发亮,且镜藏珍宝月鸣笔有铮鸣之势,推算之下得知金星方位乃唐家府邸,在下猜测府内有一子与我月息派缘辰已到。”陆星草娓娓道来,“但金星虽明却蒙尘,只怕有祸患在身,因而在下特意前来府上一探究竟。途中听闻唐家大少爷天资聪颖,善习枪法,已是少年才俊,而二小姐身体羸弱,常年寻医问药,故而大胆猜测二小姐便是在下找寻的有缘人。”

      “原来如此。”唐清河眼前一亮,稍加迟疑,还是开口道,“实不相瞒,正如仙士所言,小女不枉多年来噩梦缠身,久治未愈,眼下性命垂危。若是陆仙士能出手搭救,只管开价,唐清海就算倾家荡产也心甘情愿啊!”说着便站起身来,对陆星草就要深深弓下腰去。

      陆星草赶忙制止他,“唐家主言重了,我月息派门人素来不会对有难之事袖手旁观,何况二小姐与我派甚有渊源。事不宜迟,可否烦请唐家主领在下去见见二小姐的情况?”

      唐清河顿时喜笑颜开,“劳烦陆仙士了,这边请。”

      两人快步来到唐不枉房前,正遇上金儿火急火燎冲出门来,险些与唐清河撞个满怀。

      “何事如此慌张?”唐清河见她眼中含泪又急又怕,心下一沉。

      金儿见是唐清河,哇的一声哭起来,“老爷!您快去吧……小姐,小姐她不好了……!”

      “什么!?”唐清河立刻煞白了脸,焦急地往屋里冲。陆星草紧随其后,待奔至唐不枉榻前,只见她双目紧闭浑身颤抖,面色苍白如纸,鼻息已微弱得几乎探不到。

      一旁的苏饮已瘫倒,唐清河紧紧搀着她,对陆星草哀求道,“陆仙士,求您救救小女!”

      陆星草颔首,神情微肃,食指轻按在唐不枉眉心,凝神聚气。随即有缕缕薄淡白雾自指腹萦绕而起,唐不枉的额头沁出一层汗水,眉头紧皱,浑身发起抖来。

      随着对唐不枉梦境的不断深入,陆星草逐渐意识到了什么,双瞳猛地睁大,震惊地盯着唐不枉的面容,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一旁众人见此异状,大气都不敢再喘一下。空气在那刻间仿佛凝固了。

      陆星草率先回过神来,表情愈发古怪,他嘴唇动了动有什么几欲破口而出,却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强行稳住心神,低声对她安慰道,“不要怕,我在这里。”

      唐不枉似是在挣扎,似是在哭泣,表情异常痛苦,她扬起双手在空中乱抓,看起来极力在挽留什么。

      陆星草自腰间拔出竹笛,快速吹奏起来。

      笛声婉转清亮,听入耳中好似春日青山深畔,莺啼桃花,鹿饮寒涧,袅袅水声清凉舒爽,好似自山涧蜿蜒流淌至浑身经脉,能将一身尘世间的污浊自血管里都洗干净去了。

      唐不枉动作逐渐平复,面色由白转为红润,呼吸也变得均匀,显然是缓过来了。

      唐清河夫妻俩连忙扑上前去,吊着的心可算放了下来。连陆星草也松出口气,将沁满冷汗的手掌缩回宽袍袖中隐藏起来。

      方才情景看似轻松优雅,实则凶险异常。那是一场发生在唐不枉意识里的博弈,若他输了,唐不枉便不止死去那么简单。

      因为在唐不枉身上,隐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是绝不能令旁人知晓的,起码,现在不行。在唐不枉本身拥有足够自保的力量之前若是泄露出去,将会引发一场殃及殷怀大陆,甚至整个人间的空前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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