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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野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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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晨风混沌一觉，直睡到天光大亮，阳光劈开遮光窗帘的缝隙刺进卧室，把空气中飞舞的粉尘都照得清晰。他翻身去摸床头的手机，发觉身上还是一阵钝痛，点亮屏幕，明晃晃的14:21下面，未读消息决堤一般涌出来。顾晨风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他像早朝的皇帝批奏折，一条一条消息翻下去。
沈闲：好点没风风？
沈闲：想你，我下铺的兄弟！「大哭」「大哭」
JY（想当耽美编辑版）：还活着吗顾同学？
JY（想当耽美编辑版）：有个新活你接不接？
JY（想当耽美编辑版）：手机被没收了？
顾晨风从初三开始给自己找了个副业，何佳芸的表哥开了一家MCN公司，带着一帮小网红拍拍短剧，顾晨风有时候会帮他们写写剧本，都是些灰姑娘逆袭、穷小子打脸的爽文，顾晨风写作一向在行，应付起来得心应手，一条几分钟的剧本，顾晨风能拿三百到五百不等。他不缺钱，顾浩明作为父亲虽然基本可以称得上是混蛋，但也从来没苛待过他的吃穿用度。不过他的那些钱到底是怎么来的，顾晨风心里清楚，他到底还是个未成年的学生，不可能脱离顾浩明独立，但是他像是有强迫症，又像圈地盘的幼兽，固执地觉得自己必须有一点属于自己的干净积蓄。
他很快回了消息过去
晨风：接，什么题材，什么时候要。
退出聊天框，下面是周博士生的消息。
玉汝于成：我找我学临床心理学的朋友要了点资料你看看。
玉汝于成：记得按时吃药，家里阿姨没回来就自己点外卖，吃点清淡的，别像平常一样总吃那些齁辣的。
下面跟着一个word文档和一笔五百块的转账。顾晨风笑笑，把文档点了保存，回了个“谢啦周博士”，又把转账退了回去。这位看起来未经世事的高中生深谙胡萝卜加大棒的原则，知道自己一句“周博士”就能把对面的人美得恨不得半夜跑到西直门立交桥裸｜奔。
把手机屏幕上的红点全清干净，顾晨风才如释重负地钻进浴室泡了个热水澡，浑身酸疼的肌肉稍稍放松了一些，连着三顿饭没吃的恶果也找上门来，张牙舞爪的饥饿感在身体里左冲右突，好像要把他吞噬殆尽。等他扶着直冒金星的脑袋围上浴袍下楼，正看见他家的保姆赵姨在打扫家里好几天没人住落灰的沙发。赵姨看见他下来赶紧招呼他
“小风醒啦，顾先生上午才告诉我你病了要回家，我怕你没睡够也没敢叫你起来吃饭。饿了吧？厨房里给你温了鱼片粥，你等着我给你盛。”
老骆昨天下午就给顾浩明打了电话，他今天上午才想起自己的儿子一个人在家没有人做饭，他几乎已经没有力气生气，只觉得好笑。
厨房的推拉门打开，氤氲的香气瞬间让顾晨风觉得自己能把锅都吞了，他很客气地道了谢，接过赵姨盛的粥。顾晨风生病的时候不多，但每次生病，这碗鱼片粥都会出现在餐桌上，就如同汪曾祺家里一下雪就要喝咸菜茨菇汤，成了一种惯例。追溯起来，这其实是顾晨风母亲的手艺，小时候他生病总是胃口不好，只想喝稀粥，又嫌白粥没味道，母亲就在粥里加了鱼片和蔬菜，放一点盐、胡椒粉和芝麻油，热热的喝下去就感觉病就好了大半。后来他母亲去世，他生病时还是会叫家里的阿姨按这个法子熬粥来喝。
赵姨打扫完客厅，又转去洗衣房收拾洗好的床单。顾晨风一大碗粥下肚，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靠在流理台边慢慢地喝完了。感觉胃里有人点起篝火，终于慢慢把骨头缝里的酸涩胀痛驱散殆尽。他好整以暇地踱回房间去，打算吃完了药码一码剧本。
拿起手机，何佳芸果然已经把剧本要求和截止时间发了过来，顾晨风粗粗扫了一眼退出聊天框，才看到下面通讯录图标的右上角闪着一个不起眼的小红点，是自己刚起床时头脑模糊之中的漏网之鱼。他点进去，是一条陌生的好友申请
我是Y.
时间显示是昨天凌晨
顾晨风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一贯的原则是不认识的电话不接，不熟悉的好友不加，随手点了个“忽略”把手机放在了一边，打开电脑开始码字。
这次的剧本是个俗套的爱情故事，男主高中暗恋女神，多方托人偷偷要到了女神微信，加了之后却得知女神早就心有所属，后来大学两人重逢，阴差阳错才得知女主也暗恋男主，当时不知道加自己的就是男主，结局两个人终成眷属。狗血的故事梗概看得顾晨风牙酸，总觉得这就是个暗恋女神而不得的舔狗编出来安慰自己的。秉承着一个成熟编剧的职业修养，以及反正拍出来不是给自己看的想法，他缓缓吐了口气开始敲键盘。
一直写到快六点，赵姨已经叫了两遍吃饭，顾晨风终于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字，然后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把文档发给了何佳芸。对方几乎秒回
JY（想当耽美编辑版）：我靠！风！
JY（想当耽美编辑版）：你下午靠着军训间隙的时间在手机上打了一万多字？？？
JY（想当耽美编辑版）：你他妈别是找人代写的吧。
晨风：……
晨风：我病了，昨天晚上就回家了。
晨风：记住，以我的水平，只会有别人来找我代写「墨镜jpg.」
在dead line之前半个月完成工作，顾晨风心情不错，难得发了个表情包。何佳芸回了个“抱拳”，把顾晨风带病坚持工作的精神大加赞扬了一番，并保证会和自己表哥添油加醋声泪俱下地描述他是如何在病床上挂着吊瓶码字的场景以期能让这位老板给他涨点工资。顾晨风笑了笑，打算关掉微信。却突然注意到在下午时相同的位置，那个通讯录图标的顶上，又出现了一个执拗的小红点，顾晨风疑惑是不是自己的个人信息被泄露了，怎么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人来加自己。点开一看，还是下午那个Y字朋友，只不过验证消息里多了一行
“顾同学你好，我是郁北林。”
顾晨风懊恼了一瞬间，嘴角又忍不住挑起来，这样公式化的措辞，确实太像这个小机器人的风格了。仔细看他的头像，是一张简单的风景照，像是取景在北欧，海浪劈开嶙峋的峡湾，悬崖之上连天的野草疯长，直接碧空。他想起昨天看郁北林的手机，他的壁纸也是这张图片。他赶紧点了确认键，一个新的聊天框跳了出来
「你已添加了Y.,现在可以聊天了。」
他估摸着这个时候郁北林应该还在训练场边上见习，所以准备下去吃饭，走到卧室门口，想了想又转身拿上了桌子上的手机。
他退了烧胃口好了些，赵姨就没再熬粥，做了些清淡饭菜。青椒鸡丁、清炒杭白菜、紫苏桃子姜，还有一碗鸭子汤，都是顾晨风喜欢的菜色，但是他一顿饭却吃的心不在焉，夹上两口菜就要低头看一眼手机。赵姨在旁边看在眼里，心里奇怪，这个小少爷吃饭最挑剔讲究，不但要好食材好烹调，吃饭的时候还不能分心，小时候家里人吃饭看电视他都要闹着要人把电视关掉，现在人大了，习惯变了，也有自己的少年心事了。
顾晨风吃得很饱，但是没怎么尝出味道，心绪全然叫微信里某个安静的聊天框勾了去，直到吃完饭上楼，手里握着的手机才屈尊降贵地震了一下，点开来是“Y.”消息。
Y.：你好些吗？
Y.：骆老师说你病了。
Y.：我以为你不喜欢香囊。
顾晨风病里迟钝的脑子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从这显得有点前言不搭后语的三句话中理出逻辑，郁北林是以为自己不喜欢他送的香囊才跑掉了。
他站在楼梯上“噗嗤”笑出声来，脸倏地红了。
在楼下的赵姨异样的目光中，顾晨风钻回自己的房间开始打字。
晨风：我好多了，谢谢你的香囊，我很喜欢，我把它放在枕头边，昨晚睡得很好。
晨风：你不是应该跟着队伍去训练场见习吗，怎么还拿着手机。
聊天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过了快五分钟，新的消息才弹出来
Y.：我偷偷带着手机的。
Y.：因为你一直不通过。
顾晨风有心和他开玩笑
晨风：所以你是在等我咯？
晨风：你加好友也不说自己是谁，我当然不敢通过。
消息发出去，对面隔了几分钟也没有回复，顾晨风快要以为郁北林是不是真的以为自己生气了，结果手指一滑刷新了一下聊天框，对方头像上原来那个冷淡的“Y.”变成了“郁北林”。
顾晨风愣了一下，默默地把聊天框向左划，点了“置顶”。
顾晨风告诉郁北林他的香囊安神效果很好，他说了谎，这一晚香囊放在枕边，顾晨风却罕见地失眠了。
白得了五天假期，顾晨风过得充实得很，写了三篇剧本，还顺便抽空和何佳芸一起吃了个饭。她在市一中，还要再过一个月才军训。只是这五天，微信里面置顶的聊天框再没有弹出过消息，顾晨风想主动说的点什么，可是调出输入框又不知道该打些什么，他写剧本时的语言组织能力在这里失灵了。
军训结束后是两天的周末，接着就是正式开学，顾晨风醒得很早，喝了杯牛奶就骑上单车去了学校，可能是因为来的实在太早，他在车棚撞见了骆必达。
“早，身体好些没？”
“骆老师好，已经好了，谢谢老师关心。”
骆必达点了点头，和顾晨风一起往教学楼走，就在顾晨风想搜肠刮肚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尴尬的沉默时，骆必达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哎对了，郁北林加了你的微信吧？那天你回家之后这孩子就来找我，支支吾吾说了半天才知道是要你的联系方式，说是要谢谢你那天下午在医务室照顾他，我就给了他你的手机号让他自己去搜你的微信。”
顾晨风没有想到郁北林会主动去找老骆要他的联系方式，更想象不出他要耗费多长时间与老骆艰难地交流。他一言不发地低头盯着路面，不知道该做何感想。老骆还在自顾自地说
“你们这么快就熟起来我就放心了，这孩子就是要多锻炼和别人交往的能力，你们坐得近，平常也多交流交流。”
两个人走到主教学楼门口，骆必达要先上楼去办公室，顾晨风转头向教室走去，进教室时发现班里已经稀稀落落地到了几个人。沈闲就靠在桌子边和前座的女生搭话，一回头看到顾晨风进门，“嗷”得一声扑上来
“我想死你了风风，你病好了没？”
“我靠我跟你说，我那天晚上给你发完微信我手机就被教官没收了，现在还躺在德育主任那里呢呜呜呜。”
顾晨风一脸嫌弃地拨开他环在自己脖子上的手
“你怎么几天不见黑得像晒足一百八十天的酱油。”
“……”
沈闲一脸受伤状，转过身去嘤嘤嘤。顾晨风自顾自地用湿纸巾擦了一遍桌椅，然后拿出了教科书和笔袋在桌上摆放整齐，然后想了想，又抽出一张湿巾把后座的桌椅也擦了一遍。等他折腾一通安然落座，一直等待的那个人终于施施然晃进了教室。
像那天早上一样，郁北林叼着熟悉的紫米面包，不紧不慢地走进来，顾晨风一闪身挡在他身前，破天荒笑得像个喜欢捉弄同学的坏小子。
“早，郁同学。”
郁北林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如同他们初见的那天一样，不知道的人可能会以为他们从前素不相识。他被面包塞得微微鼓起的脸颊有些红，局促地点了点头当作招呼。
郁北林与顾晨风擦肩而过走向自己的座位的一瞬，顾成风听到了一声低到几不可闻的、从齿缝间发出来的“早”。这轻轻的一个个字成功让顾晨风脸上的按捺不住的笑意几乎一个上午都没消散。
作者有话要说： 咸菜茨菇汤：来自汪曾祺先生散文《故乡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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