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乐章：锢缘 幽月璃塔》是音音A

8、古神至权 「调和」

　　漆黑一片的房间里，月璃悠悠转醒，想要动一动却发现自己被另一个人牢牢圈在怀中动弹不得。

　　缠住眼睛的纱布已经脱落，他微微仰头，屏住呼吸仔细端详着那人的容貌，认真到似乎要把每一道线条刻印到灵魂中去。淡雅的馨香这次不只是萦在鼻尖，而是将他整个人裹在其中，泌髓透骨。

　　心跳声在一片寂静中尤为明显，月璃就着小脸紧贴在那人胸口的姿势一点点数着拍子，还得担心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别把祂吵醒。

　　从仰头的角度不太看得见祂眼睛的细节，他试着挪动，那人的睫毛忽然颤了颤，然后眼皮掀开了一道细缝，露出一种磷火般的微弱光芒。

　　祂抱住少年，带着浓重的鼻音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快些长大吧，阿璃。”随即祂松开了胳膊，沉沉而无梦地再次睡去。

　　那一天是月璃成为月神令使的第三个月零五天，还有不到一月便是他的十四岁生日，距离至关重要的十三月神会还有半年。

　　“你知道什么是「调和」么？”埃厄特手里握看一枚小巧的白金权杖，状似不经意地问了这么一句。

　　月璃从堆成山的书卷前抬起头，想了想答道：“书上说那是一种代表看'平衡'的能量，是千岛的第二规则中的一种。禾先生也说千岛这么多元素和能量体系都是靠着它去维持稳定的。”

　　埃厄特点头，“对，名为'九月'的魔晶石就是它平衡了月光和光源音灵的一种体现。”

　　这也是将我囚禁于此的理由之一啊。

　　“调和之力共有四方权柄，我手中有其中一柄……唔，半柄。”祂把小权杖递给月璃，右手屈起一个指节敲敲他的头壳，“还有一半在这。”

　　埃厄特费了很多口舌才说服月璃接受这一半的权柄，软言行不通就来硬的，板着脸要他必须接受。

　　“十三月神会需要这一方的权杖。我缺席了这么多届，今年就由你代我去吧。”

　　月璃见反抗不成只得珍而重之地将其收在琳琅里，接下了埃厄特的命令。

　　他一直都知道九月晶是只有月神令使才能制造的东西。这种魔晶在炼金术方面有奇效，哪怕单纯作为能源晶它的放能效率也是同品质月光石的十倍以上。不过他刚刚了解了其中玄妙，原因就在于它经过了「调和」，使得月光和光源音灵的转化达成了一种完美的平衡状态，它才拥有了储能量大、放能功率稳定的优良特质。

　　要知道，“稳定”是炼金材料里最宝贵的品质，因为它通常意味看“安全”与“可控”。

　　调和之力几乎不可通过月神印调谴，所以历任令使最多也就能利用一些微弱的光点炼化九月晶。但「调和」作为第二规则的能力显然不止于此，如今拥有了半柄权能的月璃能够隐的窥探到它的真正力量。

　　“你的二转音技'晶化'偶尔还会出现失控的现象来着，除了音纹阵本身不完美之外，光源音灵输出的不稳定也是一个诱因。你借助它的力量再试一试，看看会不会有些变化？”

　　埃厄特将控制权柄的方法教给了他，现在同时具备调和至权和调动祂全部力量能力的月璃要比祂自己更像月神。

　　“晶化”会失控这点在月璃的意料之中。当年埃厄特帮他改造了音纹阵盘硬将五转压制为了二转，这已属于神权才能做到的事情，要求它像原版那样完美并不现实。

　　于是，在月璃体内音灵处于充盈状态时，不经意泄露的一丁点音灵就会引发音纹阵的失控运转，轻则衣服、手中拿的东西被晶化，重则导致阳光或者月光之类形成的晶体把他自身困在其中动弹不得。他以为这个问题会困扰他一辈子，没想到将近七年后还真让他找到了解决方法。

　　十三月神会上，且不论其他神明到场与否，另三位同样执掌一方调和权柄的东林山神惘非天、东林鹿神付瑶和北原清河神瑞瓦瑞尔是一定会出现的。

　　这三位都是亲人的神灵，祂们很愿意到这种一年一度的人类盛会中凑个热闹；而且那时的音律岛上种种音灵的纷乱程度大概仅次于星耀祭典，祂们可以通过自身掌握的权能于无声无息间化混乱为和谐。

　　至于南崖月神埃厄特，祂曾表示若没有咒缚和锢月镯的存在也很想要去看看，但如今很遗憾地只能让月璃代为参加了。

　　十三月神会虽被称为“神会”，但它是实实在在的人类的节日，目的是庆祝旧年的结束和新年的到来，即“跨年关”。得了这么个名字是因为往往在这个时候会有各路好热闹或者怀念人气的神灵扮作人类的样子混在人群中，但有些因为技艺不精被人发现或者认了出来，有人戏称像是神灵的聚会，后来就真的改名为“十三月神会”。

　　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当以与人类距离最近的北原神为首，不过对此毫不在意的瑞瓦瑞尔除外。

　　　“今年的清河神会是什么扮相”是年年人们茶余的谈资，甚至还有赌盘开放；其次是南崖神，祂们起码有点防暴露的意识；

　　情况最严重的当属东林的诸位：惘非天在盆栽造景之类前可以一站一整天，身上过于浓郁的仙灵气有时还会催生枝桠，破坏了人家原本的造景，想要弥补造一份新的却引起了更大的乱子；付瑶是鹿灵，收不回鹿耳鹿角，试图让它们充当头饰但禁不住一激动耳朵就会动；

　　森罗的众位花草蔓精就更不必说了，它们虽然没到花神吐息落花的程度，但是风格鲜明的精灵族服饰和少年少女们压不住的生命活力就足够彰显身份。

　　按理说这是个全千岛共同庆祝的节日，家庭情况好些的会带上家眷跨越殒星海，穿过星桥到音律岛放松，顺便祭拜信奉的神明，到虹音瀑布边扔块水晶许个愿之类的。

　　祭琴氏族当然富有，但族里的尊长们向来不许月璃参加这类庆典活动，在他成为月神令使后就更不允许了，万一错过满星日可是天大的失职。少年对于这美事物的热情和好奇就在许多类似的禁令下被磨灭得所剩无几，如今听说埃厄特要他去参加便只当是露个面出席的任务，生不出什么能够放松的实感。

　　不是说月神令使只听从月之魔神的命令，权力甚至凌驾于各位尊长之上么，那为什么祭琴月璃仍然受制于人？大概由于设下禁制者的身份是“父亲”。

　　“唔，原来以前我还养过猫啊。阿璃，你喜欢小猫么？”终于恢复了视力后，埃厄特能做的事情便又多了一件：翻看以前的手记。

　　虽说祂自己摸索着刻下写下的字大都歪歪扭扭的，但自己看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从埃厄特的口中，月璃得知了「禁目」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而是缚丝渐多后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猫咪？”月璃听到这个词后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反应不像是讨厌或者害怕，倒像是被勾起了不怎么美好的记忆。

　　“喜欢啊，暖暖的软软的好可爱。”

　　冰凉的、僵硬的、了无生气的。

　　“唔……”埃厄特注意到了他的不自然，于是闭口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其实祂大可以通过神印直接查探日璃的记忆，不过他并不想这么做。

　　月璃先前特别喜欢猫，柔软的肚皮和富有弹性的肉垫轻易就能让他开心上小半天。但他父亲也不许他养猫——这种生物似乎太弱小。

　　“我家不让养猫，但是我又真的喜欢，几个月前春天还没过的时候我悄悄养了一只捡来的快饿死的小奶猫在自己房间里。”月璃主动开口告诉埃厄特自己和小猫的故事，于是埃厄特决定充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现在呢？”祂问。

　　月璃攥了攥拳头，“……死了。只活了七八天。”他的语气平淡得可怕，仿佛正在说的事和自己毫无关系，

　　　“是被我亲手掐死的。”

　　「四个月前·月璃家」

　　那只跟雪团子一样的金眼小猫到死都没对月璃露爪子，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无声地控诉着在场所有人的罪行。

　　月璃把小猫一点点凉下去的小身躯搂在怀里，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滚了又滚却不敢落下，生怕父亲不高兴换来又一顿斥责。

　　等到父亲领着这些高大唬人的卫官离开，月璃才跌坐到冰凉的地面上缩进墙角很小声地哭。哭够了他就自己爬起来，用晶化把这只名字都还没来得及取的小猫变成整块晶体，拿小锤一点点敲碎了埋到树底下，放块小石头压在土包上权当是墓碑。

　　那之后他再没摸过猫，连看一眼都不肯，生怕它们会跟小白猫一个结局。但偶尔月璃也会用掩饰不住羡慕的目光偷看非念逗她家的金毛小猫，然后在她邀请自己过去之前迅速逃跑。

　　埃厄特本想提议要不要他们再养一只，但看月璃的小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祂只好把心思收起来将这事不声不响地揭了过去。

　　这几个月的相处中，埃厄特发现月璃在对待除了和祂有关的事物之外的许多事情上都十分冷淡，连好恶也从不明显表露。但这种冷漠冷淡跟黎那种发自灵魂的漠然蔑视还不同，只是像层壳子一样隔开了他与外界，不是打心底就不在乎。以前的令使里有嫡系也有旁系的族人，他们却都不像月璃这样。

　　由此看来，问题或许不在于祭琴大族，而在于他自己的家庭。

　　那晚月璃的梦境中出现了那只金瞳白毛猫。他笃定这就是被他捡回的那一只，因为它的左耳朵尖上有一圈火燎出来的焦黑的毛。

　　有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让它趴在了大腿上正捋着它的脊背，抬头与月璃对视时，他看清了女子有一双玫紫色的宝石瞳。

　　　“要来摸一摸吗？”女子似乎在冲着月璃笑，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过去。

　　月璃觉着他们两个离得很远，于是试探着跨出一步后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女子一眼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梦嘛，都是这么荒诞的东西。它要是真实起来反而麻烦了哦。”小猫弓起后背抻个懒腰，晃晃悠悠地朝月璃走过来蹭蹭他的腿。

　　月璃蹲下身看它，但是没有伸出手，害怕碰到的是没有温度的躯体——噩梦不都是这种套路？

　　女子无奈道：“哎，我们这可不是噩梦。摸摸嘛，你看它多喜欢你。”于是他用指腹轻轻戳了戳猫头，小猫很乖地让他碰。

　　月璃把小猫抱起来，和女子并排坐在一起。他低头撸猫，话却是对女子说的：“你是谁？你怎么知道的？”

　　她笑了笑：“这重要么？重要的是你不防备我，说明我当然是好人啦。这只小猫现在是你的猫了，起个名字怎么样？”

　　月璃思索一下，确实，女子身上那种万物原初的气息让他觉得很亲切，令人不由自主地想靠近。

　　但他的眼神暗了暗，“给了名字就要对它负责了，可我保护不好它。……我不能养它。”

　　“怎么会保护不好呢。十四岁的四阶十一星，千岛有几个人能做到？你的手中还握有神使的权力，就算要颁布一条'龙陵公民一家至少养一只猫，过敏者除外'这样的条令也没人敢违抗的。父亲命令又怎么样，他可不一定总是对的。

　　月璃沉默不语，小猫却抬头“喵喵”两声。

　　“你听得懂么？”女子问他，月璃微愣摇头。

　　冥猫的语言，只有亲耳听到过死亡在凄厉尖啸的人才听得懂。

　　“它说，它不怪你。它很想你。”

　　“……骗人。”月璃虽然不信，但明显有些动容。

　　“你让通灵师来听，他也会这么说的。”女子不觉有失，仍温和地笑着。

　　月确侧目盯着女子的眼睛看，小猫也看他，又“喵”了一声。

　　“这次它说，'名字'。”

　　小猫把爪子搭在月璃手背上，似乎在催促他做决定。女子也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看着一人一猫僵持不下。最后，小猫赢了。

　　月璃先说，“对不起。”然后他说，“那就叫你白雪吧。”

　　女子失笑，“为什么人们看到只白猫就喜欢起名叫'雪'呢。罢了，我不干涉，可它看起来不太乐意。”

　　的确，小猫用右前爪挠了几下月璃的裤子像是在表达不满。

　　女子又说，“它以前也有名字，单字一个“冥'。”

　　月璃点头，“那叫你'白冥'？”它高兴了，用头去蹭少年的手。

　　月璃突然问道：“你也是神吗？可以告诉我你的神令吗？我以后会连着你的份一起祭拜的。”

　　女子却摇头，“你知道我的神令。白冥就当是我送你的生辰贺礼吧，生日快乐，小月璃。”

　　第二天睁眼，月璃还在感慨自己做了个好梦，揉揉眼睛却发现梦里的小猫正蹲在床脚舔爪子，发现他看过来就放下爪子蹲好，圆溜溜的金眼睛一眨不眨。

　　月璃短促地“啊“了一声，“我还没醒？”

　　白冥悠长地冲他“喵“一声，这次月璃似乎能明白它的意思，它想说至少它的存在并不是虚假的。

　　其实它说，“我是梦中的真实。”

　　月璃把毛茸茸的一团揣在衣服里去找埃厄特，祂有些意外，但接受得相当迅速。从它的品种和会做这种事的人员名单两方面来看，埃厄特大概猜得出这是谁的手笔，委婉地提醒了月璃其实他天天都会念叨女子的神名。

　　“创世大人在上……我保证我每天提到最多的都是月神大人您啊。”

　　他对埃厄特这样说，但对上祂充满无奈的神情后猛然反应过来，惊恐地开口道：

　　　“创世大人……在上？！”

　　埃厄特端起茶杯低笑着摇头。

　　「音律岛·千星神殿·和谐（?）的一场下午茶」

　　千舞分别给两位不太省心的父母倒上了鲜甜的紫晶梅果茶，对黎抗议道：“你再这样来几次的话，他们可就要分不清谁才是梦神了。”

　　黎叼着块饼干口齿不清道：“唔会！唔相信托们！（不会！我相信他们！)”

　　熙在一边黑着脸说教：“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

　　千舞似是气到了，连他一起指责，“您自己惯的。”

　　熙对其“怒目而视”，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伸过来的茶杯打断了。

　　黎咽了饼干举杯道：“热烈庆祝埃厄特和小月璃走上正轨！”两个男人敷衍地抬了抬茶杯了事。

　　熙指指桌边一只长着左半边羽翼的全黑大猫说道：“你得感谢哈里斯，它帮你把那只白化冥猫的转世从猫群里挑了出来，为此它得多加三天的班。”

　　哈里斯睁开金瞳埋怨道：“……三天。好累。”

　　黎上手摸摸猫头沾了一袖子黑毛，“也是小月璃碰巧捡的居然是只冥猫，不然我就得捏一只一模一样的去糊弄他了。”

　　千舞的神情有些古怪：“谁会在家里养一只冥猫？”难不成是方便处理后事？

　　黎摊手道：“我们家养的还是两只，还是单翼冥猫（「死神」）呢，不也都活得好好的。”

　　她以一种感慨的语气道：“再说了，那可是埃厄特，我们父神的伟大造物。”

　　她在胸前用掌侧划过一道，动作虔诚而专注。

　　星耀历正历七月二十一是月璃的生辰。为此，这个四大起源灵族之一的庞大家族提前整两个月就开始了筹备，龙陵岛和其他与月神有些渊源的异域氏族、神灵也都在盯看他们。

　　深得月神亲睐的年轻令使、祭琴氏族的嫡系子嗣、卓越出众的外貌、进步飞快的修为——一切一切的身份、名誉与头衔构成了人们对于月璃这个人形象的美好幻想，对其或虎视耽耽、或羡慕憧憬，都在静待那一日的到来，期待他会以何种风光姿态露面。

　　已经几乎没人在意他的年龄了，只除了少数几个亲近的人。

　　月璃修为的猛涨瞒不过尊长们的眼睛。

　　他们从没见过能在几天时间内从三阶七跃至四阶十一的音术师，再见到月璃时难免不断追问，生怕他用些歪道邪术断送了自己的前途。

　　几个人不依不饶，月璃只好搬出埃厄特，以一句“月神大人的恩赐”堵上了他们的嘴。

　　如果说一定有什么人会因为月璃的进步而哀嚎的话，那一定是非念。

　　别忘了，先前她还惦记看等他们两个实力差不多时要比试一番，可现在这种比试的结果已经没什么悬念了，她母亲四长老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她也明白以后却不再有机会与他较量和比试了——“替乐复灵”后，他进步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

　　枫白、非年、唐華几个人听到消息后就显得淡定多了，他们心思成熟些，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与月璃没什么可比性，而且挚友进步，他们也打心底为其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