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弯弯照九州[年代]》厨子小姐

44、第 44 章

　　阿天是在一座新修的佛殿里找到阿州的，这座宏伟的殿宇由阿州捐资修造，刚刚落成，还没有正式对香客开放。

　　夕阳透过窗格投射进大殿里，在地板上分割出一块一块的光晕。

　　巨大的佛像眉目低垂、心如止水，而人世间的求而不得太多，不知是该怪欲望无休无止，还是怪命运总是无常。

　　阿州在佛前直直跪着，脖颈微弯，紧闭双眼，似乎是在祈求着什么，又似乎在纯然入定，找寻着内心的安宁。

　　他自幼躁动，奔波半生，此心并无安处，唯一的栖息之地，又早已归属他人。

　　阿天有些疲惫，今日奔走了很多地方试图营救阿九。他已经很累了。

　　他走上前，立在阿州所跪的蒲团几步远的地方，喃喃自语一般地轻轻开口：

　　“我多方打听，他们说真正的海盗走私，会将值钱的货物藏在隐蔽地方，以偏远的离岛为据点，与内地进行贸易，赚的很多……”

　　阿州睁开眼睛，抬起头，只是眼神未转，仍看着前方，听着阿天说话。

　　“阿九只是在本港海面运输货物，也没有巨额牟利，他并不是走私犯，你也心知肚明……”

　　阿天扶着一侧的香案，支撑自己的身体，他眼前有些眩晕了，可仍继续说着。

　　“贸易禁运使港府的财政收入大减，不会放过这个杀鸡儆猴的机会……律师说，打赢官司的可能性不大，除非有证据……”

　　他见阿州还是没有表情，也不看自己，语气有了一点急切：

　　“香港一向是自由港，港府的缉私队规模十分之少，阿九的情况，就是被有心人盯上了，我怀疑是马爷，他一向有野心……马爷未必没有走私，我们只要抓住有力的证据……”

　　“阿州，我能不能拜托你，你手底下人脉广泛，又和港督府的祁利芬先生熟识，能不能想想办法去救阿九……”

　　阿州动了，他原本双手合十，而现在他站起身，来到阿天一步之遥，摊开双手。

　　阿天低头，终于看见阿州合着的手里是什么，那是一只折叠出来的，有些泛旧的手绢小老鼠。

　　阿天看着有些眼熟，终于想起，好像是自己在蒲台岛上用过的一只旧手绢。正是当初阿天无意中丢弃，而阿州小心翼翼藏起来的。

　　磨损有点严重了，看起来像是阿州惯常把那只手绢玩偶捧在手心里，不知反复摩挲了多少次。

　　阿天这才深刻地意识到，阿州，他的执念或许比自己预计的要刻骨铭心。

　　“阿天，我一开始是恨你的，其实到现在，我仍然是恨你的，你知道吗？”

　　阿天被他的眼神所摄，不由自主退了一步。阿天有些狼狈，却不得不回答：

　　“我知道，我回应不了……你的感情，所以如果你恨我，也是应该……”

　　阿州忽然很平静地笑了，他靠近了一步：

　　“阿天，你看，你多么聪明，你是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的，喜欢到由爱生恨，可你就是躲着我……”

　　“我可以去冒风险，但是，阿天，我为什么要去救你的心上人……”

　　阿天不解地喃喃道：

　　“他也是你的九哥啊……”

　　阿州平静又癫狂，向阿天走着，陈述着事实：

　　“我提醒过九哥的，阿天，我提醒过他。是他自己不小心被抓住了，不小心要面临走私袭击的指控……”

　　阿天一直想着找到破绽救阿九，浑然无觉阿州已经靠得足够近：

　　“这个指控，都在港督府的意志，只要港督府定了调子，就可以救阿九，所以才想你也一起帮忙……”

　　阿州低下头，低低沉沉地笑了：

　　“阿天，你为什么这么单纯，我不是一个好人，我不择手段的，你不知道吗……”

　　阿天望着他，怆然地徒劳挣扎：

　　“你可以改的，阿州，你很好的，你照顾过我，也妥帖照顾我的母亲，你可以做一个好人的……”

　　阿州终于欺身环住阿天，把他压在雕刻着莲台的香案之上，拂去满桌的锡纸供品，半拥着那单薄的后腰，轻轻将人抱入怀中。

　　他眼神像是要把阿天吃掉，轻笑一声：

　　“改？你要怎么改变我？还是说，你承认我和九哥一样，只要拥有了你的爱，其实所谓的错，都可以既往不咎，我也有资格做一个为自己活的人？”

　　大概是因为得不到回应爱过于无望，深沉压抑了太久，就会变成了莫名的恨。

　　阿天被阿州从未见过的一面吓到了，他从未想过会在这样一张熟悉信赖的容颜之上，看到纠结的爱与恨。

　　阿天只是强装镇定：

　　“阿州，对不起……”

　　阿州终于忍不住有点恶劣的说道：

　　“看呀，阿天，你都不知道你错在哪里，就开始道歉。明明我都躲开你了，可是你却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执意来这里找我。”

　　“怎么，你想用你勾人的身体，来度化我这个不知人伦的恶鬼吗？”

　　阿州自己也挑了下眉，惊讶于把这些恶劣的话说出口的畅快。

　　他发现，二太太的蛊惑的确起了些作用，他似乎已经接受了用这种有些恶毒的说话方式，来和永远拒绝他的阿天交流了。

　　他也知道，这样对待他深爱的阿天，太过份。但他却没有任何要停止的意思。

　　他似乎，是等着他求而不得的人受不住，向他示弱折腰。

　　的确，在他献尽殷勤阿天却不为所动之后，他不得不寻找另一种方式，让阿天记住他给予的疼痛，用不可挣脱的伤害，来掳掠这轮月亮的心。

　　阿天虽然做好了以身饲虎的打算，但他仍旧不想走到最后一步。他绝望的下着通碟：

　　“阿州，我没有……我不想度化你……你可以遵从本心，这是你的自由……但我希望你，以后能永不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并且，我会恨你一辈子，永生永世不会原谅你的……”

　　阿天放弃了抵抗，荏弱不支的肩膀在阿州手下颤抖着，却又分毫无法挪动。他半阖上眼睛，无知无觉地喃喃：

　　“你……想得到我……我给你，只求今夜你满意过后，能去救救阿九……”

　　冬日天光短暂，太阳落了山，暮色已昏暗下来。佛影幢幢，阿天几乎已经看不清楚阿州修罗刹一般的面容。

　　阿州内心滔天巨浪，却颤抖着手，去解阿天中式衣衫的外衣，解开一颗扣子，又去解里衣。

　　那美丽的身体，包裹在一身雪青色的绸缎衫子中，像一段凉凉的玉，捂也捂不热，沁着透心的凉。

　　他望着阿天露出来的脖颈，阿天身上那青涩的药香也渐渐沁入鼻端，让他内心的恶虎慢慢恢复了平静。

　　阿州俯下身轻轻去吻，滚烫的泪珠砸在阿天的锁骨上，他却已经无法继续了。

　　他怎么舍得继续下去呢，阿天是他的救赎，他对阿天的仰望与珍爱，已经刻入骨髓。

　　明明是那么喜欢，他怎么舍得，在为阿天祈福而建造的佛殿之上，去折辱他、去伤害他。

　　阿州放弃了，在阿天愿意为九哥做出牺牲的一瞬间，他就已经丢盔卸甲地放弃了。

　　阿天衣衫不整，已经晕倒。阿州抱着阿天衰弱的身体，他椎心泣血的告白是最后一搏，已经失败了。

　　他那么爱他。怎么就没能留他驻足？怎么就不能把他留住呢？

　　阿州把无知无觉的阿天轻轻抱在怀里，几乎要自嘲地笑，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直面自己的悲伤：

　　“阿天，以后，再也别施舍我，别可怜我，别这样对一条可悲的丧家犬，我会更看不起自己的……”

　　阿州把阿天送回了大太太那里。

　　把人妥帖的安放好，轻轻在阿天唇上落下一吻，摸了摸阿天的发丝，阿州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曾想让九哥死，借刀杀人而已，他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惹不上。但现在他做不到了，九哥死了，阿天也会死的。

　　他终究是深爱着，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