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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栀子 ...

  •   翌日听学,纪从宜仍未现身。
      又过了三四日,柏心堂宫女传话,六殿下病重。
      几个皇子一听,立刻凑一块交头接耳。
      “六儿不是风寒吗?怎么仍不见好?”
      “啧,一报还一报。他害了那么多人,能活到今日不错了。”
      “老五!你这是什么话。好歹也是手足兄弟,你还盼着六弟病死不成?”

      砰——
      纪从宣失手打翻砚台,墨汁浸透了刚刚临好字帖,顺着桌沿滴在衣衫上都不曾发觉。还是五皇子先咋呼起来,他才回过神,轻声道:“我去更衣。五弟,待会儿你替我向夫子回话,字帖我明日再交。”

      纪从宣脚步匆匆,绕过母妃正殿,从后门入。他压低声音吩咐道:“丁香,你去请康太医。让他去柏心堂看过六殿下再来找我回话。此事千万不可让旁人知晓。尤其是......父皇和母妃。”
      “殿下既知皇上和丽妃娘娘不喜您跟六殿下亲近,为何还要......”
      “你快去!”纪从宣心急如焚,“这张银票你也一并给他。”
      丁香应下,连忙办差去了。

      纪从宣换好衣裳回到学堂时,几个兄弟已经临完字帖了。
      “三哥,你那副字帖被墨水沾上的几页我替你写了。待会儿夫子检查,保证看不出异样。”
      纪从宣接过字帖,惊讶五弟竟然仿他笔迹仿得如此像,却又有些犹豫:“可这般造假,若是被夫子发现,转头告诉父皇该怎么办?
      “你若未按时上交,夫子才要禀告父皇呢。放心吧,我打包票,若是被夫子识破,就说是我仿的,和你的放混了。”
      这边五殿下胸有成竹,那边二殿下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呛人的机会,冷嘲热讽道:“三弟自诩谦谦君子,如今跟五弟待久了,竟也学了歪门邪道。”
      陆同昭头疼,这二殿下又开始了。
      每日听学,二殿下纪从寰必得同三殿下和五殿下打嘴炮。仗着皇上和先皇后的亲妹妹荣贵妃的偏爱愈发嚣张。
      偏偏五殿下是个炮仗脾气,拍桌而起:“纪从寰!别以为你有父皇撑腰我就怕你。整日里对兄弟阴阳怪气,还要在父皇面前装相,三哥不是君子,你又是什么东西!”

      “放肆!你平常就是这样跟兄长说话的吗!”
      皇帝仪仗浩浩荡荡,身后跟着几位内阁大臣。惊得一屋子连忙跪下请安。
      本向在众大臣前展示诸皇子的勤奋用功,竟撞见一出兄弟阋墙的好戏。皇帝颜面一扫而空,怒斥五殿下:“朕听你好大的气焰,大庭广众之下对兄长口出狂言,夫子教你的孝悌忠信、礼义廉耻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父皇息怒!是二哥先骂......”五殿下话说一半突然噤了声。若是将他造假一事抖落出来,岂不是要连累三哥?
      皇上看他支支吾吾,更加疑心。俯视一圈,瞥见跪在最后的陆同昭。
      几个兄弟起口角不是稀罕事,皇上多少知道他们拉帮结派。眼下也只有陆同昭持中表态。
      “同昭,你来说。”
      陆同昭顿时感到所有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如芒在背。他挺直腰板,说:“回皇上。不过是夫子让我们临帖,然后评出写得最好的。几位殿下的字各有所长,难分上下,这才起了争执。”
      皇上听后脸色渐缓:“既如此,便把你们的书法都呈上来。让朕和诸位大臣都看看。”
      宫人们依次收走字帖,呈给皇上。
      几个皇子不论性情好坏,功课还是可圈可点的。就连飞扬跋扈的老二老五也写得一手好字。
      皇上又让年龄较大的三个儿子讲了段儒家经典,有板有眼。群臣捧场,奉承皇上教子有方:
      “皇上,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几位殿下性格迥异,却各个出类拔萃。二殿下和三殿下尤为突出。”
      “五殿下年纪虽小,却是字迹最像书法大家的,将来定大有所为。”
      诸大臣一番吹嘘拍马,皇上十分受用,高兴道:“诸子优秀,朕心甚慰。不过要朕说,今日你们临的字帖,还得是从寰写得最好!”
      二殿下又惊又喜,连忙叩头:“谢父皇夸奖,儿臣定再接再厉。”
      “皇儿如此用功,朕定要好好嘉奖。泾洲进贡了几支上好的狼毫笔,朕都赐给你。”
      “儿臣谢父皇。”纪从寰眼珠一转,“只是如此好物仅儿臣一人使用难免可惜,儿臣愿分给其他兄弟,共沾皇恩。”
      皇上龙颜大悦,俯身拉起纪从寰:“你能如此识大体,不枉朕对你一番苦心教导,以后也当兄友弟恭才是。”
      五殿下向来讨厌二哥虚情假意的模样,当即黑了脸。
      纪从宣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其余皇子也不敢吭声。
      陆同昭长舒一口气,终于过了今日这关。跪了半天,站起来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小侯爷小心。”碧葵扶稳陆同昭,“您是要回青聆居还是......?”
      “碧葵,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栀子花香?”陆同昭打断她。
      “大约是太医院传来的。前些年四殿下得了伤寒,眼瞧着就要不行了。有位太医心思巧妙,不知配了什么神药,还加了些许栀子花,当真是妙手回春。皇上恩典,赏了他一大片栀子花。”
      陆同昭心里一动。

      太医院外,果真有一片栀子花海。
      陆同昭凑近,捡起掉在地上的两朵。他想起母亲生前最爱栀子花。
      这片栀子花每一朵都如白玉雕成,精致夺目,却不如陆府花园的洁白素雅,香气清心静气。父亲患咳疾多年,母亲便用栀子花入药,父亲服下果真好了许多。
      物是人非,花与人都不在了。

      陆同昭收好那两朵栀子。抬头见一个小宫女跑得极快,踩到裙角,眼瞧着就要一头磕在柱子上。
      千钧一发之际,陆同昭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宫女肩膀往后一扳。陆同昭个子虽小,力气挺大,宫女当即站稳了身子。不然倒下去必定磕个头破血流。
      陆同昭撤后一步:“冒犯了。”
      “您是......您是小侯爷吧?多谢小侯爷,多谢小侯爷!”小宫女匆匆行礼,不等陆同昭回话就往太医院内跑。
      小宫女心急如焚,顾不得礼仪规矩,当即下跪扯住张太医的衣裤:“张太医,求您救救我家主子!他快病死了!”
      “你这婢女,如此不懂规矩。竟敢对御医来来扯扯!。”张太医甩开宫女,眼神躲闪,“我手头还有事儿,实在脱不开身。”
      “田大人,您帮帮我们!”
      “我......我还得给皇上抓药,先告辞了。”
      小宫女额头磕得通红,仍旧无人搭理。她心灰意冷地站起来,对上陆同昭满是怜悯的眼眸,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小侯爷,奴婢是柏心堂宫女织云。六殿下昨日起就高烧不退,今日突然浑身发凉,眼瞧着就要不行了。那些太医嫌主子晦气,见死不救,求您帮帮奴婢吧!”
      织云边哭边磕头,吓得陆同昭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想要扶她,他又怕男女授受不亲。嘴一快就答应下来:
      “好好好,你先起来,让我想想法子。”
      经历了父亲下葬、母亲病死,短短几日举目无亲后,陆同昭畏惧死亡。虽不知纪从宜如何惹得皇上厌烦,成为宫中禁忌,陆同昭仍可怜他与自己年纪相仿却生命垂危、无人可依。
      可自己终究不是宫里的主子,若是任意使唤太医,须得招一个“仗着父亲功居功自傲”的闲话。
      碧葵猜到他心思,出声提醒道:
      “小侯爷,太后还等着您去慈宁宫用膳呢。”
      陆同昭灵光一闪,太后仁慈,定不会对纪从宜不管不问。

      果然,晚上用膳时,太后看他心事重重,不禁担忧道:“岁岁,我听小运子说你前几日睡不安稳,可是在宫中住得不习惯?”
      陆同昭垂眸,故作声音颤抖:“今日听闻六殿下病危,同昭既害怕又难过,想起母亲临终前缠绵病榻的样子了。”
      虽有些添油加醋,可提到母亲,仿佛把血淋淋的心口又剐上一刀。
      “什么!从宜病重?!”太后又急又气,“这孩子,又不告诉我。快请太医,哀家这就去柏心堂。”
      陆同昭没想到太后反应竟如此强烈。有太后懿旨,太医院定会尽心竭力,兴许还能救回一条性命。

      日暮斜阳,余晖犹温。
      纪从宜只觉身体越来愈冷。他听到宫女说,二哥的宫女来送了两支狼毫笔,旁边还站着位康太医,问他要不要带进来。
      “既然来了就让他进来吧。”纪从宜声音微弱,如冰天雪地里苟延残喘的猫儿。
      这几日来来往往的太医都不愿在他宫里多待,匆匆把脉、开药草草了事。这两日他病情加重,太医来得次数更少了。
      纪从宜本不抱奢望,却不曾想太医先是问了宫女前几日他的用药,而后又为他把脉施针。
      康太医毕恭毕敬:“六殿下本是急症,因未及时医诊,才越拖越重。待臣回太医院抓药,定能痊愈。”
      “有劳康太医。”
      康太医提醒宫女注意殿下的膳食、用药,事无巨细,方才放心离开。
      许是针灸见效,纪从宜觉得手脚热了些,不再似掉进冰窖般的寒冷。他感觉身体一沉,仿佛坠进万丈悬崖,深不见底,意识也愈发模糊。
      不知下沉多久,眼前终于露出点点烛光,最终烛光汇聚一团,如熊熊火焰弥漫天际,忽感身体一阵轻盈,腾跃而起,跌进漫天红云的怀抱里。
      纪从宜睫毛颤了颤,终于睁开双眼。头顶不是霞云,而是浓墨般沉重的帐子。
      “好孩子,你可算醒了。”太后松一口气,扶着纪从宜坐起来,端着碗亲自喂他喝药。
      “让皇祖母担心了。”纪从宜额头汗涔涔的,却觉得十分畅快。他环顾四周,床前跪着的太医似乎与为他施针的不是同一人。
      “皇祖母,这位太医是?”
      “这是孙太医。孙太医医术精湛,你的病已经见好。”太后拍拍他的脸,转头又对掌事太监说,“孙太医医术精湛,赏银一千两。以由你专门调理六皇子身子。”
      孙太医得赏,头磕得哐哐响。
      怪事,那康太医是谁请来的?
      余光瞥到桌上那两支狼毫笔,纪从宜心下有了定论。

      “哀家同你说过多次,每日吃了多少、睡了多久,都要讲给哀家。其他几个兄弟欺负你,也要告诉哀家。有皇祖母给你撑腰,你怕什么?瘦得小脸都凹下去了,宫女说你不肯吃药,整日昏睡。难道你真要皇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看着你病死吗?”
      太后声泪俱下,想起一个时辰前孙儿奄奄一息的模样就感到后怕。
      胸口仿佛压了块巨石,叫人喘不上气。纪从宜闷闷道:“是儿臣不孝,让皇祖母费心了。”
      “若你真愿让我费心就好了。”太后叹道,“若不是同昭告诉我你病重一事,我怕是要愧疚一生了。”
      居然是那个不守规矩的小毛孩把太后请来的。
      如死水般深沉的内心泛起一层涟漪,纪从宜攥紧被角,一时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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