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那个高中生！》道名禾二

76、前世（一）

　　第一世遇见她时，我叫宋言。
　　我自小在寺庙长大，一直到十四岁看到王朝饿殍遍地，战火四起，我坐不住了。我告诉师父我不想再偏安一隅的修出世之道，我想要入世。
　　十六岁我入朝为官，将我之前所学的才能全部致力于用在造福百姓上。我花了六年时间，杀了很多人，但救了更多人，我看着这天下在一天一天的变得好起来。
　　有一日，我因为一些事情拿不定主意，便决定回寺院找师父，让他为我解惑。
　　我回到久违的地方——院中银杏树已经长得很高了，我就站在树下，瞥到躲在不远处的她。
　　入世为官的那些年，暗杀我的人无数，也不足为奇。若是以往，我定不会手下留情，可是那时，我不愿在佛祖面前杀生。
　　我道：“你若是要我性命，不如待出了这寺院。想来你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她听完我话便走了出来。她道：“给我一百金，我便将你的命留这一时三刻。”
　　我惊奇地看着眼前约莫十三四的女孩儿，彼时她戴着面巾，身高约莫到我胸口——竟派了这样小的孩子来杀自己吗？语气倒是沉稳，口气却是大得很。
　　当时的我哪有一百金？整整六载，我将自己所得都用来救济百姓了。那次，我在佛祖面前第一次打诳语。
　　“好。”
　　想来是她觉得我这么大的一个官，一百金约是不算什么，便觉得我不会食言，就转身走了。
　　第二日我打算离开时，当朝左相前来寺院拜访——就是他一路提携我，让我从幕僚一直有今天的位置。左相自小礼佛，此次前来一是为礼佛，二也是过问交予我的国事。
　　左相官位比我高，自然被更多人忌惮。彼时我未想到，左相出门竟然只带了四名护卫。
　　当她发现一国左相竟然也在寺庙时，便又一次出现了。
　　她出手的时候我就站在左相的旁边，手上的剑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招招致命，那四名比我高壮的大汉竟然在倒下前没在她手下过个几招。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她小小年纪就敢来刺杀，为何昨日在园中躲藏的如此笨拙——原是她并不怕我发现自己的踪迹。
　　左相作为我的恩师，我自要相护。但我也知道，我挡不住她。她太强了。
　　等剑刺穿我身体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我连扯下她面巾都不能——我只知道我离她极近，只够好好地看着她的一双眼。她睁着一双木然的眼睛，悲喜不惊，我一时竟原谅了她所有的罪孽。
　　她，年纪还那样小啊……
　　临死前，我未来得及回想我这一生。我躺在地上看着高高的佛像，看着佛平静的面容，却还是遗憾未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海清河晏。
　　死后我没见到生前一直流传的黑白无常。我不知道去哪儿，只能循着我的血找到了她。我就一直跟在她后面，看她杀人，看她默不作声地埋掉了没钱治病而死的同伴，明白了为何她同我要那一百金——她为什么不落泪？我如此想。
　　过了很久之后，我遇到一个鬼吏，他看到我很奇怪，我看到他也很奇怪。没遇到他以前，我以为自己就要一直飘荡下去，一直飘荡到魂飞魄散。
　　后来我才知道他看到我为何奇怪。原是我命本不该绝，却因替左相挨了一刀，才丧了命——若按命数，我只要离寺，便会路过一名武功高强的侠士救我性命。
　　可见，命运有时候也是不作数的。
　　我被带回了地府，因为不到我投胎的时间，便就一直在地府同那判官下棋。
　　有一日，一女子身着白衣、手脚戴着镣铐被鬼差推搡着从我身前走过，我因为好奇便多看了两眼。
　　“原是你故人啊？”身旁的判官凑过头来说道。
　　“我不认识她。”我皱起眉头回道。
　　“就是她杀的你啊！”
　　我闻言愣住，彼时离我在人间去世才过了四年——她竟然未活过二十吗？
　　“她这是要去哪儿？去投胎吗？”
　　“不不不，她要在十八层地狱待整整四十年才可投胎。”
　　我看着已经没有她身影的路的尽头，想的是“还是未能看见她的脸”。
　　接下来的四十年我偶然才知晓，她的命格弱，所以每回投胎都无法投得一个好命。这一世更是凄惨，她生下来便被父母抛弃，最后被乞丐拣去靠百家饭长到四岁。到四岁时，又被人带走成为了刺客，因为顽强，在一众乞儿里脱颖而出。
　　自四岁起，她身上便很少有什么好皮，全是各种伤痕。为了强健筋骨，八岁被扔进毒虫药浴试验——那么多被扔进去的孩子里，只有三个活了下来。
　　她十二岁接了第一个任务，十四岁遇到了他，十八岁死在他人剑下。
　　四十年过后，她该被带出来投胎了。
　　我鬼使神差地对身旁的判官道：“她命格弱，本来应当在轮回中稳固魂魄的。若是去一次人间就要下一次地狱，什么时候才能将命格修好？”
　　“命格弱的又不是她一个，你怎可怜得过来？”
　　“上次下棋你输了，说答应我一个条件。那我就选让她投胎在我身边。”
　　“哈哈哈哈……这有何难？我还以为你会为自己选一个好些的命数呢。但我可告诉你，她命格弱，还会让周围的人倒霉。且你知道吗，你身上背着的福泽深厚，尤其前世救了很多人，杀了你的人会背负极大的罪孽。所以她在地狱有三十年都是因为你。”
　　三十年？整整三十年都是因为我！我忽然很想看一看她的脸。
　　我跑到奈何桥，看着李修递给她一碗汤。待她喝完汤，走到奈何桥时我拦住了她。
　　她长相清秀，脸白生生的，眉毛细细的，她茫然的眼睛比木然的冷漠好多了。我抚着她的发顶，低声道：“我定护你一世周全。”
　　……
　　第二世，我叫时羽。
　　四岁那年，家中来了一个小姑娘，年纪大我一岁，是父亲副将的女儿。卫副将我曾见过一次，一个很高大的男人。因为当时普遍重男轻女，有一对夫妇想要溺死自己的女儿，被他救了下来。救下的婴儿最后被他带回家，让他还未娶亲便先有了孩子。
　　天道无情，在战场上卫副将舍命救下了父亲，临死前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父亲能够好好照顾自己的女儿。
　　她来家中的那些天，我每日都在习字、练武，所以她来家中好几日了我都未曾见过。
　　直到有一日，我在院中练射箭，察觉到墙外的树上趴着一个人。我瞥了一眼看到是一个小姑娘，未理，心想应该就是那卫副将的女儿了。
　　就这样一连三天，她都在树上看着我，也不说话。第三日，我转身面朝着她，这次看清楚了她的模样：扎着双髻，眉毛浅浅的，脸肉乎乎的，皮肤莹白，穿着粉色的衣裳。
　　我看着呆愣住的她道：“你是想学射箭吗？”
　　她听我的话，立马缩下去，从墙那头不见了。我摇了摇头正觉得奇怪，就看到她从正门跑进我的院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道：“可以吗？”
　　我看着她惊喜的脸，也不住地笑了：“当然可以。”
　　后来她常常来找我玩儿，我学什么她便跟着学什么，我也知道了她的名字，卫紫清。
　　那时，她比我高一些。
　　过了几年，母亲使人给她教习女四书，分别为《女诫》、《女训》、《女论语》、《女范捷录》。
　　她开始学刺绣，给我绣了一个蓝色的荷包，上面是傲然挺立的翠竹。她还会嘲笑我不会刺绣，让我哭笑不得。
　　那时的女子是不能在外抛头露面的，所以她自五岁入府后便再也没有出过府门。十二岁时，我把她打扮为男子，带她出门去过上元节。
　　她一只手牵着我的衣角，好奇的看着周围，一只手拿着我给她买的她最爱吃的糖葫芦。
　　“阿羽，我想去那里看灯！”她放开我的袖子自顾自地就往前走了。
　　我立马拉住她的手道：“紫清，你不许乱跑！你若是乱跑我便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威胁很有用，她放慢了脚步，只是撇撇嘴嘀咕道：“两个男子拉着手多奇怪啊……”虽这么说，我却没放开她的手。
　　此时，我已经比她长得高了。
　　她很聪明，猜出了好些灯谜，还故作大方的把赢来的灯送给了我。而我看着她，将她拉到身前，系紧有些松的披风系带，只在乎她出来这么久会不会冷，会不会着凉。
　　她出门后快活的像精力充沛的小犬，看哪儿都觉得新鲜。直到很晚了，我怕被父母过问，便赶紧带她回去了。
　　“阿羽，我为何路上偶然见到一些女子，她们怎么走起路来那样奇怪？她们的脚好小啊……”紫清这样问我。
　　其实我也很奇怪。照理来讲，紫清五岁时便应当裹脚的。我的母亲就有一双小脚，但是母亲却未让她裹脚。本来“男女有别”，但母亲和父亲从未阻拦紫清与我见面——若是亲姐弟也不能如此的。
　　虽说此时让紫清裹脚是有些晚了，但是要为紫清婚配着想，若不裹脚是要被世人耻笑、嫌弃的。我决定去找母亲说此事。
　　当我与母亲说清原委后，母亲良久未言。她似是纠结了许久才以问我“想娶一个什么样的娘子？”开了个头。
　　虽是摸不着头脑，我还是回道：“这事儿子未曾想过。”
　　“你也长大了，娘就不瞒你了。娘要同你说一件事。”母亲开口道：“卫副将是咱们时家的恩人，我们不能怠慢。”
　　“他的心愿就是让紫清能够一生衣食无忧，少受些苦楚。所以我同你父亲想过了，让紫清做咱家的媳妇儿，让她做你的娘子，如何？”
　　我愣住，不知该如何言语，就听母亲接着道：“你别急，听娘把话说完。娘裹过脚，所以知道裹脚到底有多疼。你老让娘多走走，但不是娘不愿意走，实在是这裹了的脚走不动。所以我不愿让紫清受这罪。当时娘没有选择，但此时紫清已经定了要嫁到我们时家，我便不想让她受这苦。”
　　“我不知道你喜欢怎样的女子，但无碍，你只要让紫清当大娘子，你要纳妾娘绝不阻拦！但是你的长子必须是紫清生的，懂否？”
　　“娘知道你心里有些委屈，但这是你身为时家长子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