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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遇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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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班。已是很晚。最近工厂运作强势,生产批量增多。下了晚班已常常是10点以后。此时的南锦,灯火阑珊。酒吧,歌舞厅,门前一片火树银花。它们是暗红的伤口,流淌着寂寞的血液。它从它们旁边走过,或站在对面观望。却从没尝试过放纵自己。他贫穷,并不具备资本狂欢。内里本身也不认为寂寞可以被如此消耗替换。
从工厂到宿舍的路上,要经过一个黑暗狭小的巷道。四周是落户人家与四面八方的租客。走进大概50米,往左拐,有个小网吧。他立在那儿往里看了看,还是走了进去。他拿出身份证交了钱换来卡号和密码激活电脑。
等待开机的间隙。他往四周望了望。很久没有光顾这个地方了,突然不再熟悉里面的味道。电脑已略显陈旧,桌面上有未清理干净的烟灰缸,脚底纸屑胡乱扔弃着。几个初中生模样的孩子在全神贯注地玩着电脑游戏,不时大声指挥着坐在对面的同伴如何杀死敌人。卫生间隐约透出来的骚味和刺鼻的烟味混杂在一起。一切令他感到头晕难以适应。
这或许也是个宣泄寂寞的地方。只不过相对于酒吧的嘈杂,它是安静的。
也是要找陌生人说话的。不问姓名年龄,如果可以有共同讨论的范围,也能有近似于知己的感觉。因隔了千山万水,言欢之处温暖更甚。
米:
已经是夏天了。南锦还是炎热得令人发慌。仿佛也是因了这天气,每个人都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奔波,忙得团团装。这确是躁动的年代。有时间的时候我还是会一个人走很长的路。穿越闹市,毫无目的,偶尔停留。
火车站旁边有个书市,会在那儿淘到些便宜而有趣的书。出了书市,看到车站门口的人群熙熙攘攘。他们具备不同的身份,带着不同的表情。学生成群结队欢呼雀跃。依依不舍的情侣拥抱着耳鬓厮磨。挂满沧桑拖着厚重行李的打工仔左顾右盼。他们不断迁徙,带着各自的过往各自的目的地。
我看着他们,人山人海。会有种错觉,或许你就在他们之中,在我身旁。
我因此努力搜寻,一个一个人的看过去。试图发现点蛛丝马迹找到线索得以将你识别出来。甚至毫不自觉就走到人群中间。坐在石梯上。在烈日底下,买瓶矿泉水,坐在车站外的石梯上,观察他们。但结果总是无疾而终一无所获。
你肯定是预料到的。一无所获。
米,距离上次给你写信已是半年前了。你至今没有回复。亦不知是你没有收到还是决定对我做彻底的告别。我无法探究。
写完上封信发了出去,我决心不再期望。
但我最近一直梦到你。梦中的你如此清晰出现在我身旁。仿佛可以闻到你身上的味道,触摸你发丝的温软。你抬起头,嘴角上扬,你的眼晶莹剔透,你问我,是否在等你。
等你?这总是不能笼统概括的。
没有等待的原因。等待的理由。等待的目的。
我只是想要知道你的消息。这两年里,你没有任何回应,没有再对我诉说任何事。我感到煎熬,这煎熬从何而来。我不得以知道。只是,习惯了你的语言,每天的絮絮叨叨,发来的五颜六色的表情。习惯了你的存在。
米。不知你过得是否可好。我想要告诉你,我已经搬出来宿舍,租了房子在外面住。
愿你安好。
他写完后。关了电脑走出网吧。心情没有沉重反而舒畅很多。他一直不愿去碰触她,希望抹灭她的存在或曾经存在的痕迹。忽略她存在或曾经存在的意义。
这意义,竟成束缚,提醒他失去她后的空无。
那是在一年前,她莫名就不见了。没有任何理由。他是在她灰着□□头像一个星期后才明确感知他失去了她。就这样失去。没有线索。
他给她疯狂地发送邮件,抱着希望她能够看到,给予回应。他们还能像从前一样,说话说到大半夜,天南海北地侃。但结果总是徒劳。
直到半年前,他给她说希望生活能重新获得颜色,说不想要再继续做无意义的等待,说如果她看到记得给他回信。只要回复,一个字都可以。
写完后他搬出来宿舍,租了房子一个人住。没有了多人住在一起的嘈杂。得以安静地看很多书。每天规律生活,一切井井有条。直到最近开始做梦。
他才知道她没有消失。她一直存在。
是深夜。他在阅读。他把台灯打开,坐在书桌前,手握铅笔,直起身子。是认真的姿势。他对待阅读有种近乎严肃的态度。他用铅笔在上画划线,做笔记。姿态专注。
起身喝水,握着玻璃杯在床上坐下。
他的床上堆了很多书。《西方哲学史》《世界简史》《昆虫记》《寒冬夜行人》《恶之花》《逻辑学》••••••最上面是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他看着它。记得她有天对他说她正在阅读,她喜爱它。
他握着玻璃杯喝了口水。开始想,她当时是怎么说起来的呢。是怎么说起这本书的。
哦,对了。好像是谈到阅读。也是在深夜。
她发来信息。她说:城,你平时除了上班都干些什么。
他说:上班已经占去很多时间。加班的时候,差不多从早到晚待在工厂里。如有放假休息,大多数时候是在阅读。但偶尔寂寞,会去网吧,找陌生人说说话,会缓解一点。
她说:我也是喜爱阅读。这大学的课程我并没有兴趣。很多时候我懒得去上。睡到自然醒后径直去图书馆。遇到严厉要点名的老师,只有乖乖在教室待着。但仍不甘心,拿出喜欢的书放在课本上阅读。我最近在阅读米兰昆德拉,正在看《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还没有看完,但已被它吸引。原来小说是可以这样写的。我觉得很好。
她说城,希望你有机会要去阅读。
会的。他说,米,已经那么晚了,今天是不是又不想要睡了。
好像有这个趋势。呵呵。不过还是尽量试着去睡。老是熬夜似乎真不太好。我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怎么可以那么老。怎么突然就老了下去。肤色黯沉枯萎,头发没有光泽。可是我才20岁呀。城。我才20岁呢。却像是某个地方缺失了大部分,逼着我去用其他的部分去填补。可是我用以填补的这部分不能弥补掉所缺失的,反而都没了。越来越捉襟见肘。是一种贫瘠的状态。
米才20岁。怎么可以说自己老。不要那么多想。米拥有那么多呢。
我拥有很多吗?城,好像不是这样的。
米可以不用为生计奔波,米在上大学,前途阳光明媚。米读过很多的书,具备很好的文笔。还有米笑起来很好看,细长的眉眼眯成月牙状。真是好看的样子。
你这样说来我很心暖。她说。她对着屏幕,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那城,我们今晚就说到这儿吧。你说我是好看的呢。那我得当个睡美人。晚安。
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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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他们习惯的方式。每天一次的清谈。
她把生活中的很多事都会告诉他。告诉城。他每晚等在线上,分享和分担她的喜怒哀乐。他有时会去网吧,没有时间的时候,就用手机上网,他知道,她会在11点准时给他发来一个笑脸。
他们才认识一年的时间。这样的方式,持续了一年。也有很多时候,对方是不在线的。他们会在等待半个小时候内确认能不能得到回应。若没有回应。会选择用邮件的方式。
他们给对方发过很多很长的邮件。好像想要对每天的事事无巨细地告知才觉得稳妥。才似乎获得更多能量面对第二天生活的阴晴圆缺。那些不好的被损坏的像是收拾房间时把杂物一股脑儿扔进垃圾桶里,被捡拾清理,已感到与己无关内心畅快。而美好的被文字润化成温暖的诗,发送到对方的心窝里。与世长存至死方休。
这是他们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所获得的难得的安慰。
在天涯海角地球另一边的某人,与你如此惺惺相惜。
但总是她倾诉他倾听的时候多。
在很多年后,城才明白她对于他的意义。
她仿佛已是生活在身边的女子。每晚工作下班回来。卸掉浓浓的脂粉,褪去华丽厚重的职业装,腻在他身旁,在耳畔撒娇私语。她有时候会垂下眉眼,嘟嚷着生活的琐碎。有时把头发束在脑后,拖着腮帮子大谈特谈生活哲理。时而理性,时而感性。偶尔小鸟依人,偶尔强势精干。
这是多年以后才明白过来的。明白从她说第一句话开始就注定了的意义。
她说:我睡不着。陪我说说话?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他说:好。
你有没有想过人生的意义呢。?
不时常想。因觉得意义这东西。你若提问,便更会质疑。
也是吧。我失眠了很长时间,睡不着。想要找人说说话。不认识的陌生人。
呵呵
对于熟识的人,总觉得倾诉是带有羞耻心的。在其面前放下防备变得软弱是困难的事。
你最近有遇到困惑?
困惑是一直以来都有伴随着。最近是突然觉得大学没意思。不想要继续。
怎么会。我一直有个愿望。就是上大学呢。
恩?你没上过大学。
是啊。我高中还未毕业就外出打工。已待在南锦8年。
哇,都那么长时间了。你真厉害。
这不叫厉害呢。家里贫穷,只得自己外出谋生。
可是我不想要上大学了。咋整呢?
为什么不想要上?
觉得没意思啊。我学园艺,一个无聊的专业,以后也是不想要从事的。
恩。这确实是个问题。但总得要坚持下去,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
你说的也是。可是我一直想要写东西。想要出本书。这想法是不是很幼稚。
这怎么会幼稚呢?有理想是好的。好好努力。不要让它败给现实。
呵呵。好吧。和你聊天真开心。
恩。我也是。
对了,还不知道你名字。我叫米洛。
我叫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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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说话。彼此没有生分,仿若多年未见的好友。在街头碰面,约着去吃了顿饭,拉了拉家常。
很多人,在身边很久,却是并不认识的陌生人。有些,只需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