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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如此天空(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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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与影地相错,喜悦与哀伤的交响。
车速极快,纤细红色的指针甚至会在不经意间打到尽头。沈阳阳双手死死扣着身前的安全带,四周的空气仿佛沉甸甸的巨石压在胸口,令人几欲窒息。
车窗外一束束车灯被急速拉近,又瞬间被丢弃得极远,在他唇际投下的暗影像一团柔弱的羽毛,明暗不定地抖动着。他的肘撑在车窗外,指尖戳在太阳穴上,一路上一言不发,眉心紧蹙,眸色冷得像冰封的渊潭。
就仿佛置身在一场令人绝望的沙尘暴中,周遭的尘土以让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向中心裹夹而来,用力的捂住双耳却仍旧无法阻止无孔不入的尘沙疯狂地窜入。而此刻的思潮便如这排山倒海而来的沙尘,逃不脱,挣不开,任它肆虐地侵蚀着每一寸已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神经。还能怎样?那种绞痛,生不如死。
拐入公寓群的那一刹,凌宇昊猛地踩住刹车,车子瞬间制动,刺耳的摩擦声几乎要将耳膜刺破。他双手无力地搭放在方向盘上,看着挡风玻璃外漆黑的夜色。
沈阳阳下了车,又绕到另一侧拉开了车门:“下车吧。”
黑洞洞的房间里,两个人靠坐在沙发间,没有点一盏灯,漆黑中只能看见彼此的轮廓。
“想象不到吧,我和欧延泽会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他嘲讽地说道。
“既然这样,为什么欧延泽还一定要收购东释?”
“也许是报复?三年前,我也曾那样疯狂地想要吞并华亚。”
“可是你失败了?”
“不是失败,是放过他们了,就是因为她。”
东释已经拟定了全部的收购计划,甚至为此抽现了大笔资金。只是那一夜,她突然出现在公寓楼下,只有一个人不顾一切地冲到自己还未制动的车前。除了惊愕还有什么,气恼、埋怨五味杂陈。
她也曾给过他一个母亲全部的爱,只是那些在他周岁生日那天戛然而止,他无法想象凌忠全是怎样将他一手带大,在他有记忆以来,自己的父亲便一直以一种屹立不倒的形象在脑海中根深蒂固,他有着铁一般的手腕可以在商场中叱咤风云,他甚至无所不能。而所有的童年,却只有他一个人。
不是没有怀疑过,他也曾无数次的在幼稚园门外见过那个女人,每每被自己撞上她轻柔的目光便会仓皇地逃开的奇怪的阿姨。
却直到十八岁的时候他才知道,那是曾经抛弃过自己的母亲。
二十四岁回国接管东释,他一直耐心等待着时机,到欧延泽的收购决定将华亚推入低迷的深谷,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举介入。
而她的出现却让他一手筑造围城一点点分崩离析。她唤起了那些被当做童谣一样讲述给自己的故事。他冷酷的外表下却是渐渐融化的冰封,他转身留下的只有愤怒的背影,却在第二天便取消了全部的计划,放过了华亚。
“她当时和你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我以为她会用从前对我的好来使我相信她一直爱着我,或者像一个罪人那样一味的悔过,可她却没有,她只是以欧延泽母亲的身份来求我,那让我更加难受,所有的愤恨只能堆积在我的心口,我连一句话都骂不出口。”
“可我不认为你是一个会被乞求动摇的人。”
“的确,可是她的乞求却让我想起来她不曾提及的往事。”他侧过头看向窗外,“她和我爸爸的身份地位相差悬殊,那时候我爸很穷,就连三十几平的房子都是租来的,而她,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未体验过人间疾苦的豪门小姐,能坚持到我一周岁才弃我而去已经是很难想象的事实了。”
沈阳阳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下去。
“她也会在冰天雪地里抱着高烧不退的我一路跌跌撞撞跑去医院,也会在我瑟缩发抖的时候把身上仅有的一件棉衣盖在我的身上……我真的不应该怪她了,那已经是她的极致了,其实不用等到我满一周岁,她早就可以走的……”
他突然止住了话锋不再继续,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沈阳阳疑惑地看过去,只听到他蓦然一声极低的咒骂:“妈的,我今天怎么说了这么多?”
沈阳阳一怔。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在这片沉寂的空间里格外刺耳,凌宇昊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不多时,传来一声手机盖拍上的细响,他走回到她面前:“我出去一晚上。”
“不回来了?”
“恩。”
沈阳阳没再多问。
多久没再接触过这样的夜生活了,车子停在NEW CENTURY霓虹错乱的大门前,凌宇昊甚至有些不适应地眯起双眼。他快步走进电梯,径直上了五楼。
推开5307的包厢门,神色不觉凝滞了片刻,随即打趣道:“哟,我还以为进错地方了,平时不都是花团锦簇的吗,怎么今天就你一人啊,用不用我帮你叫?”
“不是我一个人还有谁,你们四个人,不是陪着老婆就是陪着未来的老婆,就我一个孤家寡人。”尹季庭故意绕开话题。
“知道你还叫我出来。”
“嘿,怎么,你也陪着小弟妹呢?”尹季庭眉梢挑起,“得得得,是哥哥的错,你赶紧回去吧!”
“少在我面前装蒜。”凌宇昊错身坐进沙发,开门见山的问道,“怎么,易静回深圳了?”
“废话,她不回去我敢回来吗?”尹季庭香烟叼在唇边,一脸的倦怠。
“听四哥说你本来是去机场送客户,结果见到人家易静从出口出来你就直接买票进安检跟客户跑了?”凌宇昊一手拍在他肩头,“十年了吧,怎么还跟老鼠见到猫似的。”
“你小子幸灾乐祸是不是?”
“呵,我说你不是挺能玩女人的吗?”
“她是女人吗,有她那样的女人吗?”
“不怪四哥说你是gay,我看也像。”凌宇昊靠回到沙发间,双手交叉在脑后。
尹季庭瞪了他半晌,才说:“顾顾你自己吧,人家老四都快成有家室的人了,你和那小丫头怎么样了?”
“三哥你都不急我急什么。”
“我是不急,等我把你们这几个全送出去就一个人出家做和尚去!”
“就你,花和尚啊?”
四目相对,两个人同时发笑,良久,尹季庭才停了下来:“不说玩笑了,你们怎么样了?”
凌宇昊脸色立时沉了下去,抄起桌面的酒瓶仰面灌下。
“怎么回事啊?”
“没什么。”他双手交握放在膝头,侧目看他,“我今天刚带她去见过乔淑惠。”
“乔谁?乔淑惠?惠姨?你们去见她干什么?”
“欧家连医药费都付不起了。”
要怎样形容那种感受?明明与他再无关联,偏偏又好似杂乱的水草般绊及全身。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囚禁在被洪水淹没的房间,竭力地攀附在天花板上唯一的通风口处,而那里,空气却干燥得几欲燎起火来,毫无转折地冲入他的气管,肺间。冷与热,水与火,极端对立的两者洪水猛兽一般向他排山倒海而来,将他击撞得无处藏身。
那时的他,就是那样,夹杂在爱与恨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