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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如此天空(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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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在尘垣满地的荒芜中寻得那一抹希望,这个世界有着太多突兀的哀凉,猝不及防。
——纪茗素
沈阳阳顺着门缝看去,凌宇昊双肘支在桌面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她抬手轻轻扣了扣门板。
“我养你们一群废物干什么,有什么事不会自己处理吗?”
“是我。”
“是你?我以为又是哪个部门的经理。”他微微仰起头,颓靠在转椅里,点燃了一支香烟,想了想又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碾灭了。
“你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一群废物,几个理赔也处理不好……”
“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沈阳阳打断他,“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你不是这个态度的,宇昊,从慕尼黑回来以后你就一直很奇怪,不仅仅是因为公司的事情这么简单吧?”
凌宇昊将领口处的领带斜斜扯开,起身向沈阳阳走去:“没什么事情,你别想太多。”
“究竟什么事你要一直瞒着我呢?”沈阳阳转身躲过他揽在自己肩头的腕,直视着他。
“真的没什么。”
沈阳阳仍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僵持了很久,凌宇昊终究还是叹着气:“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车子直奔医院,一路上凌宇昊一言不发。在弥漫着浓重的药水味的走廊里,他也是一个人自顾自地大步走着,沈阳阳一溜小跑得跟在身后,连气喘得都有些不均匀了。
重症监护室门前,凌宇昊终于收住了步子,隔着门上的玻璃窗看向房中。他将整个玻璃窗都遮住了,沈阳阳踮着脚也看不见究竟。
大概是房中的人看见了,紧闭的房门里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门板被吱哟一声推开,那瘦削的身形一闪而出,沈阳阳猛然一怔。
“阳阳?”
欧延泽忍不住近前,她却下意识后退,半晌才呐呐地开口:“是你?”
欧延泽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落寞地收回,转身看向门边沉默着的凌宇昊:“进去吧。”
乔淑惠已经醒来了,只是氧气罩还没有撤下,她仰靠在床头,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年,沉重的双眼无力地张着,枯草似的长发散在肩侧。她模糊的眼中只有盈盈闪动的泪光,除此之外再无神色,干枯的双唇一直颤抖着,却吐不出一个字。
她就那样擎着渴盼的目光看着凌宇昊一点点走到床边,弯身坐下,低细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病房中却格外的响亮:“阿姨……”
沈阳阳清楚地看见乔淑惠满眼的泪水顷刻间扑簌而下,她虽然一脸的憔悴可皮肤却是极好,只是满溢着病容的苍白。她紧抿着唇,极力地将头向后仰去,那一串串泪珠自眼角蜿蜒而下,在她瘦削的下颏处颗颗滴落,在洁白的被单上晕开一片。
沈阳阳困惑地看着凌宇昊,又看向乔淑惠,她混沌的目光中浸满复杂的情绪,悔恨,激动还是渴望?透明的氧气罩下只传来她阵阵嗡鸣的鼻息,当她伸出手凑向凌宇昊近在咫尺的脸颊时却迟疑了,那纤细的五指在空中瑟抖着,最后颓然而落,垂在床边。
沈阳阳吓得几乎尖叫出声。乔淑惠枯瘦的手臂在床边摇晃,几次磕在床头的杂物柜上发出闷闷的声响。凌宇昊沉默着,握着她的腕将已瘦得不成形的胳膊放入被子里盖好。
她就像一具没有生机的形骸,却只因对眼前之人的恋恋不舍而抛不开对这周遭凡尘的眷念。
护士小姐按时来换药了,凌宇昊起身顺势走出门外,欧延泽也随了出去,寂静的走廊角落里,只有低低的碎语。
“谢谢你,哥。”
“我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
乔淑惠在靠在床头喘着气,一侧蓝色的氧气瓶上指示瓶中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此刻她的耗氧量很多,胸口又剧烈地起伏着。沈阳阳不由得坐在床边一手替她擦去额头上不住渗出的细汗,一手轻轻抚着她的胸口:“阿姨,你现在不要太激动,对身体不好。”
乔淑惠收回一直盯在门外的视线,看着沈阳阳,眼中仍是闪烁着泪,她唇片微翕,从被子下抽出手来,紧紧握着沈阳阳的手,那样冰冷的感觉顺着她的掌心一点点渗入骨髓,沈阳阳看着她眼眸的最深处,那里汹涌着一股永远无法被读懂的情感。
凌宇昊和欧延泽回来的时候身上都带着淡淡的烟草味,两个曾经在商场上斗得不可开交的劲敌如今竟心平气和地站在一起。
沈阳阳退开到一边,欧延泽将床头堆着的枕头放平,让乔淑惠重新躺好。
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凌宇昊一直陪在病房里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而乔淑惠也只是张着疲倦的双眼看着他。临走的时候,沈阳阳忍不住回头看向乔淑惠,她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凌宇昊离去的背影,直到自己的视线被那堵冰冷的墙壁隔断。
黄昏,医院楼下的花园中出来散步的病人特别多。凌宇昊就站在喷水池边,如血的夕阳将池水染上一层粼粼的红光,簌簌的水花不时迸溅而出,打在裸露的肌肤上,沁凉沁凉的。
“你都看见了。”
“你……是在自责吗?”沈阳阳哑着嗓子问道,“听说欧妈妈是因为华亚的事情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他沉默不语。
“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是欧延泽先要收购东释的,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一向嘴笨,说不出什么感人的词句来,看着他紧皱的眉心,她也只能说着惯用的话语来安慰。
“不,我没有在自责,一切都是他的咎由自取。”
“那你又为什么……”
他看着她,眸色恍然,原本凌厉的目光竟在那一刻瑟瑟发抖:“可是那一切与她何干,我只是想让欧家付出代价,为什么,为什么?”他突然握住她双肩,用力地摇晃着。
沈阳阳一脸的错愕,努力整理着思绪:“宇昊,你在说什么,与谁何干,你怎么了?”
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后退几步坐在池边,任冰冷的水滴落满全身仍是浑然不觉,只是一味自言自语般的低吟:“她竟然苍老成那样,为了欧延泽父子,她居然……”
“你在说欧妈妈?”沈阳阳走近,蹲在他膝边昂头看着他,“她毕竟是延泽的母亲,欧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会不担心,每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都是……”
“可她也是我的母亲!”凌宇昊突然一声颤抖的怒吼。
一句话让沈阳阳完完全全怔在那里,茫然地张着嘴,久久不语。
深秋的风吹的萧瑟,刮起池中冰冷的水滴,打在脸上还有隐隐的痛感。夕阳沉去后,夜晚便更是清冷,被风吹动的枯叶沙沙作响,盘旋落下。四周充溢着又湿又重的岑寂。
“我们先回去,好吗?”沈阳阳略微直起身子看着他。
他垂眸,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