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读是我推》热茶一杯

8、顾庆华

　　顾庆华作为皇子，人生目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当个闲散王爷。
　　为了这个目标，顾庆华有了很多秘密，不大不小。
　　只可惜，最近有一个小秘密好像被人发现了。
　　——顾庆华知道李光群书衣的香气有毒。
　　跟着李光群学习不久，他变得嗜睡，精神不振，偶尔路上会头昏。
　　那可能是他身体最虚弱的时候，走在路上都怕猝死的那种。
　　顾庆华暗中找人来看，结果并不正常——他中毒了。
　　好在发现及时，医师为他开了药，不同的药不同时间段轮番上阵，一点点补着，不至于让他真的成为傻子。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顾庆华开始讨厌药味。
　　顾庆华回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有了中毒的症状，答案逐渐清晰——李光群开始上课的时候。
　　——书架上的香气！
　　顾庆华将书带给医师辨别，果然，问题就出在书衣的香气上面。
　　回想起平时，李光群不认真授课，对他逃课不写作业等十分纵容等等行为，顾庆华觉得自己有了答案。
　　李光群来授课的真正目的从来不是为了让他增长知识，他只有一个目的——通过香气下毒。
　　至于他没有认真授课，恐怕李光群也不好太过努力，免得他背后的主子起疑心，认为李光群真心想好好教顾庆华。
　　顾庆华看着手里的书，并不打算揭露李光群。
　　一来，他想当纨绔子弟，李光群什么都不管，正好和他心意。
　　二来，李光群背后之人尚且不知，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索性把“贼”放到眼皮下更安心一些。
　　他吩咐医师开了抵抗这种毒的解药，时间久后，他对这种香气有了耐药性，于是更肆无忌惮放着李光群存在了。
　　顾庆华开始了表演，在李光群的课上，他总是一副迷迷糊糊、嗜睡的模样，放松了李光群的警惕，让他以为计谋仍在进行。
　　李光群只要看到顾庆华有中毒的反应就心满意足，而顾庆华只要没有人管他就万事大吉。
　　两人各取所需，井水不犯河水，就这样保持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平衡。
　　顾庆华甚至有点儿小开心。
　　你就说是不是安然无事嘛！
　　直到——宋知微来了。
　　顾庆华看到宋知微的第一印象——沉稳安静。
　　少女一袭简单的青衣，瘦瘦小小，看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没想到，这个人比他还要大一岁。
　　偶尔的一些行为中，顾庆华才能有“这个人比他大一岁”的实感。
　　冬天的热茶，课上提醒他不要睡觉，主动帮他找书，操心他的课业是不是太多……
　　难得有人这样照顾他，顾庆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却太有责任感，操着太多的心。
　　从伴读的角度来说，宋知微做得确实不错。
　　但顾庆华偶尔也会觉得有些麻烦。
　　“平时李夫子都教什么？”
　　“今天下午这样的情况多吗？”
　　“李夫子课业经常这样布置吗？”
　　“李夫子对您态度经常这样吗？”
　　“如果有必要，我可以请圣上……”
　　看着宋知微一脸认真，已经开始思考如何和皇帝上报这件事的时候，顾庆华对宋知微有了新的认识。
　　他本来以为这个人会比较内敛，不喜欢惹事生非，甚至可能会有些胆小。
　　顾庆华开始重新正视宋知微。
　　他编了一堆话术，希望宋知微能够息事宁人。
　　毕竟，像李光群这样什么都不管的先生“可遇而不可求”，顾庆华最喜欢李光群这一点。
　　为了保持他快乐的生活，顾庆华一点都不希望李光群被换掉。
　　看着宋知微点点头，顾庆华松了口气，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结果下次上课，宋知微给他带来一点小小的“伴读震撼”。
　　李光群居然开始认真上课了？！
　　听着李光群照本宣科地读着《礼乐记》里面的内容，顾庆华感觉天都塌了。
　　他的快乐生活要没了。
　　《礼乐记》早就被顾庆华丢到不知道哪个角落了，他只好找同作者的书将就一下。
　　好在李光群还是那个李光群，没有一丝丝改变。
　　李光群仍旧没有想要认真讲课的想法，顾庆华有什么动静他都当作没看见一样。
　　宋知微老老实实坚守她伴读的本分，将他叫起来，并且指出拿错书的时候，顾庆华打心底觉得无奈。
　　皇帝不在乎他是否富有学识；李光群也不在乎他是否学习；包括顾庆华，也对读书毫不在意；只有宋知微一个人，在意他有没有好好读书这种小事。
　　这种小小的坚持，看起来甚至有些天真与可笑。
　　顾庆华的身份放在那里，不需要科举也能享福，注定了“读书”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甚至有可能是一把双刃剑。
　　读书做什么？入朝堂？
　　可顾庆华只想做闲散王爷。
　　皇帝对他的期待也是让他做个闲散王爷。
　　他不需要有太多的知识，不需要有太多的手段，这些会让他身处众矢之的，会扰乱他平静的生活。
　　在这种默许的情况下，顾庆华才能逍遥到现在。
　　但宋知微呢？
　　她好像没想过这么多弯弯绕绕，一心一意做一个伴读该做的事情——包括让李光群上课，帮顾庆华找书，课上叫醒他。
　　她关心顾庆华的学习环境，关心顾庆华的人生安全，小心翼翼，谨慎思考。
　　包括帮他找书。
　　她是真心希望顾庆华不要再次惹怒李光群，好好上课的。
　　她是认真希望顾庆华好的。
　　顾庆华并不愿意浪费她的心意。甚至可以说感谢。
　　可惜李光群不是认真教书的，顾庆华也不能是认真上课的。
　　可是！宋知微是铁了心想找到《礼乐记》。
　　看到宋知微靠近书架，顾庆华觉得有些头疼了。
　　《礼乐记》在书架哪个位置，他也不知道，宋知微要找到书的话，时间不会短。
　　宋知微上了没几天课，顾庆华观察到她开始在课上犯困了，心里知道宋知微中招了。
　　但是他没办法直接把解药交给宋知微，顾庆华想办法让医师把解药制成糖丸的样子，只不过尚且没有制成功。
　　顾庆华心里着急，这宋知微找书万一找一个下午，被香气近距离熏这么久，万一中毒加深了怎么办。
　　他只好找借口，把宋知微带到阁楼处。
　　上了阁楼二楼，顾庆华心急如焚，像《礼乐记》这样的基础读物，阁楼应该有，可惜同样不知道位置。
　　顾庆成手上拿着本书，看到顾庆华过来，将书扣下，他只模模糊糊看到几个字，“香…兽…”，没等他看清顾庆成袖子压到上面，什么都看不到了。
　　“哦——”顾庆华一脸“我懂”，对他意味深长点点头。
　　他正想开口打趣几句，听到楼下走动的声音，才想起宋知微还在，赶紧行动起来找书。
　　顾庆成一脸无语，不为所动。
　　顾庆成实在受不了顾庆华闹腾的找书声了，不耐烦开口，“搞什么，这么大动静。”
　　顾庆华眼睛一亮，“哥，江湖救急啊！”
　　“帮我找一本书，《礼乐记》，快！”
　　顾庆成一脸嫌弃，“滚。”顾庆成对这种小儿启蒙的读物没有一点兴趣。
　　“找那种书干什么。”顾庆成虽然满脸不情愿，还是慢吞吞站起来帮忙。
　　顾庆成站在书架前思考片刻，书架上的书他都大概整理过，稍微想想，就知道《礼乐记》会在哪几个书架上放着。
　　有顾庆成帮助，《礼乐记》很快被找到。
　　顾庆华兴冲冲接过书，刚到楼梯口又冲了回来，“差点儿忘了。”
　　顾庆华从桌子里掏出一张灰色的书衣，“还好我以前有过准备。”
　　这是他之前为了从殿里拿书研究香气的时候，特意做的书衣，正好派上了用场。
　　顾庆成知道李光群的事情，甚至顾庆华不愿意喝药也是他盯着灌下去的。
　　注意到灰色的书衣，顾庆成多问一句，“李光群的事情出问题了？”
　　“呃……”顾庆华摸着下巴，“也不算。”
　　他心里想：估计快了。
　　看宋知微对李光群“虎视眈眈”的样子，说不定很快就会意识到香气的问题，搞不好准备憋个大的呢。
　　顾庆华不愿意说出来，生怕自己乌鸦嘴。
　　事实上，他的预感成真了。
　　带宋知微来阁楼看书的时候，顾庆华假装随意，把解药制成的糖丸给了宋知微，还好宋知微没多想，自然而然接过了。
　　看到宋知微吃了解药，顾庆华心放了下来。
　　结果这心放到一半，很快又悬起来了。
　　宋知微对殿里的香气起了兴趣。
　　这个时候时候，顾庆华觉得这件事不会简单解决的。
　　他心里甚至还隐隐有看乐子的想法，暗地里兴冲冲等着看热闹。
　　当宋知微直接问出香气的时候，顾庆华心里笑嘻嘻，想看看李光群会有什么“惊为天人”的解释。
　　李光群也没让他失望，抵住了宋知微的压力，一顿胡搅蛮缠，死鸭子嘴硬，保住了自己“先生”的职位。
　　两个人较量，必定有一方吃瘪，看宋知微吃瘪，顾庆华还挺高兴。
　　干得好，李光群，顶住啊。你这么“好”的先生，可千万不能走。
　　顾庆华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顾庆华有预感宋知微不会轻易放弃，给他堪称平静的生活埋下了一个炸弹。
　　只不过他还没有准备好，这枚炸弹就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带我去见圣上。”
　　顾庆华：“啊？”
　　他心里对宋知微想要做什么有了答案，却不愿意让她这么快就行动。
　　一来，顾庆华没来得及做任何准备，他身体健康，没有任何问题，容易被人看出问题来……
　　二来……
　　“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顾庆华嘴快于他的大脑，脱口而出。
　　李光群只是一枚棋子，宋知微这样做，会让她成为幕后之人的眼中钉。可能不仅无法撼动背后之人，还会让自己的地位变的尴尬危险。
　　她这样做，就已经踏入了争权的漩涡中。
　　但是……
　　“我明白。”宋知微毫不犹豫。
　　她说：“我明白，殿下。也许无法得偿所愿……”
　　“但是，无甚可惧，亦无所当惧。”
　　“请相信我，殿下。”
　　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摄取了他的心神：“……好”
　　那种力量，犹如冬日的初雪澄澈洁白，犹如利剑出鞘的寒光闪亮。
　　……
　　过了很久，顾庆华才从当时的惊讶中摆脱出来，可以稍微冷静客观地重新去分析和看待她说的话了。
　　宋知微不是一无所知。
　　她对这背后所要面对的复杂心里有数，却还是义无反顾、无所畏惧一般，选择了这样一条道路。
　　她的心里没有畏惧。
　　在她看来，是非黑白是如此清晰分明，就像空间中根根透明清晰的丝线，不受利益纠纷所干扰，在她手里，善恶有终，皆有定数。
　　她是纯粹的人。
　　就像她不会因为“读书”对顾庆华无用就放任他放纵，因为在她眼里，读书是有用的；
　　就像她不会顾虑李光群一事背后所牵扯到的利益和危险，因为在她眼里，顾庆华性命更重要，谋害人命有错……
　　身处深宫这个牢笼之中，也许每个人都在戴着脚镣跳舞，既享受着利益带来的好处，又承担着利益带来的风险；
　　可是宋知微不会被这些束缚，她没有被利益等复杂的东西所纠缠，一心坚持着她认为正确的东西。
　　顾庆华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在深宫这个舞台上，他是戴着脚镣脚镣的舞者之一，是这场表演的重头戏。
　　母亲病亡前，双手冰冷，气若游丝，却仍旧拼尽全力说出口的叮嘱：“孩子，活下去……活下去就好。”
　　从此少年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庇护，独自一人在深宫中存活。
　　为了活下去，他要让自己成为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明枪暗箭不知；阴谋诡计不知；书籍典故不知……
　　“总之，殿下，我并不是您的敌人，您可以信任我。”
　　“我会做我该做的。”
　　所以，即便宋知微知道顾庆华没中毒，顾庆华也要假装不知道。
　　对宋知微话里的意思，顾庆华也要假装不知道。
　　“继续走吧。”
　　万千思绪，都藏于那一天漫无尽头的大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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