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入海流》土卜盒子

7、第6章

　　下午四点多，池深从江浅家里出来，因为太冷，池深硬是把江浅堵在家里没让他出来送。

　　池深慢悠悠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心里揣着下午江浅跟他说的那些话。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这种被人层层揭开的感觉，而对方恰巧又是江浅。池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江浅格外上心，明明他和别人也没有太多的不同。

　　是吧，也没什么特别的。池深否定。

　　从池深看到江浅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自己会和这个人扯上什么关系，可能是竞争对手，可能是朋友，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关系，他们一定不会只是点头之交。

　　对于池深来说，他期盼江浅会与其他人的不同，在于其他人会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痛处。

　　而江浅不会这样，简单说，就是他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今天下午江浅的一番话，池深没有提及原因，江浅也没有再追问。

　　这个话题好像就这样结束了，池深没打算再提，江浅也就装作若无其事。

　　之后的几乎每天两人都会在微信上闲聊，又出去吃过几顿饭，江浅的父母已经完全认识了池深，对池深的印象就是那个讨喜的小男孩，江浅也很高兴可以看到父母喜欢自己的好朋友，于是也会经常在和父母聊天的时候提到池深。

　　十几天后，新学期开始了，两人就像往常一样，上学努力学习，池深时不时给江浅讲讲难题，江浅也经常在课后和池深谈心，放学一起回家，约着明天见。一切都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但池深一天天越发清楚自己的内心。

　　没过几天，学校安排了新学期的第一次月考，临近月考，大家每天都争分夺秒地复习，想着多做一道题说不定就会在考场上碰到类似的。

　　月考前一天早上，江浅像往常一样走进教室，穿过疯狂复习的人群，走到座位上坐下，顺便帮池深把他那值日生为了方便打扫卫生而抬到桌面上的凳子拿了下来。

　　上课铃响了，但池深还没有来，江浅有些纳闷，王启瑞转头悄悄拽了拽江浅，问道：“你知道池深为啥没来吗？”江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好吧，他虽然总是卡点来，可也从来没迟到过啊。”王启瑞小声嘟囔着。

　　江浅看了看他的位置，心里有点失落，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继续上课。到了下午晚饭时间，池深依旧没有来，这时沈凌突然出现在班级门口朝屋里张望，江浅正准备去食堂吃饭，碰巧看到了沈凌，刚要张口问些什么，沈凌就说：“池深是不是还没来呢？”江浅怔住了，然后点了点头。

　　“那我去找他！”沈凌转身就要走。“今早我路过他们家，听到了点动静，就觉得不太对。”

　　“你去哪找他？”江浅抓住沈凌的衣角追问。

　　“先去他家看看吧！”

　　“等等！我跟你一块去！”

　　江浅跟在沈凌身后跑出了教学楼，正准备跑向自己和池深常走的那个门，沈凌却在后面叫住了他。

　　“哎！你往哪跑！从北门！出了北门就到他家了！”

　　什么北门？

　　他家不是和我家在一个方向吗？那不应该是西门吗？

　　江浅也没时间想太多，跟着沈凌从学校北门跑了出去。沈凌轻车熟路地进了学校对面的小区，又穿行各种小路，很快到了池深的家前。

　　池深的家是一幢独栋的三层复式，楼前有一个小院子，院子被打理的很整洁，花盆里的花被修剪的规规整整，花花草草很多，但一点生气都没有，每一个角落都像是程序员编制出来的。

　　整个房子里里外外都静悄悄的，江浅紧紧跟在沈凌身后走近屋子，客厅很大，江浅原以为会没有人，而低声的交谈时刻拉低着室内的气压。

　　与其说是交谈，不如说是吵架。

　　“叔叔阿姨？”沈凌试探着打破了看似平静的水面。

　　沙发上坐着的中年女人慢慢抬起头，红着眼圈，而另一端坐着的男人却只是闷着头抽烟。

　　沈凌看到这一幕，纠结了五秒，还是开口问了出来。

　　“阿姨？池深今天怎么了吗？我看他一天没有去上学，就想着来看看他。”

　　女人视线移到江浅身上，江浅心里的弦猛然绷紧，正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女人摇了摇头，又转向沈凌，缓缓开口说：“我不知道，他上午就出去了，发短信给我说不用找他，他说他晚上会回来。”

　　江浅大脑一片空白，短短几秒内在脑子里想到各种可能。

　　“我去找他！”江浅转身跑了出去，沈凌在后面追了出去，池深的爸妈也跟了出去。

　　“你们俩不用去！哎！你快去跟上啊！俩孩子别出了事！晚上还要上课！”女人推了推男人，男人低下头叹了口气，追了出去。

　　在社区门口，两人像商量好似的，沈凌直接跑向海边，而江浅则是直接冲回了马路对面的学校。

　　池深父亲看着江浅回了学校，便转身去追沈凌。学校里的路上都是从食堂吃完饭出来的学生，江浅绕过他们，直奔综合楼。

　　你会在那里吗，池深。

　　江浅脑子里各种想法浮上来，心里乱的像皱成一团的白纸。他甚至想到了池深会不会因为什么事情想不开，虽然他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浅气喘吁吁地推开综合楼天台的铁门，他期待着能看到池深笑着站在他的面前，可眼前却什么都没有，江浅慢慢地走到天台边缘的栏杆前站定，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地向楼下看了一眼，又抬头看向远处的海。

　　或许沈凌会找到池深，但是江浅只知道这个地方了。江浅突然意识到，好像从来没有听过池深说太多关于他自己的事。

　　江浅皱着眉，天色一点点暗下去了，海平线渐渐被吞没在夜空里。

　　我只能看到你看过的海。我看不到你的身影，也找不见你的气息。

　　我才发现，在我想找你的时候，我无处可寻。

　　“江浅？”

　　江浅转过身去，逆着落日仅剩的一点光芒，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池深！”江浅跑过去，猛地扑到池深身上，没准备好的池深往后打了个趔趄，但胳膊还是牢牢扣住了江浅。

　　“你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不去上课？你在这里呆了一天？你冷不冷？吃饭了吗？”江浅从池深怀里抽出身来，握着他的肩膀问了一大串问题。池深噗嗤一声笑打断了江浅所有的疑惑。

　　“你笑什么？冻傻了？”江浅看上去很严肃，但摸上了池深的手。

　　“手这么凉？”

　　说着，江浅便把中午临上学前贴在外套里面的暖贴揭下来放在池深手里，还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裹在池深头上。

　　“你怎么会来找我？”池深把围巾向下拉了一下露出了嘴。

　　“想找就找了，沈凌也在找你，不过他去海边了。”江浅倒是实话实说了。

　　“你先回去吧，快上晚自习了，我今天给老师请了假，晚上我会回家的，不用担心。”池深转身走到墙角慢慢坐在地上。

　　“你带手机了吧？”江浅跟过去，坐在他旁边，“借我一下。”

　　池深有点疑惑，但还是把手机给了江浅，刚递到江浅手里，输入密码解开锁屏，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想要拿回手机，而江浅已经快速地抽走了他的手机。

　　黑暗环境下突然的亮光让江浅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心虚而产生的错觉，池深看到江浅手指悬在空中停顿了一秒，然后迅速的退回到主页面，打开了拨号界面，江浅拨通了妈妈的电话，简单说明了情况，然后让妈妈帮自己请了晚自习的假。

　　江浅挂断电话后把手机还给了池深，又把手揣到兜里取暖。

　　“好了，我不用回去上晚自习了，”说着，上课铃声响起了，江浅笑了笑。

　　“反正现在回去也迟到了，我陪你在这散散心。”

　　江浅低下头，看到了池深放在地面上的书，拿了起来，接着天空最后一点氤氲着的深蓝，看清了封面，是一本物理题。

　　“我们到处找你，你在这偷偷学物理？”江浅半开玩笑地说。

　　“我早上跟我爸妈吵架了。”池深低着头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

　　江浅毫不意外，甚至有些期待和欣慰，池深愿意开口说出自己的困扰了。

　　江浅转过头，直直地看着池深，像是要从他脸上摸索出他的想法。

　　“我其实没有那么好，我从小就被父母按在他们为我规划好的道路上走，每天几点要干什么，每周要学什么，我从来都没有自主权来选择，直到后来我长大了，跟他们讲条件，只要我的成绩能稳定在年级前五，我就可以自由支配时间，不过我每次回到家后还是要向爸妈报备我的活动。”

　　“一旦我哪次发挥失常，我就要立马服从各种安排，加倍加量地做题，还要听着我爸每天对我的冷嘲热讽。”

　　从小到大，池深每天像个机器人一样，白天在学校习惯性地对每个人热情，回到家后，家里要么冷冷清清，要么父母争吵不断，而自己只能呆在自己的卧室里，第二天早上再逃离那里。

　　江浅不说话，只是听着，不断地点着头，直直地盯着池深。

　　池深也不需要太多回应，他只需要能有人听他说话。

　　“节假日的时候，沈凌会经常去我家，他爸爸和我爸爸也是朋友，所以我们两家关系比较近。沈凌在我家，我爸妈才会假装热情客套，我家里才会热闹一点。”

　　“所以你是早上和父母…”

　　“早上的时候我和爸妈吵了一架，但跟以上没有太大关系，这些都是我早就想告诉你的，但之前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和理由开口。早上的吵架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池深点开手机，解开锁屏，又摁了熄屏键，好像在纠结什么事。

　　江浅突然想到了刚刚他打开池深手机时看到的页面。

　　“你刚才应该看到了吧。”池深轻声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低着头说。

　　江浅刚刚切换页面手速过快，他没看清页面上具体是什么内容，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三个字。

　　“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