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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一个惊喜,一个故人 ...

  •   院落里种满葡萄藤,墙角一株老榆树撑绿如盖。

      前厅。一个眉目浓烈,举止从容的僧人迎光而立。

      他大概二十四五岁左右的年纪,汉人容貌,皮肤微黑,脸上轮廓若斧削,虽长得好,但过于清冷的气质让他看上去不好亲近;一身赭红色的僧衣也有些破旧了,甚至有几处还磨得只剩下几根丝线,但周身气度雅正,扔人群中任谁看了都会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他,想起竣岩孤松来。

      “慧空哥哥!”须弥看见来人,吃了一惊。随即惊喜出声,疾步踏入厅内。

      再见故人,从心底深处翻涌而出的喜悦让她一扫眉眼阴郁。

      慧空是她父王挚友之徒,在须弥心里,这位眼里总是含着回雪似的汉家僧人在她生命里一直扮演着如兄如友的角色。

      前世,须弥至死都未曾再见到他。

      未自囚前,偶尔听来往于丝绸之路的粟特人说,慧空拜在了天竺那烂陀寺戒能法师门下学习,深受戒能法师的爱重。

      “公主。”名叫慧空的僧人脸上冰雪松动,闻言浅笑,双手合十躬身行礼。

      须弥忙请他入座。

      侍婢们呈上了各类瓜果、新鲜葡萄汁、馕和糕点。

      三年未见,须弥有诸多想问。但话到唇边,又不知从何开口。

      还是慧空先起了头,说起这三年间他一路西行至天竺的所见所闻来。

      相比三年前,慧空的言谈技巧更好了。

      他声如朗玉,语气静和,但说到精彩处时不禁让人拍案叫绝,说到奇异事时又让人痴迷神往。

      饶是半刻钟也坐不住的白芥,此时也静坐在慧空身旁,听得心醉神迷、如痴如醉。

      赤乌西坠,绚烂余晖漫射进拱形窗棂,屋内涌动着一层浅浅的金色辉光。

      须弥问起慧空是何时到龟兹的。

      慧空深褐色的眼眸里涌起浅笑:“刚到龟兹城。本欲先寻陀罗那师兄,谁知去寺里的路上正好碰见了四王子。四王子慧眼佛心,一眼就认出了我。于是,我便跟着四王子先来拜谒公主了。”

      啊。

      怪不得慧空的缁衣脏乱破损。

      原来还未入寺就被白芥给“请”了来。

      须弥脸起飞霞,横了小霸王一眼。

      这小混账。

      她立即起身,匆忙终止这一场相谈甚欢,让侍从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僧衣,供慧空沐浴。

      又言,今日天色将尽,便宿在公主府中,明日一早她亲自送他去寺里。

      慧空有些尴尬。如今须弥已年满十六,早已不再是那个垂着发辫,跟在他后面甜丝丝地喊“慧空哥哥”的小女孩了。

      她如今已单独开府。

      虽说西域女子不似汉家女儿贞于名节,可在他眼里,到底是个未出室的女儿家。

      慧空沉吟片刻,恭声道:“不劳公主费心,现下慧空便告辞了。公主日后若想寻我,派人来寺里告知一声便是。”

      语气坚决。

      慧空长了须弥九岁,从她记事起这位汉僧便一直陪在她身边。

      故而她在他面前,从不掩自己的骄纵和放肆。

      此时听慧空言,一惯的乖张压倒了两世修人的处变不惊。

      她几乎要本能地横在门口,说:“慧空,你敢!”

      他小的时候,父王称呼慧空为小法师。受了具足戒后,大家又尊称他为“慧空法师”。

      可须弥从不这样叫他。

      她心情好时,叫他“慧空哥哥”。

      心情不好时,则叉着腰恶声恶气地喊“慧空!慧空!”

      父王对此颇为头疼。

      慧空却双手合十,温声道:“区区谓称不过‘我相’,譬如‘地、水、火、土’四名。试想,若人不称之此名而谓乎其他,难道‘地水火土’便不是‘地水火土’了么?所以小僧以为,称谓不过假名也,陛下不用趋责公主。”

      二人视线在空中相交。

      迎着慧空清明澄澈的目光,须弥一拥而上的嚣张却一寸一寸退了下去。

      她缓缓垂了眼眸。

      是了,她曾逼僧为夫,险些种下恶业。

      事情虽被王长兄压了下去,可今日慧空哥哥若歇在公主府,被有心人告知挑拨了,他会怎么看她。

      那她与他,便有了无法逾越的经海天堑。

      “也好。那就让阿弟送你回寺里罢。”

      再抬眼,须弥脸上已重新挂起自然亲昵的微笑。

      她从十岁起,她若想装“淑止”,一向就能装得很好。

      ***

      四匹百里挑一的名驹拉着一辆宽大的圆顶马车,快而平稳地驶在龟兹城郊的官道上。

      黄昏将尽,夕阳焕发出最后一丝余晖。

      夕色里。道路两侧是连绵无际的葡萄园,远处天山白雪覆顶,山脚下,一片片田字型的灌溉农田生机盎然。

      “法师,你怎么去了雀离寺挂单?”高贵俊美的少年王子抱着胸,眉头全皱在一起。

      从他说去雀离寺后,这位四王子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贫僧在天竺时,拜在戒能法师座下。今雀离寺的大长天,正是贫僧的师兄,陀罗那法师。”慧空心中一动,但面上不显,淡声道。

      “要不法师去王新寺吧。王新寺是我龟兹王室修建的寺庙,供养也比其他寺庙好得多。”白芥不自然地笑了笑。

      慧空右手拨着念珠,不语。

      前龟兹王笃信佛教,可膝下三子一女,没有一个诚心信佛的。

      也是怪哉。

      白芥以为最后一句供养的话污了出家人的耳,又慌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法师你别误会。”

      “我是想着,王新寺离王姊府邸也近,她···”

      慧空极淡地看了他一眼。

      后面的话就被白芥猛地咽回肚子。他才意识到此话不妥,脸咻地红了。

      既而朝慧空笑了笑。

      慧空手中念珠未停,低眉敛目,看不清神情。

      侍卫清脆的甩鞭声传进车厢。

      车辚辚,马萧萧。

      “贫僧明白。”良久,尴尬凝结的空气才破了一丝口,慧空神情柔和了点。

      而后,又一路无话。

      白芥看着闭眼入定的僧人,心中大为懊恼。

      明明眼前僧人温和平静,但他讲话时白芥总能感受到无形威压。

      他忍不住朝慧空隔空做了一个鬼脸。

      记忆里,慧空便一直是这个样子。

      少言。冷冽。沉默的时候更让人望而生畏。

      那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冷得浸骨。

      王姊却说,慧空是最平和不过的僧人,谦逊又明达,温和而持静。

      他撇撇嘴,不敢“苟”同。

      之前看王姊高兴,也就无所谓了。

      而今心里却在想:也好,法师说到底也是僧人。离王姊远点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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