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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少女书房明心志 ...

  •   正月的雪还很大,将京师的富贵人家银装素裹。仪亲王府的大门半闭着,门子靠在王府正门口的石狮子上,悠闲的打着盹,突然,他似是被身边的脚步声刺激了似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双穿着深青色男式厚底靴子的脚。
      门子的目光逐渐上移,看到了一张不事妆饰且清水一般朴素的面容。王府踏足的达官显贵数不胜数,为了应酬不出差错,王府的门人多半是有过目难忘的本事的。门子看到这张十分熟悉,却带着让自己十分陌生的妆饰的脸,猛一激灵地醒过来。他探头紧紧盯着青年,仔细又看了看这张脸,难以置信地问道,“您是两个月之前来过的,先福晋娘家的外甥富灵阿么?哎呦,感情您不是王爷的外甥,而是外甥女啊?”
      “正是。”对面的姑娘回答得干脆利落,却又立马软了声音,再次向门子发问道。
      “大哥,请问王爷这几日有空余接见我么?我蒙王爷的恩惠,才得以一路护送吉勒塔里大人一家北上宁古塔,并且实现了家里人向吉勒塔里报恩的愿望。如今事毕,于情于理都应来向王爷谢恩。此外,王爷托我发给黑龙江将军雅尔图大人的文书,我业已送到,当向王爷复命。”
      这位吉勒塔里大人,正是姑娘的生父。只是,这便是这位门子不能知道的了。
      门子听完,连忙指引这这名朴素的少女跟随自己走到王府角门,又瞧了瞧周围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其他人之后,便轻轻叩了叩门上铜兽嘴里衔着的门环。
      很快,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角门“咔”第一声被推开。一名穿着夹棉长袍的粗使婆子从门后现出身来。
      门子对着门后走出来的婆子耳语几句,这名粗使婆子便转身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名穿着深青色缎子长袍,妆饰亦是不俗的婆子自角门后的院子角缓缓走了出来,仪态端庄稳重,望之不俗。
      门子忙不迭口称纳嬷嬷,便让婆子引着这名少女进去了。
      这名纳嬷嬷走在前,少女跟在后。这名纳嬷嬷简单地介绍了自己作为先福晋管事嬷嬷,兼如今王府内院杂物掌事的身份。介绍完毕,她又开始向少女讲道。
      “王爷这两日和刑部的玛尔根大人商议公事,怕是这几天都没有时间接见姑娘了。不过没关系,老奴给姑娘收拾出一间客房来,姑娘先安心住下。论起来,姑娘是先福晋的自家人,在这里也和在家里没什么区别。话说当年要不是姑娘家里出了变故,姑娘就合该和京师里其他高门大户的贵族小姐一样,金尊玉贵的养着。我在这次姑娘上京前从未见过姑娘。对姑娘过往十几年的生活也是知之甚少。但是瞧着姑娘之前女扮男装,用王爷外甥的身份来求见王爷,又往来京师和齐齐哈尔,如男人一般利落能干,就不难猜到,姑娘之前在家里也是要顶门立户的。想必十几年来,姑娘在外过得也够艰辛,才养成了这幅男人似的性格。不过,姑娘现在回到王爷这里就好了,多少有个依靠,姑娘放心,天大的事情都有王爷担着呢。”这名婆子似是在脑海中想了无数关于这名少女过往“悲惨生活”的可能性,不由得一声哽咽,“好好的姑娘,过成这副样子,要是先福晋还在,不知道得有多心痛?”
      纳嬷嬷口中的先福晋,便是姑娘的大姨母,先仪亲王的侧福晋,索绰罗氏·乌云珠。因为仪亲王并无嫡福晋和其他侧福晋,是以王府中人对这位先侧福晋俱尊称为先福晋。
      这位先福晋索绰罗氏,虽是包衣出身,可是在她出嫁之时,举族早已被抬入上三旗中的正白旗满洲。她昔年又是由现任皇帝的皇祖父亲自指婚给当时仍是皇孙的仪亲王,可谓是风光正盛。
      只是,由于索绰罗家族在先皇夺嫡之时选择置身事外,先皇登基后,索绰罗家族开始式微。后来,在先皇五年的时候,索绰罗家族更是被人陷害,扣上了莫须有的各种大罪,被直接降为了内务府的包衣,流放的流放,被发给功臣为奴的为奴。
      覆巢之下,就连已经做了多年皇孙福晋的索绰罗氏亦不能幸免。先皇震怒之下,开始逼迫当时身为皇子且已经有了多罗贝勒身份的仪亲王休妻。
      仪亲王坚决不从,竟直接被先皇削了宗室爵位,勒令在府中圈禁,堪称是被一撸到底。
      没想到软禁五年后,索绰罗氏竟然有了身孕。
      这是仪亲王的第一个孩子。
      为了防止这个孩子不见容于先皇,仪亲王暗中托人,把孩子送给了早在索绰罗氏被抄家后,就在时任内阁侍读学士章佳·吉勒塔里府上为妾的小姨子,索绰罗·宁古珠。
      不料这个孩子后来就没了消息。
      而仪亲王的这位索绰罗侧福晋,堪称是命薄如纸,在生产后很快因病去世,因为是罪臣之女,丈夫又没了宗室爵位,故而死了都没一口厚实些的棺材,被草草下葬。
      再过五年后,当今皇帝登基,重新起用了自己的弟弟,并加封为仪亲王,令为议政王大臣。皇帝也为那些因在先皇夺嫡政治斗争中站队错误的大臣们平反,索绰罗家族的遗族也被赦免和召回,毋庸再给功臣为奴,成为良民。只是,当今皇帝以平反索绰罗家族的罪名尚缺少证据为由,令索绰罗家族仍归内务府包衣,并未恢复索绰罗家族上三旗正身旗人的身份。
      可叹索绰罗家族没有能顶门立户入朝为官的男子,竟连查明当年真相的机会都没有。
      简单而雅致的客房内,雕花拔步床的精细花纹与红木的质地相得益彰。少女坐在床上,神色严肃,敛目深思。
      每日都有王府的侍女准时把饭送来,菜色也精致可口,从不见王府众人怠慢。
      只是少女心事重重,心思也不再这上面。
      三天后的中午,少女听见有人在客房外敲门,推开门后,看到被派来于这几日服侍自己的侍女额尔赫兴奋地说道,“姑娘,王爷和玛尔根大人这几日的议事结束了。王爷特地推了其他的邀约,说是不见客,就等着见姑娘呢。这不,纳嬷嬷正要我请姑娘去王爷书房呢。”
      少女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确认没有一丝褶皱后,就随着额尔赫出门了。
      “奴才索绰罗氏宁楚克给仪亲王请安,王爷金安。”少女踏入仪亲王的书房后,看着正在纸上挥毫写字的仪亲王,稳稳单膝跪地一福,口中说道。
      仪亲王看到眼前稳稳拜倒的少女,将笔放在笔架上,背靠在黄花梨质地的太师椅上看了宁楚克良久,才缓缓抬手叫宁楚克起来。
      “胡闹!”仪亲王似是面带嗔怒的说道。
      “奴才知道王爷念在姨母的份上,就算知道奴才干了出格的事,也不会真把奴才怎么样。奴才又不是犯了天理国法,只是做了点不符合京城里的旗人家小姐教养规范的事情。不就是剃了个头,女扮男装,跟着流放队伍骑马去了趟宁古塔和齐齐哈尔吗?这也是因为我家里弟弟还小,暂时干不了这种需要抛头露面的事。母亲又实在担心父亲担心得紧,我这才不得不急中生智。。。”
      “你母亲都被你父亲放出府,自立门户,在苏州带着你过了十年了,她心里还那么惦记你父亲?”仪亲王惊讶地问道。
      “是。”宁楚克言简意赅地回答道,然后走到桌边,为仪亲王倒了一杯热茶,双手奉上。
      仪亲王接过茶杯,细细品了一口,润了润喉,然后说道,“行,这事还算你有孝心,只是你也太乱来了!你要是一早就告诉我,我就可以派王府的长随去盯着,哪还用你跑这么远?”
      “是是是,奴才错了~”
      仪亲王横了宁楚克一眼,说道,“还有,你在我面前管自己叫什么奴才?我又不是宫里那几位主子,你还是我的外甥女,你张口闭口都是奴才,让别人怎么看我?”
      “是是是。”
      “卖弄聪明,油嘴滑舌!”仪亲王揶揄道。
      “不过话说回来,你如今已经把你父亲平安护送到宁古塔了,我又托了黑龙江将军雅尔图大人帮我照顾你父亲一家,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那你呢,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你要回苏州吗?你要是回苏州,我找人把你稳妥地送回去,顺便给你母亲带一些京师的土仪和银票。”
      “王爷,宁楚克想问问,是不是马上的二月初二就要内务府选秀了?宁楚克现在还是包衣籍,照理来说,是要参加今年的内务府选秀的。”
      “你若是不想参加内务府八旗的选秀,这个好办。我现在还是总管内务府王大臣,回头和内务府说一声,直接在初筛的时候让你落选就好了。然后我再回头做主,给你在朝中的下五旗满洲出身的新秀官员里选上一门好亲事。到时候,你只需按照我的安排过活,有我这个亲王姨夫在,怎么也能护佑你和你母亲一辈子。既然将来要结下亲事,我自然会扶持我未来的外甥女婿,将来你丈夫发达了,你自然也会诰命加身,荣华富贵。”
      不料宁楚克听完,竟大步离开仪亲王身边,绕过仪亲王身前的桌案。她隔着桌案,在仪亲王身前直直跪下叩头,声音沉重,一字一句顿着说道。
      “王爷爱惜宁楚克,为宁楚克如此细致的打算,原是山高海深一般的恩德。只是,宁楚克的外祖父的旧案尚未查明,宁楚克的母亲和舅舅一家皆沦落在包衣籍中。外祖父历经劳苦,戎马半生,才为宁楚克的母家争到了成为上三旗正身旗人的机会。可是随着外祖父去世,先皇把外祖父定了罪臣。外祖父为家族半生的心血和劳苦付诸东流,宁楚克如何能麻木不仁!如今宁楚克的母家没有能入仕为官之人,那家族的希望便都在宁楚克身上了。求王爷准宁楚克参加今年的内务府八旗选秀,唯有这样,宁楚克才能为家族做些什么。”
      “你的心意我岂能不理解?只是。。。这远不该是你一个女子该做的事。。。索绰罗家的兴衰,是男人的事情。”
      “姨夫。”宁楚克难得对仪亲王用了这个称呼,又娓娓说道,“外甥女和索绰罗家的男人一样,都顶着索绰罗的姓氏,和外祖父血脉相连,就该为家族出力。否则,外甥女万死难安啊!”
      “你是个好的。”仪亲王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又睁开眼睛,说道,“只是你所求甚大啊!要翻我汗阿玛定下的案子。难,太难了。”
      “世间总有些事情于宁楚克,是即使排除万难也要去做的。为了真相,为了亲人,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宁楚克也叹了口气,流泪说道。
      “那你父亲的事呢?你父亲的事情你也要去管吗?你父亲的事情,我曾在玛尔根大人那里看过相应的卷宗。调查,勘讯的流程都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怕更难翻案。”
      “宁楚克至少想试试。若是父亲和外祖父真的有冤,那宁楚克必然要追查到底。若是外祖父和父亲的确有错,宁楚克也不会为了翻案做有违道德天理之事。”
      “嗯。”仪亲王赞许地点了点头,他心中最怕宁楚克被情绪冲昏头脑,为了翻案而做下有违道义的错事,如今看宁楚克如此表态,便也放下心头大石。
      宁楚克又趁热打铁说道,“那,宁楚克能不能求王爷给我安排一个新的身份?若是宁楚克直接以外祖家的孙女的身份进宫,在有些心怀鬼胎的人那里,未免会过于点眼。”
      “既然同意你进宫,那这些微末小事我自然也要替你考虑到。我记得内务府一个包衣佐领下有一家的女儿也姓索绰罗氏。这个索绰罗氏家里父母双亡,本人又于不久之前去世,还没来得及上报,算起来也是要进宫的年纪,还未参加过内八旗选秀,和你年岁相合。你顶替她的身份进宫,倒是颇为适宜。”
      “谢姨夫安排!”宁楚克又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就知道,姨夫最好了!”
      “哎呦!我说,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就盼着,日后你少给我闯祸,我就烧高香了!”仪亲王笑着说道。
      宁楚克也笑了,书房内的阴霾终于一扫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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