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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不过是昨日重现 ...

  •   苟有利死于心悸。

      江沉舟将他的尸身检查了一遍,无力地放下手。

      “是猝死。具体死因,得回衙门殓房剖开胸腹细验。”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但若他所中的也是弥陀散,我从前在书中见过,的确是……无法验明。”

      他有些茫然无措。苟有利讲述的那段过往将他的脑子搅得很乱,无能为力的情绪肆意滋生。

      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自己遗落了十分重要的细节。

      可到底是什么呢?

      恍惚间,手心传来湿漉漉的触感。

      翟松又在给他擦手了,这次用的是热巾子。

      江沉舟心里也跟着一暖,思绪渐渐平静下来,道:“李嬷嬷也说了秋海棠从假山上摔落的事。”

      他把从李嬷嬷那里听来的跟翟松说了。

      翟松道:“两个利益不相干之人对同一件事的叙述大致相同,那这件事大抵是真的。那就不对了。”

      “哪里不对?”江沉舟问。

      翟松道:“按照苟有利的说法,冬青是被阿林打死的,阿进是被苟安烧死的,他们也以对应的方式被杀,与血字相合。可桂枝是下毒者,却以凌霄的死法被杀,事出反常必有妖。”

      江沉舟一愣,这确是他没有想到的。

      翟松又道:“有两种可能:一是桂枝落水并非案犯本意,她的死被利用;而是案犯行凶时并不知晓桂枝是下毒者。”

      他顿了一下,道:“或者,二者皆是。案犯是从桂枝口中得知当年细节的。”

      江沉舟恍然道:“没错……若‘秋海棠’当真是是来复仇,为何等了足足十年……除非,她是最近才知道真相的……难道……”

      他眼前浮现出前一夜,木芙蓉脸上浮现出的愧疚和痛苦之色。

      ——“我那时便觉得或许这就是报应,是我撇下他们独自出去游玩的报应……”

      他终于正视自己一直有所察觉却不愿承认的事实。

      “秋海棠”究竟是谁。

      江沉舟猛地抓住翟松覆在他手上的大手,急切地道:“苟有利说主动提出要出游的是木芙蓉,他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撒谎……昨夜,木芙蓉看起来那么愧疚,是因为她认为自己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他看向翟松,睁大的杏眸里满是犹疑。

      “她会是‘秋海棠’吗?”

      他总算问了口。

      木芙蓉究竟是怎样人呢?

      是他记忆里,在那个除夕夜的繁乱嬉闹的灯火中,往他怀里塞馍馍和花生,笑靥温柔的簪花少女。

      是那夜,在微垂的眉眼里流露出悲戚,诉说着悔意的苟夫人。

      还是李嬷嬷和苟有利口中的,“只想攀高枝的小贱人”。

      她的面容诡异地扭曲着。

      究竟那一面是真的呢?

      翟松反握住他的手,另一只空出来的手轻轻从他的肩膀绕到背脊,像是揉顺了他的惶恐。

      “别慌。”翟松的声音低沉无波澜,令人心安,“还未有定论。”

      江沉舟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强烈了。

      说到底,是因为他心底不希望那个当年接济善待过自己的温柔少女,会成为连伤多命的凶手。

      翟松见他平复过来,才道:“我们得去找李嬷嬷,再问问当年的细节,或许这府里,还有别的知情的老人。但如今最要紧的,是去找苟璧。

      “‘秋海棠’复仇,是按照当年她的亲友被害的顺序依次行凶。凌霄、冬青、阿进,下一个被害的——”

      “是秋海棠。”

      江沉舟反应过来,接道。

      “而杀死秋海棠的人。”翟松正色道。

      “是苟璧。”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飞进来个人。

      “累素我了。”听声音就知道是薛钦元。

      他跳进屋,先是被苟有利的尸首吓得跳了一下,叫道:“他怎么也没了!”

      翟松道:“时间紧,说正事。”

      薛钦元平复了一下,道:“爬了素(四)趟熟(石)头堆,可算被我查到了。”

      他从兜里摸出一张纸,摊开来举到两人面前,那纸上画着惟妙惟肖的一头狸猫,脸上有虎斑,和阿林给刘班主的金狸奴几乎一模一样。

      “这君(金)狸奴,道上有人认得,说树位大人物的训(信)物。”

      “虎头狸?”翟松问。

      “哎!大人尊素聪明!”薛老六笑得开花。

      “道上人说,他圈人圈面(千人千面),擅长玉(易)容。”

      他话罢,便见面前两人恍然大悟一样地瞪着他。

      “怎么了吗?”

      薛钦元懵了。

      “走!去找苟璧!”

      翟松起身道。

      ——

      天已完全黑了。

      冬天的日头是那样短,木芙蓉园内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点起灯火。

      毕竟大部分人都去挖石头开路了。

      梅香院在木芙蓉园一角,要穿过一条小路,进入一进大门的那片假山花园,再经过赏梅园,才能到达主屋正堂。

      翟松和江沉舟一路疾行,到假山花园的小路时,遇到了游荡的李嬷嬷。

      她双眼无神,好似漫无目的地走着。

      江沉舟快跑两步追上她。

      “嬷嬷,还记得我吗?”

      李嬷嬷呆滞地看着他,咧开嘴,“好俊的小公子。”

      时间紧急,江沉舟只好直接问:“嬷嬷,那天……撞见桂枝下毒的那天,你和小姐去梅香院做什么的?”

      苟有利说得没错,她们那时已住在内宅,没事是不会突然到最远的梅香院的。桂枝也是看准了这点,才会在那僻静之处下毒。

      李嬷嬷愣了一会儿,才似想起什么一般,叫道:“海棠花!她鬓边别着的海棠花不见了,说许是掉在梅香院了,要回去找。”

      “那找到了吗?”江沉舟追问。

      “找到了吗……”李嬷嬷像是卡了壳,又疯了似的大喊:“她别上花了!她摔死了!大家都得死!淹死!烧死!毒死!乱棍打死!”

      这时,收工回来的蒲从心、梅戴、丁魁、庆安班的众人和一干仆役正从大门口沿小路走进来。

      瞧见李嬷嬷,蒲从心本能地缩到梅戴后面,抓着梅戴的胳膊。

      “她怎么又醒了!”

      “孟凭生呢?”翟松问道。

      梅戴回道:“苟老爷差人来请他,说是有要事,他就回宅子了。”

      翟松拍拍江沉舟,“我们先去找苟璧。”

      “啊……”江沉舟回过神来,跟着翟松往主屋的方向走。

      他们路过赏梅园,这里也还没点灯。

      快到主屋时,木芙蓉和她的侍女迎面走来,身后还跟着被苟璧提前叫回来的孟凭生。

      “大人,江先生。”木芙蓉快走了几步到翟松面前,似是有些着急,“您瞧见外子了吗?”

      她看起来确实慌乱,衣衫不像素日里那般整齐,发间的芙蓉花也不知去向。

      许是忙乱中遗落了。

      江沉舟一愣,翟松道:“怎么回事?”

      木芙蓉道:“妾身有些事想问他,内院却寻不到人,小厮说他在茶寮和孟先生喝茶,我去了,孟先生却说他被一块木牌叫走了。”

      一旁孟凭生拿扇子遮着下半张脸,皱着眉头,“这事可跟小生无关啊。是有个小厮来送木牌,老爷看了就一把抓走出去了,我也没瞧见上面写的什么。”

      翟松不想听他啰嗦,又回头问道:“你们有谁见过苟璧?”

      众人纷纷摇头,窃窃私语。

      翟松不再询问,只道:“我们一路走来也不曾见到,如此一来,苟璧就只有可能在——

      “赏梅园。”

      他掉头就想往赏梅园走,江沉舟紧随其后。

      一脸焦急的木芙蓉也提起裙角,快步跟了上去。

      但道路窄小,人又多,天也黑,后面的人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一时间让不开路。

      梅戴大吼一声:“大人有急事!都往回走!往赏梅园去!”

      就这样后列变前列,在最后的庆安班众人反倒离赏梅园更近些。

      一众人就这样急行至赏梅园,大门敞开,但没有点灯,里面黑漆漆的,只剩晕染在黑夜里的梅花,在寒风中颤抖。

      几个伶人在门口朝里观望,一时都不太敢进。

      毕竟里面可是刚死过两个人的。

      只好事的顺兴把前面的人往里一推,道:“这么多人,有甚好怕的。”

      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啊——”

      听得这声惊呼,江沉舟探头,却只看到叠在一起的人头。一旁翟松已看出不对,顾不得其他,拉着江沉舟就拨开人群往前走。

      顺兴张着嘴,正看着赏梅园此刻唯一的亮光。

      翟松生得高,也看到了。

      平日里红绸飘舞,好似绽放的海棠花一般的戏台,如今它的“花瓣”都合了起来,片片遮住了戏台。

      只有幽幽光亮从戏台中透出,如同羞赧的花心。

      光亮之中,有人影浮现。

      身姿曼妙,婀娜轻盈,朦胧如月,若隐若现。

      顺兴身旁有人喊道:“是秋海棠!!”

      唱戏的调门都高,他这一嗓子,众人霎时慌乱起来,在赏梅园门口推搡。

      “完了完了!秋海棠又要杀人了!”

      “她不会把我们都杀了吧!”

      “要死了!大家都要死!”

      “要被摔死了!她就是被摔死的!”

      江沉舟身躯一震。

      这是谁说的?

      他来不及反应,已快被翟松拉到门口。

      “不想死就别动!”

      翟松高喝一声,震得赏梅园的大门都抖了三抖。

      众人也都不约而同地闭了嘴老实站好。

      就在此时,戏台里忽地传出一声嘶吼。

      “不!你不是!你骗我!”

      随后,一个人影从戏台正面的两片红绸中撕了出来,直接被戏台边缘的矮小栏杆绊倒,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从戏台上栽下来,身体甚至在空中诡异地翻转了一圈。

      翟松松开江沉舟的手,纵身跃过人群,踩着几人的肩膀跃进赏梅园中,但戏台在园子西头,隔着丛丛梅花,如何赶得及。

      “咔!”

      骨头碎裂的声音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翟松奔了过去。

      只见到脑袋磕在戏台下乱石上,脖颈弯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花白鲜红的液体溅得梅花上都是的,双目圆睁,眼珠子几乎要滚出来的,凌乱身躯。

      是不见了踪影的苟璧。

      他断了气,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朵血红色的花。

      翟松抬眼,一条长长的幔帐正顺着戏台的栏杆缓缓展开,就像一幅打开的画卷。

      那血字依旧鲜艳。

      【谁人仍记春水坊】

      【淹死!烧死!毒死!摔死!乱棍打死!】

      【秋海棠永不忘】

      江沉舟拨开人群,快步跑向戏台,随即也看到了这徐徐展开的血色画卷。

      “为何只有三句?”

      他很是疑惑。

      翟松回身接他,揽住他的腰,两人一起跃上戏台。

      空荡的戏台一个人也没有。

      台子上红绸帘拉得严实,只有一盏青白的灯笼,一具从房梁上吊下来的木偶。

      木偶的脸雕得惟妙惟肖,和木芙蓉有八分相似,却更加柔美温和,如一尊慈悲的菩萨。

      她穿着的是精致华贵的淡粉舞衣,胸口金色的贴边在微光下熠熠生辉。

      在她的鬓边,盛开着一朵芙蓉花。

      正是木芙蓉一头乌发上,消失的那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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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不过是昨日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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