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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这是苟老爷家园子,不是鬼宅? ...

  •   苟老爷有钱,马车钩膺坠着的璎饰都是金线编的。

      江沉舟从来没见过如此艳俗的马车。

      但他还是兴高采烈地坐进去,在翟松左手边绣着木芙蓉的靛蓝软垫上坐下,豪迈地颠了两下,没见过世面地惊叹道:“哇,从未坐过这么好的车!”

      梅戴本想回家吃饭,翟松破天荒地也叫他一起去,他遂高高兴兴地挨着江沉舟坐下,一同惊叹道:“好软的坐垫!”

      蒲从心一脸便秘地在离两人最远的地方端坐,乖巧地像只兔子。

      车轮转动,在官道上缓缓前行,很快就出了县城。

      城北竟没有修官道,路颠簸起来。

      翟松闭目端坐,连梅戴也不敢吵闹。江沉舟脸色发白,从怀里掏出个包好的布巾,从里面挑出个白梅饼来。

      蒲从心见那白梅饼和他刚到橘县那天江沉舟验尸时所用的长得似乎没什么差别,不免面露菜色,几乎要呕出声。

      江沉舟看穿了他的心思,有意逗他,“这是我腌了自己吃的,吃不?”

      蒲从心头摇得像筛子。江沉舟不怀好意地拿梅饼往他脸上怼,边怼边道:“吃一颗嘛,酸甜开胃,一会儿宴席上能多吃两碗饭!”

      梅戴不知道江沉舟的心思,以为他真的在推荐梅饼,也拿了一颗塞嘴里,道:“阿蒲你吃啊,我叔腌的梅饼,绝了!”

      蒲从心脸黑如炭,恨不得当场跳车,垂死挣扎道:“我不吃!什么腌臜东西,师哥都不会吃的!”

      话音未落,他眼见着坐在中间的翟松从江沉舟手中的布包里拿出一片白梅饼塞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嚼了起来。

      “先含一含,不然会有点咸。”江沉舟提醒道。

      “哦。”翟松从善如流地停了齿。

      蒲从心觉得脸好疼,想念自己被留在衙门里的那匹马。

      车子又晃起来,江沉舟要跌倒,被翟松扶着腰塞回了软垫上。

      他还擎着布包,看着蒲从心越来越糟糕的脸色,道:“不逗你了,山路颠簸,坐车容易晕,吃颗缓缓吧。”

      他语气柔和下来,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先生,蒲从心不免又想到在姚府时他拉着小侍女好生安慰的模样。

      哼,拿我当孩子哄。

      蒲从心这么想着,还是不情不愿地拿过一颗含住。

      酸得冲脑门,让他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他才觉得方才自己的确有些晕。

      白梅饼是用未成熟的梅子腌制的,最初的酸劲过去后,独有的清香便在口里绽开,将苦涩连同胸中的烦闷都一并带走了。

      江沉舟笑吟吟地将布包盖好,放回怀里。

      蒲从心说不出夸赞的话,只转移话题,“这不是橘县吗?怎么到处都是梅子?和隔壁梅县连成一片算了。”

      江沉舟笑道:“你又知道梅县是产梅子的?”

      蒲从心道:“那不然产橘子啊?”

      江沉舟道:“对咯。”

      “啊?”蒲从心瞪圆了眼睛,“怎么搞的?”

      翟松道:“六十年前,本朝建立之初,蓉州府丞在上报时把橘县和梅县誊写反了,州府上下无一人看出,就这么报上去了。等赴任文书下来,两县县令才发觉,但无一人上报,就这么将错就错直到如今。”

      他一发话,马车里鸦雀无声,大家都各自严肃起来。半晌,江沉舟嘿嘿道:“别这么严肃嘛,就是当初搞反了。大人如何知晓?”

      翟松道:“县志里有记载。”

      “哈哈。”江沉舟笑得很干,“大人真勤勉。”

      蒲从心感觉身上有蚂蚁在爬,他掀开帘子想透透气,却发现窗外早已不是熟悉的风景。

      他们出来时还能瞧见落日的余晖,这会子天已完全黑了。

      马车在山谷间的一条小路上行进,道路两旁尽是被荆棘缠绕的高耸的峭壁。夜间雾气缭绕,辨不清前路,像是通往未知的洞府秘境。渐渐的,道路两旁的陡崖树丛也模糊了,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在那随时都会钻出魑魅魍魉。

      这种不知去向的感觉让蒲从心有些心慌,但他绝不会表现出软弱,于是故作镇定地问梅戴,“你去过苟老爷的庄子不?”

      “没呀。”梅戴也探头去看帘子外,“苟老爷又不认得我。”

      “那你认得他?”蒲从心问。

      “自然认得,橘县谁不认得苟老爷呀。”梅戴道,“我还见过呢,他带着夫人来我家铺子买猪头肉,丫头婆子跟了一堆,好大的阵仗!不过……”

      “不过什么?”蒲从心忍不住又问。

      梅戴眯着眼睛笑,道:“苟夫人生得如同仙子一般,好看得紧。”

      “你看谁都像仙子。”蒲从心不以为然地嘟哝,“再说了,仙子怎么会当街买猪头肉。”

      “那是因为我娘卤的猪头肉橘县一绝!不信算了!”梅戴不想理他,继续扒着帘子看窗外。

      蒲从心不想服软,也跟着看风景。

      江沉舟搭话,“真那般好看?可惜我不曾见过。下回她再去你家铺子记得叫上我,我也过过眼福。”

      梅戴嘿嘿笑道:“你要去我家铺子?你又瞧得猪头了?”

      江沉舟挑挑眉,“我在街头远远地瞧不行?”

      梅戴打趣道:“叔想瞧仙子,揽镜自赏即可,还用得着瞧别人。”

      “我像仙子是吧?”江沉舟皮笑肉不笑,慈祥地看着梅戴,忽地不知从哪翻出把扇子,给了他脑壳一下,“仙你娘!”

      梅戴捂着脑袋道:“仙子莫要张嘴,张嘴要破功。”

      江沉舟闭了嘴,提着扇子又敲了梅戴两下,被翟松一把拽回了坐垫。

      “坐好。”

      江沉舟像破了皮的河豚一样泄了气,老实坐着。梅戴露出个“果然一物降一物”的得逞的笑来。

      蒲从心见他们玩闹,颇不以为然,但方才因在这荒凉山谷里行车而萌生的怯意却在无形中消散了。

      梅戴又转头去看窗外,忽而叫道:“瞧!前面有红光!”

      隐隐的红光逐渐清晰,旋即将整座山庄大门渲染而出,勾勒着颇华美端庄的屋檐门墙,大门两侧的立柱是青黑色的,原本颇庄严肃穆,房檐上却突兀地坠着一排大红灯笼,生生在这肃穆中拉出一丝怪异的喜庆来。

      门前竟没有人,大门紧闭,只有冬日的寒风在飕飕地吹。

      夜里在一片黑漆漆里弄出这么一片红光来,倒是有几分诡异。

      就像在这荒郊野岭里突然钻出个豪宅,怎么看都像话本里会写的志怪故事。

      蒲从心默默把嘴抿了起来。

      这一点都不像鬼宅,我一点也不害怕。

      他其实从来胆子就不大,不然也不会被兄长丢去习武。

      但习武并不能壮胆,他已经明白了。

      可能他爹起名时就注定了,他就是怂。

      小蒲犹豫着不下车,梅戴戳了他一下,他险些一头栽下车进行向前翻滚两周半接失意体前屈。

      “干嘛!”蒲从心大叫,人越怂,嗓门越大。

      梅戴本就有些气他,见状也叫道:“你干嘛!下车!”

      蒲从心于是气鼓鼓地下了车,掐着腰站在马车边,像竖起来的纸老虎。

      梅戴自觉地给翟大人搬脚凳,斜了他一眼,看到了那规律颤抖的小手指,忽地笑了出来。

      “你该不是害怕吧?”

      蒲从心被戳穿了,嘴硬道:“我有什么好怕的,我……”

      他话没说完,梅戴从后面勾住了他的肩膀,“好,你不怕,咱们走,看看传说中苟老爷的大园子!”

      “有甚好看的。”蒲从心嘟哝着,到底没甩开梅戴的手。

      江沉舟随着翟松下了车,一个苟家侍从迎上来,道:“小的阿林,为大人引路。”

      江沉舟看着被红灯笼映着才不显空荡萧索的大门口,忍不住道:“原以为苟老爷的园子是橘县最华丽广阔的,怎的这般冷清,是怕吓着县令大人吗?”

      阿林赔笑道:“自然不是。原是因为我家夫人这些年吃斋念佛,不喜铺张,因此园子里的下人渐渐裁了不少,此举并非怠慢,还望县令大人海涵。听闻县令大人在京城便有清廉雅名,想来也不会怪罪的吧。”

      不愧是派来迎接县令的下人,一看就是庄子里待久了的千年老人精。

      江沉舟暗自撇嘴,翟松却面沉似水道:“既不喜铺张,又何必兴建如此豪宅。带路吧。”

      阿林被堵了嘴,讪笑两声,往大门去了,他在大门上轻叩三下,便有人开了门,露出镌刻着团团芙蓉的影壁墙来。

      梅戴和蒲从心跟在翟松和江沉舟后面,梅戴边上台阶边抬眼看大门上的匾额,发现上面写的竟不是“苟府”二字。

      “芙……蓉……园?”梅戴努力辨认着上面的字。

      “是木芙蓉园。”蒲从心在一旁订正。

      那匾额是黑的,字是刻上去的,的确不大明显。

      梅戴面露疑惑,“我们来木芙蓉园……赏梅?”

      前面引路的阿林仿佛又找到了话头,笑道:“这位大人,木芙蓉是我家夫人的名讳,老爷与夫人恩爱多年,这园子也是特意为夫人修的。”

      梅戴那天真的小脸上又渗出歆羡的光来。

      能带着夫人当街买猪头肉,也能给夫人修以她为名的园庭,这大抵是真爱了。

      这年头,真爱可不多,总归是令人羡慕的。

      江沉舟沉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眼神从影壁墙上那雕刻得略显随意的芙蓉花上扫过。

      末尾处缀着几个字,吸引了他的视线。

      “春风簌簌满芙蓉。”

      他愣住了,脚步也跟着顿了一下。

      这点细微的动作被翟松察觉,他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差点绊一跤,无妨。”江沉舟无事人一样笑道。

      好难看的字!他在心中暗骂。

      一条石板路在眼前延展开来,两旁挂着朱红灯笼一片漆黑里仿佛悬在半空的鬼火。

      没想到这园子外面看着黑,里面也没多亮。

      一行人在这条石板路上走着,两旁庭院里的山石草木在白日里或许还能错落有致,极富格调,但现在陷在一片漆黑里,又被这灯笼的光映得斑驳,就显得有些张牙舞爪,像是藏着魑魅魍魉。

      蒲从心默默抓着腰间的剑柄,挨紧了梅戴。

      渐渐的,一座高耸的小楼从红光中浮现出来,如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突然变成了现实。

      那是一座笼着红纱的戏台。

      由几根朱红的立柱支棱起来,足有两层楼那么高。上面搭成方正的台子,四角拴着红绸拉向地面,台子三面无墙,唯一的墙面是朱红色的,镂空的立柱中间也垂着浅红轻纱,垂下去比戏台还要长些,在夜风中摇曳,争先拥抱灿金的屋顶。

      远远望去,就像一朵在夜色中绽放的木芙蓉。

      江沉舟一路上都在对苟老爷几乎完全没有的审美进行惨无人道的腹诽。

      但这一刻他也不免深感惊艳。

      这戏台美得不像这园中的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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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这是苟老爷家园子,不是鬼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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