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轶事》一颗橘子星

2、带我走

　　梅雨过后是漫长的夏天。金翎的夏天格外苦热，天空一丝游云都看不到，只有一览无余的碧蓝和刺目白日，汽车一路驶过笔直的中央大道，两侧的梧桐树遮住了阳光，撒下细碎的光斑。
　　我去空军基地找唐绍时，那时他刚升任空军中校，正好在第三大队服役，驾驶一架美式战斗机，算是我们这些人里唯一做正事的人。
　　唐绍时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老样子，他带我参观玩基地的几架新式飞机，就领着我我去他的办公室，一路上来来往往许多人，年轻人居多，齐头整脸，很是朝气蓬勃，全都喊他“唐长官”，唐绍时点头回应，神情严肃。
　　其中一个少年身姿挺拔，浓眉大眼，气质出众，长的有点像向景明，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唐绍时看我频频回头，上来就拍了我一巴掌：“别犯病。”
　　我耸耸肩，没生气。
　　唐绍时是个老古板，很看不惯我的取向，每次看到我和他不认识的同性走近些，说上两句话 ，给几个笑脸，都要严肃干预，甚至出手大拆鸳鸯谱。
　　他说，你有病。
　　我说，那你给治治？
　　他又生气，气的恨不得打我，多亏我俩中间还夹着一个棠济和，每每这时赶紧插进我俩中间，一手搂一个，好言相劝，劝他想开点，劝我别犯浑。

　　唐绍时的办公室很宽敞，打开窗正对操场，另一边布置着一个玻璃书柜，书柜上面还书有“航天报国”的裱框，字迹遒劲，不过落了两层灰了，显然这是个牌匾，我打开柜子随意翻了翻，发现都是些飞机维修，飞行原理的书，看得我头大。
　　我赶紧把书柜合上，背着手在他办公室逛了一圈。唐绍时靠在窗边，点了一支烟，隔着烟雾，紧锁眉头，问我：“你爸那里怎么说？”
　　我老老实实答：“拨款是拨了，但是不经我爸的手，而是柏先生安排。”
　　唐绍时听了，立刻变了脸色，愤恨道：“柏杨？走他的路子，空军还能分到什么残渣？”
　　我说：“没办法，柏先生是那位的心腹，那位说要插手，委员会一点办法都没有。”我看他表情越来越凝重，赶紧补充道：“不过我爸说了，会尽快筹第二笔专款，你们先不要急。”
　　唐绍时脸色有些缓和，道：“贺先生费心了。”
　　我摆摆手，慷他人之慨而已。我们正说着，一个勤务兵敲门，探进半个身子：
　　“报告长官，下午的会议要开始了。”
　　唐绍时应了一声，回头对我说：“我还有事，待会儿有人带你出去。”
　　“没事，我自己认得路。”
　　“不行。”
　　他忽然回头对我说：“对了，韩云川说他后天回来，要我务必抓你去参加他的接风宴。”
　　“什么？”
　　我还想说些什么，唐绍时已经走了，只剩下他的勤务兵，朝我微微鞠躬：“贺先生，请跟我来。”

　　我觉得唐绍时多少有点矛盾，还有点毛病。
　　他有一套很离奇的理论，即他虽然不认同我的取向，但无力改变，韩云川又是我们一起长大的兄弟，知己知彼，所以我和韩云川在一起最好，既能让他们放心，还能管住我不让我乱搞。
　　如果韩云川不是我的前任，也许还有些可能。
　　何况如今我心头还摆着一个向景明。

　　自那一晚后，向景明没再联系过我。我想他应该很忙，内心也知道其实自己没那么重要。
　　不过在韩云川的接风宴上遇到向景明还是很让我高兴。他冲我遥遥举杯颔首，我还没回应，棠济和莫名其妙道：“他在和谁打招呼？”他看看左边，看看右边：“我们哪有人跟他熟的？”
　　我举手：“上次在连公馆见过。”
　　“好小子，贺守真你背叛我！”棠济和压低嗓子，一手揽住我，恨恨道。
　　我耸耸肩。冲向景明举杯致意。
　　唐绍时特意把韩云川拉到我旁边坐下，像个老家长一样，吩咐我们好好聊，然后组织其他人打桥牌，棠济和说他打的不好，不肯送钱，要留下来和云川叙旧，被唐绍时一把拉走。
　　等到这个小角落真的只剩下我俩，反而相顾无言。
　　韩云川的名字里藏着两个地点，四川，云南，他的母亲拿着一纸婚书，独自从四川到云南找到他的父亲，两人从此结为夫妻，相伴三十多年，虽然有过颠沛流离，但感情很好。
　　我和韩云川虽是彼此初恋，却没有这样的运气。
　　我看他想说些什么，拳头一直攥紧，似乎很紧张，就贴心地站起来，说我先去下卫生间。

　　我出卫生间的时候，发现门口站着向景明。
　　他的背影很好认，黑色风衣，高大挺拔，清俊廖远，仿佛一座雪山，看着很近，实则很远。
　　我走到他身边才发现，他嘴里叼着一支烟，没有点火，好像在发呆。听到有人路过，他下意识撇了一眼，看到身侧的人是我，他轻笑了一下，对我说：“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了。”
　　我：“有什么奇怪的，云川是我发小。”
　　他淡淡地说：“那你发小还挺多的。”
　　“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你呢？”
　　“嗯？”
　　“一起长大的朋友，这种关系。”我随口问道。
　　他掏出火机，把烟点上了，火星微弱，昏黄里晃动，他吐出了一口烟：“没有，我童年辗转多地，没太多朋友，唯一一个，我二十五岁的那年，他就死了。为自由联盟死的。”
　　他吸了一口烟，没什么表情。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沉默。
　　第一次发现，向景明的五官线条很冷，他长着一双薄薄的丹凤眼，长眉入鬓，鼻若悬胆，连最柔软的嘴唇都长的锋利平直，唇形明显。他只是常常摆出个笑的样子，显的亲切。
　　我说：“对不起。”
　　“没什么，过去很久了。”他甚至开了个玩笑，“也许过几年我就要去见他了。”
　　我赶紧说“你不会的！”他怔了一下，烟灰掉落，我发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一时尴尬，拍拍他的肩膀：“别说不吉利的。”
　　他弯了弯眼睛，牵过我的手，说：“好。”

　　我们俩一起走到宴厅，不算短的一段路，但我们都沉默着，向景明和我十指相扣。沿途没有碰到一个人，我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望。
　　终于，我俩还是站在了大厅前。
　　门缝里传来丝竹与管弦乐混杂的声音，熙熙攘攘，里面的人杯影交错，叮当作响。我扶住把手的动作忽然停了，我回头看向景明：
　　“其实云川不止是我的发小，他还是我的初恋。”
　　向景明只是沉默。
　　“不过我们很早就分手了。”我看着他的眼睛：“他想和我复合，你觉得我要不要和他重新开始？”
　　向景明说：“你应该慎重考虑……”
　　“你替我决定吧。”
　　“向景明，你来决定我们的关系吧。”
　　我想：也许我的心中真的有一团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向景明说好，他好像从来不会拒绝我。
　　我和他趁着夜色与星光，从后门逃之夭夭，向景明的车就停在那里，几乎是汽车发送的瞬间，传来警卫大叫的声音：“是谁！？”
　　向景明猛的踩下油门，汽车轰鸣而去。沿着路灯指引的方向，犹如一只出港的小船，驶向我未知的仍暗着的彼岸。

　　在午夜的江边，我和向景明劫后余生般相视一笑。
　　也许是我先开始的，也许是他，当他的唇吻到我的耳后，我的手紧紧抓住他的后背，脑海里忽然想起一句诗：
　　“有人认为，因为爱，世界常变得混沌。”
　　但我不管这混沌的一切，只想和那个人，沉入爱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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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来自但丁的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