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月皎兮》七只金乌鸦

6、伐土

　　皎兮本打算偷偷在自己宫室中养伤，没想到还是被母亲知道了。

　　毫无疑问的，晙因私带皎兮出宫，并让她受了伤，挨了一顿严厉的批评，律则受到了表扬和奖赏。

　　皎兮因觉得是自己带累了晙，心中过意不去，待好的差不多了，便要粟以三联甗做了雉鸡给请晙享用。

　　三联甗由灶形器与甑配套使用，是王室贵族常用的炊具。粟别的不说，以三联甗做雉鸡的手艺却十分了得。

　　哺食时分，晙到了皎兮的宫室。

　　皎兮看他一股风尘味道，又穿着戎装，问道：“兄长刚从外面回来？”

　　晙点头说道：“最近堵鄙恐不太平，我正调动国中戍卫，前往加强防范。”

　　皎兮诧异：“为什么不太平？出什么事了？”

　　晙语气微沉：“前几日，堵鄙左庶长派人来报，土方攻击陈国。”

　　辛朝第一代天子曦帝一统九州，分封宗室子弟和功臣为列国诸侯，各国诸侯在自己的国土上享有军队，祭祀，传位等等权利，但必需服从天子的政令，要向天子纳贡、述职、服役，并承担镇守疆土、定期朝觐述职等义务，各国诸侯也由辛朝中央统一控制。

　　辛朝其国力强盛，疆域宽广，物产丰富。从立国至今历经六世，除占据了地大物博的中部富庶地区，一直在深入扩大统治版图，将异族部落赶进了东西南北蛮荒之地，异族部落也不甘于屈就在环境加恶劣荆棘之地，不断蓄积力量偷袭小方国，骚扰边境，抢略物品。西北部经常被骁勇善战的游牧民族北部朔方和西部戎人骚扰。

　　北朔，西戎，东寇还有南部的土方是对分布在辛朝周边的异族小部落国的统称，其中以北鬼，西戎实力较为强大。

　　尹国是驻守在辛朝南部的方国，陈国是紧邻尹国的小国，面积不倒尹土的三分之一。

　　皎兮不由得想，土方不若北朔方，蛮人生性怯懦，以前最多抢劫点农作物什么的就跑了，这次怎么会忽然进攻陈国？

　　似是看出皎兮的疑问，晙解释到：“据说，土方今年遭遇干旱，毫无收成。”

　　皎兮认真的听着，等着晙说下去。

　　晙微停顿一会儿，肯定的语气接着道：“土方本就地域贫瘠，以往并无多少储备，估计是到冬天断了食物，所以才会拼死一战吧。”

　　皎兮刚想发表些什么，晙忽然朝她一笑道：“这都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女子，我告诉你这些做什么。”

　　皎兮不满的瞪着晙，又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兄长可会去堵鄙？”

　　晙略一思考，回道：“应该会去，堵鄙位于尹国最南面，毗邻陈国，极易遭到土方进攻，陈国已向我国借兵。”

　　皎兮表情闷闷。

　　晙知到她担心，咧嘴笑道：“皎兮就对兄长没这么有信心？”

　　没心没肺！皎兮瞪他一眼：“任兄长武功再高，战场之上，矛剑如洪流，兄长也得拼命。”

　　相对皎兮的郑重，晙显得十分轻松，道：“父亲未必会让我去，即使去了，也是指挥布阵，不用上战场。”

　　皎兮半信半疑。

　　晙不欲再和她讨论下去，摸着肚腹，凄惨的说：“一天未用膳，腹中一粒米都不剩了！”

　　皎兮这才想起邀晙来正是补偿他用美食的，立刻命人上膳。绿和粟将雉鸡以及其他食物摆了满满一案，晙在侍女端来的铜盆里略洗一下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临走时，晙抹着嘴巴，十分满意，并说以后要常来皎兮的小厨用膳。

　　皎兮当然欢迎，除了和父母用膳外，她大部分时间也都是自己一个人用膳。

　　送走晙后，皎兮又命粟做了只雉鸡。

　　夜幕降临，皎兮估计着律也该回来了，便一路带着粟沿着回廊将食物送到了律的宫室。

　　律正在练武，见到皎兮惊讶的问道：“皎兮怎么会来，脚可好些了？”

　　皎兮笑眯眯的说 “已经好多了，我与仲兄送些夜食，粟的手艺很好，兄长都夸赞！”

　　她命粟将食物放下，便打发她先回去了。

　　律显然十分高兴，大傩之仪后的这段时间，他和晙，皎兮只间的交往一下子多起来，三人的感情直线上升。

　　不过，这是皎兮第一次给他送食物。

　　皎兮一边四处打量律的居一边和正在用膳的律说她和晙小时的一些事情，期间也会问律小时候的事，律一改往日寡言的形象，言辞滔滔，令皎兮刮目相看。

　　两人说笑到夜深，律才送皎兮回宫。

　　一夜凛冽寒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残枝枯叶，似要将所有能够破坏的东西彻底摧毁，直到黎明将近，风势才渐渐减弱，当苍白的冬日终于冉冉升起，风已经止住了。

　　骏马一路疾驰，越过崇山，穿过树林，终于踏上了封都的平坦大道，长驱直入城中。马上之人经历过夜晚的风刀后，紧绷的脸上微有疲惫，双眼也红血色泄露了他一夜不眠不休。他是堵鄙左庶长派来的使者公士，受命给尹侯送军情。

　　尹侯及晙等人已在殿上等侯，公士疾步入殿，奉上简册。

　　尹侯看完后，面色凝重。

　　土方正处青黄不接之时，现大规模进攻陈国，陈落鄙已失陷，录邑正被被围攻，陈国国君向尹侯求援。

　　尹侯看完后将简策交给晙及文武百官。

　　殿上立即沸腾了。

　　担心的一派，有人出声道：“土方与我们相安十几年，想不倒这次来势汹汹。”

　　立即有贵族附和：“拼死一战总比饿死好，他们必是抱着必死的绝心了，力量不可不谓强大呀！”

　　还有叹息总结的：“前景堪忧啊！”

　　当然也有眼神明亮，神情亢奋的，“借就借，怕什么，军团天天练兵，干脆让兄弟练练手，把土方打回老窝，也让四周邻国看看尹国的威风！”

　　“就是，就是，军团早就准备好了，打他们还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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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族大臣你一句我一句的人声嘈杂，只有晙沉着泰然，一语不发。

　　尹侯的目光在大殿扫上一圈，望向晙，说道：“晙，说说你的看法？”

　　晙不久之前已开始筹备此事，心中早有思量，见尹侯问他，稍稍行礼后，从容分析道： “陈国从南到北依次经过落鄙、录邑、陈国都邑，都邑为陈国王宫所在，守卫森严，况且录邑距都邑路途遥远，步行至少跋涉三日左右，而录邑距我国堵鄙不过一日的距离，土方既为饥荒所迫，绝不会舍近求远，直逼都邑，则必会转战我国堵鄙……”

　　晙说到这里，大殿已安静，贵族大臣们都在凝神聆听。

　　晙微微停顿后，脸上已露出坚定的表情：“而我国堵鄙远离封都，人丁稀少，所以我们要尽快调卒前往支援，土方虽然士气高昂，但长期以来，一直是一盘散沙，未曾统一，而我们却有多年操练的军队，再者，陈国已两次遣使与我们结盟，我们正好和他们结盟来扩充兵力，所以只要我们出兵，土方一定溃败。”

　　晙说完后，大殿有一瞬的宁静，然后，慢慢传出大臣们由低至高的议论声，尤以栗几满等武将更显得精神抖擞。

　　尹国多年来，国泰民安，现在正是他们大展拳脚，一显身手的时候了。

　　当大家热闹的讨论时，晙向尹侯道：“父亲，儿臣愿……”

　　“栗几满听令！”尹侯几乎在晙开口的一瞬间便出声打断。

　　他望着栗几满的目光如炬：“吾命你，带兵一万，前去讨伐土方，你，可有信心？”

　　“栗几满，领命！”栗几满激动的答道，他生的虎背熊腰，本就威武，此刻如洪钟般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大殿，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被他的士气所感染，兴奋起来，仿佛已经看到土方溃败的样子。

　　只有晙，皱着眉低头不语。

　　夜幕渐渐拉开，朔气比白日更重了些，尹宫各处已燃起了灯火。

　　晙轻声走进尹侯书房，迎面看到的是案上高高的简册，尹侯的身影陷在一堆简书之中，他眉头微微向中间聚拢，正在专注的做着批阅。

　　晙觉得父亲比以前更苍老了，这更坚定了他的决心。

　　他不欲打断尹侯，正想轻脚在一边坐下等着，可尹侯还是发现他进来了。

　　尹侯放下简册，眉头微微舒展开一些，又眨了眨眼睛以缓解眼部的疲劳。

　　晙见父亲既然以已经被打断，干脆直接说明来意：“父亲，孩儿想出征去攻打土方。”

　　尹侯注视着晙，声音沉沉，：“晙，你应该猜到，今日大殿上阻止你开口就表明吾不会让你去的。”

　　“父亲，能从风雨交加、电掣雷鸣中冲出去的雄鹰才是真正的雄鹰，如果孩儿连土方都拿不下，将来又怎么能支撑起尹国？”灯光光映着晙的坚毅的侧脸，忽明忽灭。

　　尹侯定定的注视着他，忽然低头重重的咳起来。

　　晙连忙奔上前，扶着尹侯，轻拍着他的背。

　　自从三年前，尹侯感染了一场重风寒，他的身体比过去差了很多。宫里的医正曾说，尹侯这一病，伤了元气，一定要用心调理，不可过于操劳。可是案上高高堆起的简册，至少要到三更才能批阅完。

　　晙皱皱眉头，说道：“父亲，您应该听医正的话，多注意休息，再这样劳碌下去，身体只会越来越糟，儿臣已经长成，以后有什么事就交给儿臣来办吧！”

　　尹侯心中慰藉，微微颔首。

　　然而想到晙要出征的问题，他的眉头又动了动，沉思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同意了晙的要求。

　　第二天，大殿上，尹侯宣布，任命晙为此次讨伐土方的大将军，栗几满为左将军，栗几满心中有些失落。

　　寒气冷的有些凝重，将士的心却满溢着澎湃与激昂。

　　晙身着玄青色铠甲，同色披风在肆虐的风中翻飞。此刻的他少了往日的儒雅，多了份冷酷的肃杀之气。

　　尹侯手持酒樽，为他与众将士送行。

　　晙饮完酒后，郑重的向尹侯行一礼，转身上马。

　　左将军，右将军及律跟着上马。律向晙请命，要跟随他征伐土方，晙认为律是时候该历练历练了，于是带上了他。

　　时辰已到，出征的号角声从四周想起，大军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高高的宫墙上，皎兮扶着母亲，久久不曾离去。

　　虽然皎兮也担心晙，可是看着母亲担忧的眼神，她还是打起精神安慰道：“母亲，你不要太担心，兄长很快就会回来的。”

　　夫人道：“战场上刀剑无眼，此次土方又来势汹汹……”

　　皎兮又道：“兄长运筹帷幄，武艺高强，定会将土方打败的，我见过兄长练剑，像这样子，再这样……”她伸开衣袖，手舞足蹈的比划着。”

　　夫人被她样子逗得忍不住想笑，却又故意板着脸道，道：“你乃尹国公女，以后切不可如此失仪。”

　　“是！母亲大人！”皎兮眨着眼睛，作出一副乖顺的样子。

　　夫人摇摇头，笑了出来。

　　皎兮扶着夫人向城楼下走去。

　　刚侧过身，皎兮便发现不远处淑还站在那里。

　　皎兮知道淑担心律就像母亲担忧晙一样。

　　大约因为和律的关系亲厚了，皎兮便觉得淑不像以往那般孤傲，亲切了很多。犹豫了一下，她主动走过去劝道：“庶母，这里风大，您还是早些回宫吧。”

　　淑虽然有不舍，却还是朝皎兮微微笑了笑，点头。

　　从来没看到淑这么和蔼的对待过其他人，父亲和律自然除外。

　　皎兮不由庆幸，自己做对了，没有被冷遇。

　　风呜咽着扫过大帐。帐篷里晙手指着地图和栗几满、律等一干将士讨论着军情。相对于尹国军队精良的装备，土方士卒往往都是赤脚，衣衫褴褛，寒冬腊月里赤膊厮杀。晙镇定自若的指挥着军队，打的土方一次又一次的溃败。然而，即使连败几次，却灭不了土方的士气，过不了多久，土方又重整旗鼓，开始叫阵，集结的人数往往不少于之前。

　　这样持续了两个多月，晙也损失了大量士卒。

　　辛朝有大大小小百十个诸侯国，尹国属于大国，然而，两千的军队也已经是尹国一半以上的兵力了。

　　第二个月，尹侯集合最后的两千兵力前往支援，和帝接到军情后，立即增兵四千。

　　霜白总是在夜里悄悄覆盖屋顶，树丫，乡里的作物。

　　清晨第一缕温暖的阳光穿过层层阻隔照着丰都高高的宫墙，紧接着第二缕，第三缕，阳光瞬间将整个尹宫笼罩在一片金辉中。

　　这个异常寒冷的冬天带着肃杀与寂寞走了，春天的脚步近了，近的仿佛听见树枝正在抽芽的声音，近的仿佛看见田野里，树林中幼虫正在努力的展示新的生命似的，春天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季节，不是吗？

　　春天的第二个月，从督鄙传来消息，说太子等大获全胜，再过一段时间，就可班师回丰城了。

　　天子军队已经直接回朝复命了。

　　尹侯当即传令下去，宫中做好一切准备，随时为太子等人接风，并要祭祖，祭天。